《深宫缭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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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宫缭乱-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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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低头道是,仔细琢磨一下太皇太后对她的评价,皮实是真的皮实,怎么收拾都越挫越勇。他轻轻拢了一下手,棱角压着掌心,印章也捂热了。复缓缓道:“皇祖母和皇额涅为朕的事操心了,为了给她壮胆儿,连皇玛法的印都拿出来。可这印是皇祖母的宝贝,交给她实在叫人不放心,万一弄丢了……”
  太皇太后笑道:“哪里丢得了,她这样的仔细人儿,怎么能不知道这印的要紧。想是这一路你们处得极好,她也放心了,着急把印还了回来,说放在身上提心吊胆不敢睡觉。”
  皇帝的心往下沉,半松的手重又握紧了,咬牙说是,“这样最好,印还回来了,朕也放心了。时候不早,请皇祖母和额涅早些安置,明日迁奠礼,送大行皇后梓宫入宜陵,又免不了一顿颠踬,歇足了,明儿才有精神。”
  皇帝行了礼,缓步退出寝殿,半道上张开手看那面印章,越看越恼火,这辈子没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险些在太皇太后跟前折了脸面。这个二五眼,煞有介事的装了两天,不过是为最后看他出洋相。好在他有所察觉,否则岂不是着了她的道?
  边上侍奉的德禄惴惴不安,嗫嚅着:“万岁爷……”
  皇帝忽然站住了脚,冲假山方向狠狠把手里的东西砸了出去。真是好大的本事,赝品做得足可乱真,他明明见过那方印的,为什么会被她蒙骗,可见必是她花了大心思!更可恨的是到最后还在给他下套,说自己已经向老佛爷告过罪了,请他把印章还回去。要是当真还回去,太皇太后会是什么表情?太后又会是什么表情?皇帝简直不愿想象。
  这种人该凌迟处死啊,还留着干什么?皇帝从未感觉自己的尊严被如此践踏过,并且这种践踏让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他开始在廊下慢慢踱步,这种气闷已经有五六年没有体会过了,上次还是忠亲王人后称他“黄毛小儿”的时候。当然,忠亲王最后被他砍了脑袋,家产全数抄没,家人也削籍为奴罚到长白山挖参去了。政敌可以这样处置,可面对一个女人,他居然感到束手无策。
  德禄壮了壮胆儿才上前来,“主子爷,暂且忍了吧。眼下是皇后娘娘入葬的当口,在这儿闹起来不好。行宫里留守的奴才嘴不严,要是走漏了风声,有损主子威仪。主子要撒气,等回了宫再说,到时候您罚她顶三块砚台,还不成吗。”
  皇帝沉默着,半晌才冷哼一声,“你去传朕的话,明儿让她一块儿扶棺下去。那里将来也有她的位置,让她下去认认地方。”
  德禄垂袖道是,招手让三庆上来伺候,自己带着令儿往围房去了。
  敲敲门,屋里的灯还亮着,里头人问“谁呀”,一道人影移过来,投在窗户纸上的黑影由丈二金刚,缩减成了普通大小。
  德禄说是我,“嘤姑娘,德禄求见。”
  松格过来开门,有点惶恐的模样,“徳管事的,这会子来,有事儿吗?”
  德禄说有事儿,看见嘤鸣慢慢过来了,他讪讪笑了笑说:“嘤姑娘,万岁爷打发我来传话,明儿大行皇后梓宫入地宫,万岁爷命您一块儿扶棺下去,说让您……认认地方。”
  嘤鸣一惊,“那还让上来吗?”
  这个问题问的德禄也懵了,他琢磨了下道:“应该还是会让您上来的,毕竟老佛爷和太后都在不是,主子也不会就这么把您封在地宫里的。”
  嘤鸣松了口气,松格一副庆贺她大难不死的模样,说:“下去就下去吧,万岁爷不也下去吗。”
  嘤鸣抿唇笑了笑,对德禄道:“替我回万岁爷一声,就说奴才领命,谢万岁爷恩典。”
  德禄嗳了声,转头走了,松格瞧了她主子一眼,“万岁爷这是在吓唬您呢。”
  看来今儿气得不轻,带她下去认地方,分明有恐吓的意思,不过这种恐吓她不怕,老挨欺负也不是办法。就拿这回的印章来说事儿,他是等她伺候完老佛爷出来才还她的,这就说明他确实没安好心,虽然不至于真要她脑袋,但想让她获罪,是千真万确的。
  气吧?恨得牙痒痒吧?来而不往非礼也,技不如人是他活该。虽说这么做会冒一定风险,可能招致他往后更猛烈的回击,但她已经做好了准备,不能这么下去,要不真成第二个深知了。
  松格惴惴的,问主子:“您怕不怕?”
  嘤鸣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怕了他就不整治我了?较劲这种事要不慌不忙,自己不能着急上火,也不能生闷气,毁了自己的身子。送皇后娘娘下去,倒也好。她进宫后我就没能好好陪过她,明儿送她最后一程,也算尽了我的意思。”
  她明白让她认地方,后头最大的隐喻就是她甭想跳出后宫,死了也得葬进他的地宫里。这个坏胚子,也就仗着自己是皇帝了。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钦天监定好的日子,倘或遭遇坏天气就得延后,所幸四更的时候东方泛出晴朗的一丝天光来,雨也停了,枝头被雨水冲刷后,泛出一层油绿的光来。嘤鸣早早洗漱完了,上太皇太后殿里候着,伺候太皇太后擦牙洗脸。膳房送吃的来,她有幸蹭了顿滋润的,笑道:“在老佛爷身边,奴才吃饭也吃得香甜。”
  太皇太后只是笑,知道她随扈日子不好过,怜恤道:“可怜见儿的,这一路多辛苦,等回了宫好好滋补滋补。”
  嘤鸣掖了嘴,软语道:“老佛爷,今儿奴才不能陪在您身边了,万岁爷让我扶棺呢。”
  太皇太后愣了下,随即点头,“你主子是顾念你和大行皇后的情谊,亏他想得周到。”
  嘤鸣笑了笑,心说到底是嫡亲的祖孙,无论如何都能替皇帝的缺德行径找到冠冕堂皇的借口。
  “那奴才过会子就随侍万岁爷了,等大葬礼成,我再回来伺候老佛爷。”
  太皇太后道好,让米嬷嬷送了两个护身符来交给她,切切叮嘱:“底下阴气重,虽说有太监和王大臣一道送灵,我终究还是不放心。你带着这个,大出殡前我让她们去雍和宫大喇嘛那里求的,交一个给皇帝,你们周全最要紧,记着了?”
  嘤鸣接了写满经文的明黄色小三角,蹲了个安说是,然后退出来,往皇帝的寝宫去了。
  皇帝也早早起身了,已经见过一拨办事的大臣,正坐着喝茶。见她来了轻飘飘一瞥,照样不放在眼里。
  嘤鸣把太皇太后给的护身符呈上去,“老佛爷说的,一定让万岁爷带着。”
  三庆接过来转呈皇帝,皇帝收进袖袋里,一句话都没说,起身走了出去。


第38章 夏至(2)
  这是不想搭理她啊; 嘤鸣瞧了三庆一眼; 笑得很坦然。
  这样可太好了; 要是能一辈子不搭理她,她就能长命百岁地活下去,别提多自在。有些人真是不知道自己有多招人烦; 要不是仗着身份,谁愿意待见他!狗屎一样的脾气,鼻子眼儿长在头顶上,还以为天下人都眼热他; 都想巴结他呢。嘤鸣有时候真恨自己长在这样的世道里,生来就是帝王家的奴才。婚事不由自己做主; 人生也不由自己做主,连将来死了愿意葬在哪里也是别人说了算,想来真无趣。可是好死不如赖活; 又没胆儿和这人间来一场诀别; 只好继续忍耐着,继续在皇帝的淫威下苟活。
  皇帝不想理会她; 她不能扭头就不干了; 回头扶棺的时候不见她; 一气之下把她抓来封进地宫就不好了。所以她得忍辱负重跟随他; 就像御前的太监们一样; 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 都得巴巴儿抢着伺候; 笑脸相迎。
  大行皇后的梓宫从巩华城殡宫发引; 也是声势浩大,官员们跪送,仅仅巩华城内就有百余人。还有更多的,诸如各旗仪仗、王公大臣、内外命妇等,都在皇陵神道两掖静候。梓宫进陵寝中门,奉安在方城前的芦殿里,设册宝于左右神案上,然后就是三跪九叩各项大礼。
  嘤鸣这期间也在叩拜的队伍中寻找家里人,她是随皇帝走的,因此御路两旁伏地跪迎的一一都会从眼前经过。可惜都是一样的发式,一样的朝服和缌麻孝衣,放眼望去分不出谁是谁。她不由泄气,就是那轻轻的一叹,招来皇帝冷冷一瞥。她吓了一跳,再不敢拿眼睛乱瞟了,老老实实低下头,随驾进了芦殿。
  落葬的礼仪很繁琐,礼部献酒、读祝、焚帛,要花上两个时辰。不过相对前朝已经大大节省了时间,前朝梓宫奉安方城芦殿必须停满一日,次日才能落葬。本朝几乎是当天把礼做周全后,钦天监点个时辰就能下地宫了。
  一行大臣出列,上前捧大行皇后神牌供奉隆恩殿中暖阁,为首的是深知的父亲。薛公爷的精神看上去还好,刀眉鹰眼仍有凛冽之气。其实他和皇帝是同一类人,人前毫无破绽,人后各有脾性。所不同的是薛公爷总算还让她看到一点舐犊之情,而皇帝呢,除了人前人模狗样,人后又奸又坏,就再没别的了。
  回首望一望,到现在才有机会打量这宜陵的景致。皇陵自然是宏阔壮丽的,但建在山野之间,总有潮湿阴森之感。这是皇帝的万年福地,不知他自己看着作何感想,所以帝王家真是奇怪,那么早就安排好了自己的归宿,仔细想想,难道不可怕吗?
  如果当真补了深知的缺,将来她也要来这里,皇帝让她认地方,真是充满了敌意和恶意。再者他命她扶棺,大概就是让她无法同家里人诉苦吧。福晋和侧福晋必受太皇太后礼遇,会传到跟前来叙话,若她在太皇太后身边,母女间还能好好见上一面。现在可好,陵寝不能擅自走动,她必须寸步不离留在御前,随时准备钦天监点卯。
  皇帝呢,享受她无法鸣冤,无法诉说的痛苦。她总在眺望方城百步外的命妇方向,可惜了,路途不远,今生无望,她现在八成很难过吧?
  皇帝眼里含着一点微凉的光,垂眼扫了扫她,志得意满。
  “大葬礼毕即刻回京,你仍旧随扈,不许胡乱走动。”
  嘤鸣闷闷应了声是,“可奴才先头说了,要回去伺候老佛爷的。”
  皇帝简直要冷笑,“皇祖母在宫里生活了四十多年,你进慈宁宫不过两个月罢了,真当自己那么要紧呢。老佛爷跟前不必你伺候,自有米嬷嬷等人照应。”
  嘤鸣没法子,想了想又道:“那奴才的丫头怎么办?”
  那个和她狼狈为奸的丫头?皇帝的目光投向远山,寒声道:“自身都难保,还想要丫头伺候。你做下的恶事自己死还不够,还要拖上丫头,你天良何在?”
  皇帝的本意是想说她的良心被狗吃了,但自小深固的良好教养让他不能口出秽言。既然语言表达不了,就用轻蔑的神情表示,可惜嘤鸣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掖着手说:“大行皇后阴灵不远,会保佑奴才的。”
  拿大行皇后说事,皇帝的面色倏地就凉了。他哼了声,转身便走,走到哪里去呢,芦殿就这么大,自然是走到礼部那头听他们念《行状》①去了。
  万岁爷情绪近来容易波动,德禄觉得一定是天气燥热的缘故。他偷偷觑了觑嘤姑娘,她只是低着头,似乎在想事儿,又似乎不在想。忽然抬眼朝他看过来,瞧这眼神有话要说。德禄慢慢挪过去一点儿,问姑娘有什么吩咐?嘤鸣说要找松格,松格是跟她进宫的,在内务府没有名录,不算正经宫女,哪头都不沾边。万一走丢了,恐怕连找都找不回来。
  德禄哦了声,“姑娘放心,早前我就安排好了,她和御前的在一块儿呢,丢不了的。回头等您上来了,她照旧在您跟前伺候。”
  嘤鸣松了口气,发现皇帝虽不怎么样,但底下的太监办事确实周到。顿了顿又问:“您看见我们家福晋和侧福晋了么?”
  德禄摇头,“人太多了,外头都是诰命们,瞧不真周。您别急,瞧不见不要紧的,等回了宫,求太皇太后恩典,让两位福晋进宫会亲就是了。”
  进宫会亲,算会的哪门子亲呢。嘤鸣嗳了声说罢了,“永安大典要紧,一切容后再说吧。”
  话音才落,神案前传来叮地一声脆响,那是起灵的信号。梓宫最后升龙车,用的是五品以下官员,那已经算逾制了,是给薛尼特氏极大的尊荣。
  嘤鸣扶梓宫走出芦殿,皇帝所谓的扶棺只是一种说法罢了,下墓道的时候前有十名太监执灯引路,皇帝只在梓宫左侧略错后一些,身体断不会有任何接触。梓宫后有钦点的王大臣们随行,也是极壮观的队伍,慢慢地,走向地宫最深处。
  地宫里早燃了灯,里头极大极开阔,俨然就是个地下宫城,有正殿,有东西庑房,甚至有神厨神库和井亭。只不过一切都是冷硬的,安放梓宫的石床雕着莲花纹,设于正殿上首最左侧。其他位置自然都空着,与之相邻的那块地方是皇帝的,皇帝右侧,自然是下任皇后的座儿。
  梓宫安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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