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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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长歌- 第1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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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之后,一叶扁舟悠然而至。
  一五短身材,身着麻色外袍的士人手撑竹篙,口中吟道:“远见君子,神姿绝美。麈尘寂寥,可堪一谈?”声音自江上传来,浑厚洒脱,肆意开怀。
  王靖之一甩手中的麈尘,扬声而道:“夏侯玄曰:「天地以自然运,圣人以自然用。」自然者,道也。”
  此言出自前人何晏所作《无名记》,说这句话的人是夏侯玄。立论以无为本,天地因自然而运转,圣人也该以自然为本。自然即为道之本源。
  那士人一听,大笑着道:“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他说,道含万物,亘古不变。为一切的起始本源。
  二人的对话相辅相成,却是都符合道之本意的。
  王靖之一甩麈尘,漫不经心的道:“公何不来此?”
  刘伦笑着转眸看向船舱中安坐的几人:“王靖之在前方,是否前去一见?”
  嵇夜几人相视一眼,阮宗道:“既是有缘,便去见见。”
  王冲伸手拦道:“前方沙洲水涨而淹,水退而搁,此时过去,恐舟搁浅。”
  几人在路上无端惹上不止一波强人,狐疑之际却恰与王靖之相逢,嵇夜与阮宗相互交换眼神朗声道:“见。”
  舟缓缓划来,七人扔下竹篙,或坐或站在舟上。
  王靖之扬唇而笑道:“七位行止洒脱,姿容萧素,果然不凡。”
  向期笑着道:“王司空清超高远,如玉树琼楼,老朽拜服。”
  王靖之放下手中的麈尘,面向七人,缓缓地道:“听闻诸位曾立言不入朝堂,今日依旧不改?”
  王冲笑着道:“靖之,竹林八贤,有我这俗物入仕,又有向夫子教化学子已然足够。”
  王靖之冲着王冲灿然而笑。
  那双深邃的眼眸,澄澈比之朗月,他微微扬起双唇,这一笑,似夺去天地光华,教人不禁一怔。他雍容而清雅,这来自簪缨世家的矜贵,与生俱来流淌在血液中,不带一丝刻意,他漫不经心的道:“周失之弱,秦失之强,不变之患也。”
  他转眸看向几人道:“诸公以为呢?”
  嵇夜微微眯眯眼,笑着道:“王司空就为说服我几人入仕?”
  王靖之摇摇头,笑着道:“入世,而非入仕。”他一瞬不瞬的看着几人道:“诸公深知,早晚会有这一日,何不趁此时机,同向夫子一般?”
  嵇夜微微垂眸:“只是这样?”
  :“哈哈。”王靖之的笑声如同玉打冰凿一般清亮,他缓缓的道:“陛下要的,不过是一个归顺的名声,诸公做甚,他会在意?”
  阮宗一拂袖,转身进了船舱,众人看着船舱,却听里面的人沉声道:“恕阮某不能苟同,天下之事,的确需要变通,此变通适用世人,却独独不适用于我。”
  嵇夜微微垂眸,摇摇头,转身回到船舱中。
  众人一见,纷纷摇头。
  王靖之眸光一闪,朗声道:“想来诸公还不知晓,金陵近日出了事。”
  众人身子一顿,停住了。
  斩首之日,转眼到了。
  这一日,杨毓起的很早,因着一直耽搁着,未办及笄礼,还未绾发,索性也就不梳什么发髻了。她披散着一头如雾青丝,着一身洁白的素袍。
  干干净净的来到世间,也这般不染纤尘的离去,甚好。
  她未戴一件首饰,就那么一身清爽,若往日一般,整好妆容,便随手拿起手边的《周易》倚着软榻。
  不过一会功夫,外面响起铁链“喀嚓喀嚓”的声音,门锁被打开了,几个凌乱的厚重的脚步走了进来。
  一众犯人双手扒着铁栅栏,争相朝杨毓的牢房看去。
  杨毓微微扬唇而笑,慢条斯理的放下书简,缓缓起身,端立在牢门前,只那么站着,就是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第二百四十三章 兰桂俱灭

  刑司郎走在前头,看着杨毓早已收拾好,从容不迫的站着,他微微蠕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觉得,此刻无论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一挥手,侍卫将牢门打开,杨毓笑着走了出来,微微扬起头,周身的气质,是清傲洒脱、张扬又狷狂。
  她踏着一如往常,风雅又蹁跹的步履,自行了出来。
  上了囚车,杨毓端庄的跪坐着,囚车似乎提前清洗过,没有一丝异味,木栅栏露出木头的本色,她双手交握,脸上笑容不改。
  :“女郎,我送你一程。”刑司郎在杨毓身侧低低的道。
  杨毓微微点头:“多谢廖君。”
  囚车驶出刑司,门口的大街上早已聚集了许多行人马车。
  在最前头的自然是杨秀,他跳下马车来到杨毓身前:“阿姐!”
  杨毓点头而笑,最后看了杨秀一眼:“阿秀,阿姐今生再不是俗物矣。”她微微抬高下巴,目视前方着。
  杨秀哭着道:“阿姐何曾是俗物?阿姐超脱世俗,是世间第一风雅名士!”
  杨毓没有回答,只是唇角扬起清艳的笑容。
  这笑容分明带着媚意,却没一个人说她是俗物了,她觉得很高兴,发自内心的开怀。
  正因这笑容充满了释然与自由,显得那么的与众不同。
  :“阿毓!”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谢元朗手指挑着马车帘幕,一双桃花眼满含着爱慕的看着她,杨毓微微点头,谢元朗温润而笑,解下腰间的香囊:“阿毓,接着!”
  杨毓下意识的双手一接,一个宝石蓝色锦绣香囊赫然落在手上。
  杨毓将香囊放在鼻尖嗅了嗅,是四季百花之香,她笑着道:“好香。”
  :“得佳人夸赞,总不辜负我寻数日,凑齐的百花。”
  杨毓微微点头,感谢这人对自己的肯定。
  正在此时,没有半点先兆,无数的香囊水果,朝着杨毓的囚车而来,有的落在了车中,有的落在了地上,姹紫嫣红,点缀着这顶囚车,杨毓不禁抬眼看去,漫天的香囊。
  这场景太过惊人,侍卫不得不上前疏散人群。
  杨毓捡起囚车上的一颗不知名的野果,放在唇间咬了一口,酸中带涩,果肉紧实脆爽,她本来很洒脱的面对,此刻竟有些不舍了。
  :“廖君,可否给我一把琴?”
  刑司郎微微点头,对一侍卫使了个眼色。
  经过侍卫的疏散,终于将大路让出一条仅供一车行走的路,囚车终于得以动弹。
  缓行着的囚车,杨毓不像坐在囚车中,反倒比公主出行更加风光一般。
  不断的又士人长叹着:“兰桂今日俱灭!”
  :“杨氏有女名阿毓,香消玉殒别尘世。怨公子兮不得偿,我思女兮女不知。”
  间或庶民的呼喊声:“女郎不怕的!”
  :“多谢女郎赐米粮啊!”
  :“女郎好走!”
  叫喊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正在此时,一个尖利的女声突兀的响起:“哎呦!高贵的杨氏阿毓要死了?”
  众人不约而同的转眸向那看去。
  只见一个娇媚的妇人,扭着丰臀越众而出,她目光充满了讥讽,身侧一个满脸青紫淤痕的郎君,唇角挂着笑意看着杨毓。
  那妇人微微仰起头,浑圆的胸乳更加曼妙,腰肢也显得更加纤细,她略带骄傲的道:“阿柬,瞧见了么?这小狐媚子害你被当街殴打,转眼间,老天自收拾了她!”
  卢柬点头道:“阿姝有远见。”
  杨毓淡然的看着他们二人,脸上升起饶有兴致的笑意。
  杨姝自鼻尖发出一声鄙夷的冷哼声,凭什么!她已经沦为阶下囚,马上就要处死,还是那么高高在上!她不服,不满,她嫉妒!看着杨毓那愈发清艳美丽的脸,她侧目看看身侧唯唯诺诺,一脸淤痕的卢柬,怒气更加深了。
  :“小贱人,你都要死了,还这般看着我家的阿柬,是后悔当日没有嫁与阿柬,为妾么?”
  小贱人?
  杨秀一挑眉,那双墨如点漆的眸子,盛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愤怒。
  转而,他微微一笑,低声在重逢耳边低低的说了两句。
  重逢忍着笑道:“郎君忒狠,重逢这就去办。”转而下车拐进旁边的小巷子。
  杨毓看着杨姝,笑着道:“杨姝,你不觉得自己很可怜?”她眼睛一转,看向别处,急不可见的微微摇摇头,脸上的神情现出讥讽。
  杨姝冷笑一声,将胸脯挺的更高,双手叉腰,声音不由得更拔高道:“你说谁可怜?要死的是你!”
  杨毓转过头,上下打量着杨姝道:“昔日聊城名士的嫡女,却一分教养也不见,与市井泼妇一般,难道不可怜?已出嫁的女儿,却带着夫家依附娘家,难道不可怜?我命不久矣,却有这么多人相送。你活着,身侧却无一朋一友,难道不可怜?杨姝啊杨姝,你的高贵呢?你的骄傲就只能用高声来体现了?”
  她不禁垂头深思,境遇,真的能改变一个人。看着眼前这疯狂的泼妇,她竟无法将眼前这人,与聊城杨家那个文弱娇美的杨姝重合。
  那个自负又高贵的女郎,早已在生活与生存的考验下,烟消云散,蜕变成眼前这市井泼妇了。
  与杨公合谋,先是引杨道正一家来打秋风,一计不成,又想借羽弗慕之手除了自己。
  她有些不甘,这一世,她要结束了,她们却还活着。
  杨毓抬起头,一双流光溢彩的眸子不错神的看着杨姝,眸光瞥了卢柬一眼,低低的笑了。
  :“好!”
  一旁的庶民士人纷纷拍手叫好。
  一个老士人道:“哪里来的俗物,真真碍眼,还不退去!”
  杨姝面色登时一红。
  又一士人道:“肥硕如猪,丑妇退去!”
  杨姝的娇媚,在士人眼中,是俗的。
  杨毓的俗艳,在士人眼中,却是雅的?
  这是什么道理?!
  杨姝气的满面通红,竟然“扑腾”一下,坐在地上,哭喊着:“这小贱人生的俗艳骚媚你们不说,怎么就偏说我!你们瞎了眼吗!”说着,她张大嘴尖声哭号着。
  哭声尖利刺耳,围观中的众人也有许多寻常百姓家的妇人,平素个个也是好斗的,此刻一听杨姝撒泼哭号,却纷纷撇嘴,悄悄的议论着。
  :“听闻这妇人也是出身士族门第呢。”
  令一妇人耳语道:“瞧她的样子,哪里像士族之女?定是谣传。”
  :“是是是,我看着也不像,这撒泼打滚的模样,比王屠户家的婆娘还粗野呢!”
  :“让路!让路!让路!”
  正在此时,一个身高八尺,脸上蒙着麻布的汉子口中高呼着,推着一个木桶自巷子里转了出来,随之而来的,飘过一阵恶臭。(。)

  ☆、第二百四十四章 奏幽篁操

  众人纷纷避之,杨毓一怔,刚想扶着卢柬的手站起来,却发现卢柬早已退到一边的人群中,而那壮汉却似没看到她一般,直冲着她过来了。
  “砰!”
  一声,车上的恭桶翻到了,一桶的“阿堵物”自上而下,将杨姝淋了个透,那未来得及闭上的嘴里,全是骚黄恶臭之物。
  她愣着,眼睛张的老大:“啊!!!”
  接着,她整个身子瘫软在地,一边嘶叫哭号,一边不住的作呕,很快,身边的地面上全是呕吐物和屎尿,整个人几乎要晕倒了一般伏着地面。
  只见那汉子摘掉蒙着脸的粗布,憨笑着道:“哎呦,撞到人了,真是对不起。”说着他上前几步刚伸手要扶起杨姝,杨姝也伸手等着他来扶。
  壮汉面色一变,连连作呕,一连后退数步大声道:“这位夫人吃了什么!怎么身上比恭桶还臭!我倒恭桶数年,这鼻子定不会断错,夫人比恭桶臭。”说着,他那张无比诚实的脸还很肯定的点点头。
  杨姝愣愣的看着她,周围讥笑嘲讽的笑声一时间爆发出来。
  众人纷纷掩着口鼻,一老叟笑道:“这位壮士所言不错,这位夫人的口,比恭桶还臭!”说着,他连连在口鼻处扇着:“真真臭不可闻。”
  :“哈哈哈!”
  :“哈哈哈!”
  :“哈哈哈!”
  四面八方而来的笑声,将杨姝尖声会骂,哭号的声音掩盖了去。
  杨姝回头,却发现卢柬站在人群中,脸上竟然也带着笑意,事不关己一般。她恶狠狠的叫道:“卢柬!扶我回家!”
  卢柬周身一冷,笑着的脸也凝固住,只顿了一瞬间,垂下头,来到杨姝身侧,脸上的表情,显然被那满身臭味熏的苦不堪言。
  杨姝报复似的双手抓上卢柬的衣角,自地上爬了起来。正想寻找那始作俑者之时,却发现,那八尺高的壮汉早已不见踪影。
  卢柬脸上的嫌弃,不言而喻,忍着恶心想把衣衫上的脏污抖搂掉,湿淋淋黄灿灿的东西却已经渗透了衣内,粘在身上,令他忍不住的犯恶心。
  杨姝冷冷的看着卢柬,嘴角一撇道:“没用的东西,将那车推回家权当赔偿!撞了人还想跑!”她阴恻恻的目光已经转为阴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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