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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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长歌-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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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毓伸出洁白如玉的双手,缓缓的将帷帽拿了下来,抬起脸,看向医者,一字一句道:“是。”
  说着,杨毓一身的洒脱清傲,眸光熠熠生辉看向静墨,语句字正腔圆的道:“将我的琴拿来,我便学一学关公的雅度。”她的话说的很自然,而字字又无比清晰。
  :“是。”静墨没有迟疑,转身去取琴。
  樊明眉头微蹙着,心痛的道:“静墨回来,便请你家女郎用我的琴。”说着,一伸手。身后一下仆送上一把梧桐木琴,静墨俯身行礼,淡然的接过琴。
  杨毓冲樊明微微点头。
  樊明皱着眉,看着那张流着脓水的半张脸,不忍侧目。
  琴案摆好,香案点燃,杨毓一身雅致素蓝衣裙,端坐在第五徽的位置,对着自己的当心,她微微抬眸看向人群中隐隐的有些人正互相私语议论。
  她扬唇而笑,若不看那张可怖的脸,这一身柔情绰态,仪静体闲,真是让人心神往之,只见她微微一笑,清亮柔润的声音道:“阿毓虽称不上甚传世琴家,却也有五不弹。”她眸光瞥向众人,轻缓又清傲的道:“疾风甚雨不弹,尘世不弹,对俗子不弹,对商贾不弹,鼓动喧嚷不弹。”
  众人中几个怯怯私语之人突听杨毓这“五不弹”,登时面色羞的绯红。
  杨毓又转头对樊公道:“多谢樊公将琴予与阿毓弹奏,但,地不静则心不宁,心不宁,哪里来的风雅高华之音?”杨毓缓缓自榻上起身,将樊公的梧桐木琴抱了起来。
  众人此刻哪里还能不明杨毓话语中的意思?
  樊公微蹙淡眉,扬声道:“高雅之音只能予以知音。”他转身对众人深拱一礼道:“烦请无事之人先行避让。”
  樊公躬身,只为赶走打扰杨毓奏琴俗人。士子们惊叹一瞬,接着,他们将目光直射到那几个满身华贵衣裳,配着香囊的小姑郎君。
  那几人脸色红欲滴血,纷纷低下头,灰溜溜的走开。
  这几人一离开,满院便剩下几位气度高华的士人与世家郎君小姑。这几人分榻而跪坐,正襟而视。
  杨毓对众人又是福身一礼,重新坐回琴案。

  ☆、第九十二章 冠以琴仙

  她从容的抬起手腕,心神惧正。
  熏香自香炉中袅袅升起,暗香浮动。
  医者再没有迟疑,自手边的药箱中取出一个精巧的包裹,包裹亮开,里面赫然是大大小小数柄闪着森森寒光的刀。
  杨毓看也未看,素手抚上琴弦。
  站立在二楼处的王凝之轻声道:“她真也狷狂。”
  王靖之目光深远的看着,缓缓地道:“她这女郎品格太也高超,性情太也清傲。”
  王凝之侧目看看王靖之,嗤笑道:“若一会哭叫起来,便不好看了。”
  王靖之猛然回首,用奇怪的眼神看着王凝之,声音清冷道:“叔父似乎太过关心阿毓。”
  王凝之竟似乎被那双眼睛看穿了一般,不禁偏偏头,不再说话。
  二人并肩,看着院子中,王靖之却微微蹙眉,侧目看向王凝之,那目光似乎能洞察一切,王凝之只觉得后背发僵,却似乎没有察觉一般,眼神望着楼下。
  桓秋容紧紧的拉扯着桓七郎的衣袖,手心全是汗水,轻声道:“定痛极了。”
  :“恩。”桓七郎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抚琴微笑的杨毓。
  一串如珠玉落盘的音阶,自杨毓指间流淌开来。
  医者手持一把弯月小刀,走上前来。
  他从未见过这般的情景,这一幕对他的冲击太大太大,往日若是提起刮肉,哪个不是当场晕厥,白色惨白,手术中,哪个不是用绢紧紧的绑着,哪有这样神色自若又抚琴弄雅的!何况面对这一切的,竟是个清傲决然的小女郎!
  他手执着刀,定定心神,薄如蝉翼的小刀碰上杨毓的侧脸。
  众人纷纷捏了一把汗,唯有微风吹过树影间的沙沙声,和悠扬肆意的琴声,回荡在这方小院中。
  一片腐肉被小刀割下,杨毓指间微微停顿一瞬,眉间一皱,只一瞬间。
  接着杨毓闭上双目,想起那日在宏伟的瀑布下,心神豁然畅快的感觉,她挑挑眉,唇角勾起张扬不羁的笑容。
  医者额头隐出汗水,手却一丝不敢停歇,一边擦着她脸上的血水脓水,一边继续下刀。
  杨毓因心中豁然,指间的琴曲变得更加释然,一如自开阔的山野中奏出的轻袅之音,是出尘决绝的心间之曲,士人们一边看着这即绝美又骇人的一幕,一边不由自主的握紧双手。
  杨毓仿若未闻一般,指间的调子却徒然一转,音调高荡起伏如鸣环佩,不绝于缕。仿若经过漫长漫长的幽思与晦暗,徒然豁然开朗一般比之先前更加的开阔的琴声。如玉碎,如凤凰叫,如芙蓉笑,如孤鸿展翅!
  立在二楼的王凝之那双似笑非笑的眼,带着惋惜,轻声悠悠的道:“可惜了。”
  王靖之那清远淡然的眉微微蹙着,手扶着窗边,手指指节因紧紧的抓着窗边,而泛着青色,没有回应一句。
  王凝之顿了顿,再看向那院中残忍又绝美的一幕,不禁摇头惋惜,离开窗边。
  医者手上的弯道灵巧又快速的将杨毓脸上的腐肉剔除,他从医以来,自认肯学用功,却都无今日一般如此的聚精会神。
  终于医者松了一口气,放下刀,笑着道:“如此剜肉之痛竟一声未吭。女郎,真乃神人!”
  杨毓脸上的腐肉剔除了,却显得更加的丑陋,没有了那一层腐肉,血水不断的顺着脸颊淌下来,一大片的红肉颤抖的停在脸上,颤巍巍、现着惊人的血光。
  医者说完这句话,重新自那药箱中拿出药品和绢布,将她脸上的伤口包扎好。
  这时,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羽毛蓝红相间的艳丽鸟儿,小鸟展翅,也不过女人的手掌大小而已,它围绕在杨毓的身边,张张嫩黄的小尖嘴,似啼似诉一般,扑棱着美丽的翅膀,如舞者随琴起舞似的。
  :“这是极乐鸟!”一位身形消瘦,面色苍白的士人指着那翩翩起舞的小鸟,诧异的道了一声。
  :“极乐鸟?”众人回过头看向跪坐在后的那青年士人。
  士人笃定的指着那小鸟道:“我曾随郎君前往大晋极南之地,有幸见过这鸟儿一眼,传说极乐鸟乃是神鸟,天生可识文断字,预测世事,食宝玉,饮琼浆,栖梧桐,且不死不灭!”
  :“啊!”众人皆发出一声惊叹声。
  士人是王靖之麾下的文士,他口中的郎君,自然指的是王靖之。既然是王靖之的文士,他口中之言大家自然而然的信服。
  那小鸟儿在杨毓眼前扑棱翅膀,似乎对着杨毓点点头,接着便转身朝远处飞走了。众人的目光追随着那身姿轻盈艳丽的小鸟,直到鸟儿飞远,再也看不到。
  那青年士人愣愣方才的道:“杨氏阿毓的琴声,竟引来极乐鸟!岂非天籁?难道杨氏阿毓乃是琴仙转生?”
  众人似乎恍然大悟,那鸟儿突然出现,在杨毓身边跳舞一般,临走时冲杨毓点头,不就如同行礼一般无二吗!
  杨毓敛着眉,微微垂下头,指间的琴音渐渐的平静,过尽千帆后的平静。
  这种事真的存在吗?杨毓心间有些凌乱,就像她知晓西施定是美貌,却不信她真的美到能令鱼沉到河底一样,这些都不过是世人的杜撰而已。她的琴是很好,但是真的到了能引来“极乐鸟”的程度吗?
  不。
  杨毓已经给了自己答案。
  她的目光投向案几上的香炉,杨毓缓缓抬眼,瞥向小店的二楼处,一片素白衣袂,自窗口一闪而过,她默默的低下头。
  这只“极乐鸟”的到来,令杨毓的琴声更蒙上一层奇异的色彩,在场的士人们,自今日以后再提起七弦琴,还有哪个能忘了杨毓的?而琴仙这个名号也不知何时,被何人,传扬了出去。
  樊明叹道:“阿毓琴声高绝,堪称绝唱!”
  :“哈哈哈!”徐茂在旁笑了出来,侧着身对众人扬声道:“那日聊城被围,杨氏阿毓单枪匹马勇闯乱军,那时我就想,这女郎不平凡。直到今日,看见她面对刮肉之痛从容恬淡,才真真的拜服。”说着,徐茂对着杨毓拱起双手,深深的弯下腰背。

  ☆、第九十三章 折服

  樊明一见抿着唇,全没有往日的不羁,坦荡的道:“杨氏阿毓,乃当世女子楷模!”说着,亦是拱起双手,慎之又重的弯下腰背。
  立于樊明身后的杨固尘蹙起双眉,随着樊明弯下腰。
  众士人无不惊叹,纷纷拱手,弯下腰背。
  清风徐徐,吹过山野。院外山林青翠林间飞鸟扑朔,院内长势可人的美人蕉纷纷弯下纤腰。
  在这个不论功业、节操、学问,端以气质、才情、风神评论一个人的时代,杨毓却以女子之身,凭借果敢、才智、风度得到士人们无上的推崇与拜服。
  琴声渐止,杨毓微笑起身,行云流水般对着士人们俯身行礼,声音清脆道:“多谢诸君伴阿毓在此,阿毓心中好舒爽!”一串清灵又曼妙的笑声,将众人拉回现实。
  桓秋容拉着杨毓的衣袖,怯怯道:“阿毓姐姐,痛吗?”
  :“痛?”杨毓偏着头,笑的奇怪,接着道:“何事痛矣?”
  孔夫人携着阿桐自人群中走出来,笑骂道:“你这孩子,半点不省心!”
  杨毓唇色白的惊人,却莞尔一笑道:“孩子嘛,皆是如此的!”样子极坦荡,没有半点的不适。
  众人不禁摇头大笑。
  阿桐见状,狡黠的眸子,满是坚定道:“阿毓,待到金陵,我定替你寻来葛仙公,为你医好脸上的伤。”
  桓七郎笑着揉揉阿桐的头发道:“安心,裴良会寻到葛仙公的,你便等着阿毓恢复原貌吧!”
  阿桐侧过身子,惊奇的看着桓七郎,仿佛炸毛的猫儿一般,瞪着桓七郎道:“谁叫你摸我的头发!”
  桓七郎哑然失笑:“阿毓摸得,我便摸不得?”
  阿桐鄙夷道:“除了阿毓,论谁也不敢摸我的头发!”
  :“好好好!”桓七郎摇摇头,手掌一转,抚到杨毓头顶,轻轻地,充满爱怜的揉揉,轻声道:“安心,会好的。”
  杨毓的头发被那温暖却不算厚实的手掌揉着,低下头,轻轻的“恩”了一声。
  被爱包围的感觉,让人痴迷。
  刮去腐肉的脸颊虽然还会隐隐作痛,却不似之前的痛不欲生,这让杨毓感觉轻松了几分。
  杨毓转身对医者躬身行礼,声音依旧平稳清亮的道:“医者妙手仁心,救阿毓于撕心之痛,阿毓谢过医者。”
  年老的医者无比畅快,他放下手中的刀,慎重的道:“于此一生,得遇女郎这般风神绰态之人,乃是人生大幸!”
  杨毓微微点头,再次谢过,方才被静墨与祺砚扶回房室。
  夜半时分,一抹青色的身影略过重重树影,立在杨毓门前。
  阿九守护于杨毓房室外间,透过影影绰绰的木质长窗,看见那抹熟悉的身影,他微微转头看向内室,深叹一口气,走出房门。
  “咯吱”————
  房门发出一声浅浅的低吟,阿九身姿如高屋建瓴,负手立于门外,眸光瞥也未瞥一眼那一身青衣之人。
  青衣人眉间蹙了一瞬,展颜笑道:“随我归去罢。”
  阿九微转眸光,英俊的脸庞带着些森寒道:“呵。”他唇间轻轻一笑道:“可我却不想再回去。”
  青衣人眸光跳了跳,低头一瞬,神色沉重道:“主公发丝白了许多,双目也浑浊了,腿疾常常发作,他口中时常念叨着,九郎君儿时之事。”
  阿九一直紧绷的唇有了一丝松动,他眸光有些受伤,转眸看向庭院中的美人蕉,虽眼神定在那里,却若有所思。
  青衣人接着道:“九郎君儿时常常夜啼,主公便不论办公还是浅眠定要亲自将九郎君抱在怀中,待到郎君三岁以前****如此。”
  阿九唇间发出一声不知是自嘲还是轻蔑的笑声,轻声道:“他却在我七岁那年,质疑阿母贞洁。我亲眼见他手持尖刀将阿母一刀刀的捅死,事后还将阿母头砍下,放在书案前。”阿九转过头看向青衣人,他唇间带着微笑道:“周公以为,他这样的人,可怜可悲?”
  青衣人抿抿唇,语重心长的道:“主公对云娘是爱之过深,才会癫狂如斯。”
  阿九唇角崩的紧紧的道:“只因我是他唯一的儿子,才会唤周公前来劝我回去吧?”他虽面无表情,却难掩眸中的苍凉。
  阿九闭目一瞬,轻缓的道:“内室的女郎曾救我一命,现下她有性命之忧,我必定要保她平安,才能安心离去。”
  周公微微蠕动唇角,最后点点头道:“我在郓城等九郎君。”
  阿九闭上双目,生母那浑身鲜血淋漓的模样,似疯似魔的父亲,那两张脸交织在一起。耳边似有利刃刺入骨肉的噗呲声,鼻尖萦绕着令人作呕的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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