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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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痒-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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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有个了结。一结婚,就了结了。你把精力集中到做生意。她的兴趣是把家庭打理得花里胡
哨,连厕所的马桶盖子都镶上了布艺饰品。地上也铺着绒毛毯子。有时候你会把小便抖到那
上面去。你不知道在这种地方铺上一个绒毯子到底是卫生,还是脏。你瞧见了,那些市面上
推荐的温馨生活的伪装。

    伪装!

    她难道就不会想到你在网上约女人?也许是她不便说。也许她刚才叫你睡觉,就是来刺
探的。也许她还真的不知道。对所谓电脑,她只懂得无笔输入,发邮件,因为教委要考的。

    现在的教师这方面还真成问题。她只知道备课,上课,批改作业,当她的好教师。她一
直是市或区优秀教师。可是不管她知道不知道,你知道必须避着她。

    说来有趣,你们恋爱时,曾竭力也躲避着别人的眼睛。现在是你躲避她,你跟另外的女
人躲避着她的眼睛。

    你又继续找她,那个另外的女人。拼命找。你觉得自己都要憋过去了。那女人,是你的
空气。你的鼠标在茫无目的地乱点,点开了桌面上的Foxmail 图标。信箱被点开了,一封信
跳了出来。

    又是那个莫名其妙的电子邮件。

    那只猫又在都市高楼墙基下徘徊了。它是只野猫。

    非常痒。越来越痒。越抓越痒。每一分钟都难熬。每一分钟都在痒。每一秒都在痒。也
许不想会好些罢,可是怎么能不想呢?不想它,又想什么?所有一切都丢掉了,一心在想它。

    闲着想。闲着更痒。晚上比白天痒。恨不得有一把刀,插进去,插到深处,把那痒挖出
来。

    嵇康,难道你不后悔当初去吃五石散吗?纵使你有钱,能救得了你吗?你纵使家中富贵,
有万件绫罗,你也只能打赤膊。纵使有香车宝马,也必须自己走路,你必须“行散”。你这
样活着,即使“上获千余岁,下可数百年”,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始终不知道这邮件是谁发来的。它在说什么呀!

    你又点击NetMeeting。 苏州女人出现了。终于出现了!你好!你从来都是这样打个招呼。

    你们只用打字。也许她也在躲着她的丈夫。

    hi!苏州女人回应。

    你忽然简直有点恨她。

    你到哪里去了!你责备她。好像他有权利责备她。

    苏州女人:我刚上来。

    你:怎么到这么迟?我等你大半天了!

    苏州女人:是吗?

    你:急死我啦!

    苏州女人: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你:我的一个朋友死了!

    苏州女人:死了?

    你:我最好的朋友!

    苏州女人:为什么死?

    你:婚外恋!

    沉默。

    你:死了好啊!总比像行尸走肉活着好。

    苏州女人:你不要这么想。

    你更说了:真的,死了,什么都没有了。

    又沉默。视频上,苏州女人的胸脯,有一颗扣子钉得不整齐,使开襟处翕开一点缝。那
里面幽深。你忽然有一股冲动。不可遏制。

    你的扣子没扣好。你说。

    一只手按住了那翕开的口子。那敏感,倒好像把它打开似的。

    没关系。你说。

    那手放下了。

    让我看看好吗?你忽然又说。你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说。

    对方的胸脯又剧烈起伏了起来。像汹涌的海。没有声音。

    那手再次牵动了一下。没有脸的人体,手成了脸。那手移到了胸前。居然。一颗扣子解
开了。那衣襟像帷幕一样徐徐敞开了。幕布很沉,在启与合中徘徊着。有一刻它似乎要回头
重新合了起来。一只乳头卡住了一边的襟边。它终于没有合上去。

    它豁然敞开了。彻底开了。你看到了里面。那是什么?死亡。

    死寂。

    左乳上有颗黑痣。你感觉到那痣的质感。你闻到了那豁然散发出来的香气。是麝香味。

    你感觉到自己钻了进去,像乳儿一样寻到她的胸脯。寻找着那乳头。你拱着,蹭着,盲
目地。

    乳汁弄湿了你的嘴唇,你的鼻子,你的腮。你是那么的柔弱。你要她抱。

    爱你!你瞧见自己的手敲下这两个字。

    这难道是真的?我在说什么?

    或者只是逢场作戏?这样的场合,逢场作戏是经常的事。可是今晚你是认真的。

    我们见面吧!突然,你又说。

    我要做什么?我这是怎么了?我根本不了解她。都不知道她长得什么样。她也不知道你。

    更主要的,你们已经做了这样的事,还有脸去面对彼此吗?你们是什么?嫖客和妓女。

    简直荒唐。可也许正因为荒唐,你才要做。这念头像恶魔一样拽住了你。你要冲出去,
去做,做荒唐的事!

    这是一种临界。挑战。你像一支箭,引而待发。

    你处在死与生的交融点。嫖客和妓女,是生命假面遮掩下的死的形象。

    苏州女人没有反应。影像好像不动了。是对方太惊愕了,被吓坏了,还是死机?你既希
望是前者,又希望是后者。前者让你有所希望,后者则让你得以苟且偷安,躲过惩罚。

    哪里见?对方回应了。居然。

    你感觉自己又在死亡的悬崖上摇晃了一下。你的苏州。你说。姑苏大饭店,咖啡厅。

    你知道她知道那个饭店。你们曾经谈过它的。

    什么时候?她问。

    现在。

    现在?

    对,马上!

    对方又不作声了。我又不知道你长得什么样。好久,对方说。

    你去抓摄像头,要对自己的脸。可是你马上又停住了。你只要认出一个穿西装的。你说。

    西装?穿西装的人多了。

    是深蓝西装。

    穿深蓝西装不也很多吗?

    我手里还拿着一张报纸。你又说。

    苏州女人没答话。也许她在怀疑你的诚意。也许她感到事情真的要到来了,开始犹豫,
要打退堂鼓。这样的事说来就来了。太荒唐了。她会反悔吗?有一刻你又期待着她的反悔,
然后你就顺水推舟,取消:我们不过是开玩笑的。

    可是对方却说:好。

    你绝望了。可你的手仍然在打下去:不见不散。

    你感觉自己丢下键盘,站了起来。

    你走出书房。你又瞧见了卧室,像墓穴。

    你抓起外套,下楼。我要逃出去。要逃出这个坟墓。你微微有些颤栗。

    你私奔似地开了大门。可是将要关门时,你又忽然想把家仔细看了一遍。好像要记住什
么。包括那墙上的相框。你们的结婚时的婚纱照还留着。还有那个你异常珍爱的青花瓷大花
瓶。你爱它,甚于对妻子。还有门边的拖鞋。你留恋了?还有这整栋房子,这是用你挣的第
一笔大钱建造的。你在做最后的告别。

    关上门。你奇怪一切怎么就这么顺当?妻子睡得这么死。大家都睡得这么死。外面的空
气鲜得荒凉。只有你的宝马车,跟你相依为命。

    一只野猫,唰地蹿了过去。

    发动引擎,倒车,倒车,轮胎磨在路面的声音大极了。怎么有那么大声音?

    周围的一切是那么的熟悉。

    你踩油门,好像引着弓弦。深深地引着。

    车迸然飞出去,把一切推到身后。

    姑苏大饭店。咖啡厅很暗。人很少。几对男女暧昧地猫在那里。有萨克斯音乐。没有单
身的女人。你在一张桌子前坐下,点了一杯咖啡,瞅着门。

    我这是在干什么?你问自己。

    门开了,进来一对男女,夹进了一股清风。他们不认识你。没有人认识你。

    我在做什么?

    我,嵇康,在这个晚上,半夜三更,在这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地方,在我的朋友前车之
鉴之后,彻底了结我的问题了。你有着从来没有的激动。有生以来,你从没有这么大的举动,
虽然上大学,结婚,即使是赚钱。你做的是房产开发,即使你令一座座楼房拔地而起,即使
你拥有万贯家财,也没有这种豪壮感。那其实都是顺着这世界的逻辑走。与其说是自己掌握
自己的命运,勿宁说是自己把自己的命运交到世界手中。现在你要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了。

    萨克斯音乐声低回,旋到了底。你又瞥了瞥门口。没有人。你相信她进来是会看到自己
的。她能认出你。你的手上已经拿着一张报纸。

    有一个服务生出去了,大概是去办什么事。遥控门咣地一开,又关上。你站起来,走了
出去。你到总台订了个房间。

    你从订的房间出来,掂着钥匙,讪笑着。自己足够荒唐。

    你再回来。仍然没有一个单身的女人。你正要坐下,身后的门突然又咣地一响。一回头,
玻璃门后仿佛有个人影。你猛地闪到一边去。

    进来的是个女的。

    你没有迎上去。反而慌忙把报纸藏到背后。

    有服务生迎了上去,问了女人什么。女人环顾四周。女人在一张桌子旁坐了下来。就在
离你座位不远的地方。你看不到她的脸。她的身影好像很漂亮,胸脯很大。是那胸脯。这胸
脯会是长着一颗黑痣的,发着那幽暗的麝香味。

    那味道令人害怕。

    好在没有被她发现,你想。好在报纸藏得快。好在我没有给她很鲜明的特征。可是你的
杯子还放在原来的桌子上。假如哪个服务生来问,那该怎么办?

    你想逃了。你把外套(你们约好的记号之一)脱了下来,然后悄悄地溜到柜台,结帐。

    你感觉着女人在自己的背后,无论怎么她都在自己的背后。她在看你。有一刻,你感觉
女人也站了起来。你慌忙逃将出来。里面有人追了出来,要找给你钱。你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你爬上了自己的车。这车,是你的避难所。

    可是你没有走。关上车门,你就安全了。你没有对她说你开的是什么车。现在,你能瞥
见她的身影。她在咖啡厅窗户里。你的四周没人。关上车窗,放低靠背。这是你的床。你感
觉到自己把她拥入怀中。你已经满足了。你这才明白,你要的其实只是这。

    她很顺从。你想象着。只是床太小。你的房子太小。再好的车的坐椅,也不是好的床。

    不过这样非常规的床有一种特殊的刺激。你把她的衣服剥光了。麝香味。带黑痣的丰满
的乳。

    她的嘴里还残留着刚刚喝过的咖啡的味道。

    你吻她。她不是死人。她有口水。一个分明的活人。你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你要
怎么做就怎么做。不会有后遗症。不会要你承担什么后果,不会让你赔偿,不会怀孕,什么
也不会。她根本不知道你长得什么样。

    我是男人,她是女人,就这么简单。干完走人,彼此不认识。

    可以尽情地做。

    要怎么做就怎么做。

    怎么喜欢就怎么做。

    要射就射。

    好爽!

    庆幸自始至终没有人来打扰。这里很静。静得好像有谁在屏息窥视。窗玻璃是蓝色的,
能挡住外面看近来的视线。

    忽然什么响了一下。你一惊。出去。什么也没有。

    也许是一只野猫。

    都市里的野猫。

    夜的气氛静得近乎诡僪。 好累!

    你醒来时,发现自己独自躺在客房里。天已经大亮。

    你浑身乏力,好像死过了一回似的。你经历了一场夸大的死亡游戏。荒唐!

    那女人后来怎么样了?去了哪里?是不是一直等着?你一骨碌爬了起来。下楼。再到那
个咖啡厅。咖啡厅已经很亮堂了。有人在里面吃早点。让你回忆不起来昨晚的情景。简直不
可思议。

    那女人当然已经不在了。你认了认她昨晚坐过的座位。

    好险!你回到客房时,想。好在自己什么也没有做。

    也许你本来就没有诚意见她,所以你最初才没有把自己的脸对准摄像头。所以你才用一
个根本谈不上特征的深蓝色西,和报纸作为联络暗号。

    其实你只是想逃离自己的家,逃离自己。

    你故意做出热恋的样子。你没有必要去订房间,你们才第一次见面,虽然她让你看过她
的胸部,你怎么就这么肯定她会跟你去开房?其实这只是你的做作。用夸大的不可能,来掩
盖你的怯弱。你目的是要给自己的生活撕开一个口子。

    那朋友的死亡就是一个口子。其实你并不就是赞成婚外恋,并不抵制朴的哲学。只是死
者的死吸引了你,给了你一个突破的豁口。你要做做可以把你毁灭的事。那是一种反抗。那
是被阉割后的狂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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