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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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可汗- 第2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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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外面挂着一盏灯,里面反而黑漆漆的,挑开车帘灯光照射进来顿时明亮了一阵;但当他放开手后,帘子垂下来,车厢里又恢复了阴暗的光线。同车的对面位置上还坐着两个穿长袍的人,便是薛崇训的两个得力文臣幕僚“二龄”。

    人们总是会受所处环境的影响,因为这马车有点旧里面的色调又如此黯淡,张九龄和王昌龄的脸色看起来都不怎么乐观积极。反倒是薛崇训坦然自若的样子,相比亮堂堂的地方他却更喜欢呆在这种光线灰暗朦朦胧胧的地方……也许这样会更有安全感?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喜欢这种色调罢了,正如他喜欢阴雨天气。

    在薛崇训的书本印象里,张九龄和王昌龄都是诗人,但王昌龄在历史上的诗歌成就明显高于政|治成就,张九龄则相反,“名相”才是他的定位……薛崇训专门拉拢了这两个名人做幕僚,不过如今看来,事实是王昌龄在政务上还有些作为,比如上次乌海之战前后他对于后勤的计划布置十分科学合理,有效避免了将帅克扣士兵军饷的问题;而张九龄到现在为止在实务上没有表现出什么过人之处,大约是效力到薛崇训手下时间不长的缘故吧。

    三人默然相对,薛崇训正想着面前的两个幕僚,这时张九龄忽然开口道:“王爷提出的猜测‘苦肉计’,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太像啊。”

    “哦?”薛崇训出一个声音,便将目光看了过去。黑暗中人的眼睛好像更亮一般。

    张九龄摸着下巴的胡须所有所思地说道:“此事如果认为是张仁愿与部将商量好的,旨在给部将立功自保的机会,这也说得通。可张仁愿为什么要那么做?这样一来他仍然摆脱不了私通突厥欲放任敌兵*内地城乡的嫌疑,骂名还是洗不脱,连命也陪进去了……”

    说到这里张九龄就没继续了,估计他不好把话说得太明白。不过薛崇训也听懂了:无非张仁愿这种做到封疆大吏的人,好像不太可能那么讲义气。薛崇训记得自己看过一本书,说的是阎锡山本来打算过投降日|本,因为太平洋战争的局势才立马转向国|共两边做墙头草……

    不过人和人不同,张仁愿这个封疆大吏是不是那么“腹黑”,薛崇训就不得而知了,他压根就没面见过这位大将。

    张九龄一打开了话匣子,王昌龄也说话了:“我还是觉得薛郎的说法更有可能。三城(三受降城)的武将既然派了一趟密使要里应外合,总是有道理。要么就是他们所言是实,真不愿意跟着张仁愿一条道走到黑;或是诱敌之计;或者便如薛郎所言,压根就是一出苦肉计……诱敌之计的可能最小,张仁愿要想对我三万大军合围,他必须得调动三城所有的人马也不一定够,而且我也不信现在他还能号令所有各部协调野战。联合突厥人围攻我大唐将士?他完全不顾谣传了么,而要突厥人在三城之间形成合围之势且不让咱们事先闻到风声也不太可能,阴山以南可是迁了许多汉人。相比之下,苦肉计的可能性反倒最高。”

    二龄的观点不尽相同,各抒己见。这时薛崇训就沉默下来,不动声色地听他们说话,心下想道:张九龄确实露出宰相之才的特点来了,当王昌龄分析形势的时候,张九龄在看人。

    等俩人争论得差不多了,薛崇训才大模大样地说道:“管他姓张的要干嘛,这不都决定大军逼近三城了,就这么办吧,想得太多也不是好事。”

    二人顿时面面相觑,一语顿塞说不出话来……这么干不就意味着已经决定要一举平叛了?都没弄明白各方关系因素,就这么贸然逼迫双方对决,好像有点急进。

    “此战万一不利……”王昌龄忍不住提醒道。他这个人的性格还算比较谨慎,总是把事情作好最坏的打算。

    薛崇训心道:万一这仗打输了,把手里的三万唐军丢个干净,那关中北部防线就无兵可守,只有重新仓促调兵布防,然后要增税向老百姓收刮军费,后果好像有点严重。有时候大势很微妙,也许就是在某些看似无关核心的事情上开始的,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耳。

    不过他也并未表现出一丝疑虑,只是笑道:“无妨。”

    兴许是薛崇训的态度感染了幕僚们,他们也好像认为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出了问题薛崇训也有办法收拾烂摊子……毕竟之前和吐蕃人较量的那段时间,薛崇训好几次不听劝阻一意孤行,但战绩摆在那里。

    此时薛崇训想起了有一次自己教训侍卫头目方俞忠的话:当头就是无论遇到什么事儿都要让大伙觉得你有办法。

    ……从上郡到神木镇并不远,沿着旧长城的延伸线路往北走一天就快到了,当天旁晚扎营前距离军镇已不足二十里。所以当初张仁愿才一门心思认为官军的第一次军事行动一定是取神木镇,就在眼皮底下嘛。

    众军分了营地,按照兵法安营扎寨,又布置了哨点巡逻,然后休息了一晚。整晚都很宁静没出什么意外,叛军显然没有了主动出击的心思。

    第二天一早,部将到中军面见主帅薛崇训,只见殷辞上前请命道:“末将愿为前锋将军,率军先行,清理道路试探虚实。”

    殷辞属于薛崇训跟前的心腹红人,他站出来想干前锋,众将也就让着了,都觉得这个头功非他莫属。

    却不料薛崇训一本正经地说道:“何须分前军中军,咱们的大军一块儿过去,直接就平了,如此比较省事。”

    部将们照样是诧异非常,第一回见几万大军一窝蜂上的状况。要不是薛崇训以六万败五十万的战绩名声在前,大伙非得以为跟了个白痴不可。

    于是大家便拔营出,浩浩荡荡的大军直接向神木镇压去。行到目标附近,斥候来报:“城门大开,不知虚实。”

    薛崇训问道:“城墙上有人拿着鹅毛扇弹琴没有?”

    军士十分无辜地看着他,哭丧着脸道:“卑职……卑职没注意,只瞧防备兵力去了,请王爷责罚!”

    幕僚们面面相觑,倒是明白了薛崇训在揶揄一个典故:诸葛亮耍空城计。

    薛崇训却一点开玩笑的样子都没有,只挥挥手道:“你干得不错,下去吧。”

    “是。”军士忙抱拳应了。

    薛崇训回顾左右,所有将士都严肃地挺直了身体坐在马上或站在队列中,无人闲话喧哗,旌旗猎猎飞扬。部将们纷纷侧目,等待着主将的军令。

    他这才喊道:“殷将军何在?”

    殷辞策马上前抱拳道:“末将在。”

    “立刻率骑兵进城夺取城门,如有伏兵便打红旗,无险便打白棋。”

    “得令!”殷辞接了军令,立刻纠集一大队骑兵从大军阵营中先行奔出,顿时马蹄轰鸣死气沉沉的北国之春一时间便变得有生气起来。

第三十五章 谈笑

    低矮稀疏的树林中,密密麻麻的全是兵马,战马的蹄子轻轻刨着土,时不时从鼻子里出出一个疑是喷嚏的“噗鲁”声。。M/f/x/s。n/e/T/三月春风,但树梢枝头仍然满是去岁留下的枯败枝桠,只有那嫩绿的春|芽才淡淡地给笼罩上了一丝生机绿意。

    就在这时,一匹涨着肚子膘肥的战马从北边滴答滴答地奔走而来,马上的骑士尚未到地儿就先长声幺幺喊了一声“报……”,走近了他便从马上娴熟地跃将而下,在中军前单膝跪倒:“禀王爷,殷将军进城后打了白旗。”

    “知道了。”薛崇训应了一声。

    四下顿时响起了纷杂的说话声,众军绷紧了神经准备开战的紧张松懈了下来。薛崇训回顾左右叹道:“张仁愿在此屯积重兵以为门户之地,结果咱们不费一箭一石就取了……没有对手真是无奈啊。”

    部将面面相觑。

    “出进城。”薛崇训一声令下。众军便启动马蹄跟着缓缓向前行进,不多一会小皮鼓的敲击声和将领的吆喝声也一并响起,步军列队一起进。

    走了一会,张九龄策马上前建议道:“神木守捉归降,王爷宜善待之,以为其他诸镇的表率,对减轻我军平叛阻力大有裨益也。”

    “子寿所言即是,我当从谏。”薛崇训大方地同意了。

    张九龄自前几年的权力斗争后便不得志,回家修了几年的路,现在复出果然是有所进取的心思,总算是时不时在履行幕僚谋士的职责了。除非实在太不靠谱,薛崇训大抵也是会虚心纳谏鼓励他的。

    中军一行文武,看起来都十分年轻,薛崇训靡下大有少壮派的景象。张五郎殷辞鲍诚李逵勇等大将都是不到三十岁的人,薛崇训也是今年才将要满三十,张九龄这样三十多岁的人算是年龄大的,甚至还有王昌龄这样十几岁的少年郎也时常位列左右深受重用。

    这些出身书香门第或是世家的人,物质生活好也并显老,三十岁依然还很年轻。这个时代只有底层的劳苦大众,就说食物每日通常只能吃粟米或糙米煮的饭,难以下咽营养也不好,又负担了沉重的劳作便老得快,很多三十岁就跟四五十的人似的。

    见到一个个的鬓乌黑,看不到多少岁月的痕迹,薛崇训心头也因此亮堂通达了不少,心情大好。仰头一看,今日天气大好,太阳已悬在半空放射着万丈光芒,映衬着蓝蓝的天空,世间充满了阳光。

    “建功立业就得趁早啊。”薛崇训没头没脑地出了一声感叹。

    身边一个文官附和道:“王爷春秋鼎盛,大业尚且开头,定然彪炳青史受万世仰慕。”

    “哈哈!”薛崇训大笑了一声,心情一好便唱起歌来,“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虽然曲调在众将听来奇怪,但这歌唱得慢,歌词大伙大抵是听懂了的。此情此景唱出这种暮气沉沉的歌词,显然是让人有些无语的。

    不过薛崇训并不为意,转视左右道:“待我等功成名就之日,眼见天下承平四方安定百姓安居乐业大同盛世,那时归隐山林,诸公团聚一堂一壶浊酒畅怀闲情,大概是很有意思的吧?”

    众人听罢皆尽动容,淡淡的一席话薛崇训说出了愿与大伙一起到老的心愿,真挚的情绪没有半点虚假的表现,遂让一行文武将官有些感动。世间纷繁有许多坎,能一起共事到老该是一件多么情谊深重的事……

    大伙一路谈笑风生到得了神木镇前面,只见城门大开城墙上下全是关中军的衣甲,那是殷辞的前军人马。这么一副模样此镇显是已被轻松拿下。

    中军步军整军列队依次进城,然后才是衣甲鲜明的飞虎团骑兵护着薛崇训及幕僚骑马走过去。进得城门,便见一众将领文吏跪于城门里的大道旁,只见位置靠前的那人身穿麻衣,双手抱着一身折叠好的衣甲和官帽官印等物。

    薛崇训策马到得那打扮别样的人跟前停了下来,因为跪在道旁的其他人不是穿着唐军盔甲的武将就是穿官服的文吏,只有他穿成这样。

    见薛崇训停下来,那人便托着怀里的衣甲帽子等东西举了起来,他虽然不认识薛崇训,但见他身边许多穿官服的官员和品级很高的武将,猜也猜到是主帅了。

    “臣神木镇守备杨默受叛贼张仁愿胁|迫,未能杀身成仁,有愧于朝廷,万不敢抗拒晋王之王师,明知死罪难逃,唯有长跪于马前交还官服印信,俯待戮也……”

    薛崇训一身重甲坐在马上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跪在下面的人,见他身上穿着单衣冷得簌簌抖,便说道:“初春天气尚未完全转暖,你穿成这样不冷?”

    杨默仍然举着衣甲垂着头,不敢抬头正视,忙答道:“臣平日所服皆朝廷所赐之衣,再服之实有愧,故到了无衣可穿的地步。”

    这时薛崇训从马上跳了下来,只听得“哐”地一声沉重的巨响,吓了杨默一跳他的身体便伏得更低了。

    薛崇训拿起他托着的一件长袍,并亲手给他披到了背上,扶住他的胳膊道:“我得谢你。”

    “啊?”杨默总算抬起头来,诧异地看着薛崇训,却现他一脸的真诚,并无冷言挖苦之意。身边的部将幕僚也没说话,坐在马上瞧着薛崇训究竟要演哪一出。

    “不仅薛某要谢你,我大唐将士都要谢你,正因你以汉家大义为重,才避免了汉军战士自相残杀的惨剧。”薛崇训又站直了身体对跪倒在道路一旁的神木镇将士大声说道,“我等食汉民的脂膏而活,便应竭尽所能保卫家国百姓一致对外,岂能自相厮杀内耗?有勇力者当纵横关外,扬我汉家威仪,叫那胡骑闻风丧胆不敢窥|欲九州!”

    薛崇训随口几句煽动,众军就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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