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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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可汗- 第3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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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肖见薛崇训听说了那事儿之后表情轻松还笑起来,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态,张肖便不再多言了。

    “黄粱美梦一词便让给张说了,不过我倒是想出一诗来。”薛崇训饶有兴致地说道。

    “皇上的诗每句都是千古绝唱,天下都会传唱!”张肖刚才拍到了马腿上,这时薛崇训还没开作诗,他就先歌颂起来。薛崇训也听习惯这种话了,不以为意,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来回踱几步,看样子是真要作诗了。一旁帮着他批阅奏折的妹妹河中公主也笑嘻嘻地拿过来一张纸放在面前,一手提起砚台上的毛笔,一手托住下巴,兴致勃勃地注视着薛崇训。

    踱了几步,薛崇训总算“回想”得差不多了,便开口吟道:“四十年中公与侯,纵然是梦也风流。我今落魄邯郸道,要向先生借枕头。”

    张肖还没赞出来,河中公主就抢先笑道:“哥哥作得好诗!”连一旁姚婉也作沉思状,显然这诗的内容有些嚼头。

    薛崇训心情变得很好,“哈哈”地爽朗笑了几声,回头见河中正将诗默写下来,便指着她面前的纸道:“写完了让张肖誊抄两份,一份送给苏晋一份送给张说。”

    张肖忙遵旨去办,将内宫的诗传到南衙时,大臣还以为皇帝有什么政令口谕,不料是一诗。大臣们兴致一来,就要以此为题作诗回赠皇帝,南北中枢今日的气氛倒因此变得一团和气。

第一章 乱象

    “营州必得而复失!”这是张五郎的心腹蔡宾密进的第一句话,听起来有点危言耸听。。M/f/x/s。n/e/t   蔡氏是张五郎的丈人家,籍贯同是岭南,以前却并无门楣,不过是商贾之家。当初张五郎遂薛崇训在鄯州时,尚无今日之显赫地位,偶见祭拜亡亲的蔡氏小娘便一见倾心,在旁人的撮合下喜结良缘。世人很讲究门当户对的联姻,但没有绝对的事,当初武则天还出身木材商人。而且谁也没想到薛崇训会开国登基,张五郎会封侯拜将。蔡氏是张五郎明媒正娶的正妻,已经育有一女,今年又怀上了;蔡氏同属岭南人,故而他们蔡家的人和张五郎是很亲近的。

    这回跟着他到河北道的蔡宾便是蔡家的亲戚,以前是跟着蔡翁在生意买卖上出谋划策的人,还是一副商贾的头脑,所以就算他说得危言耸听,张五郎还是很淡定,打心眼里不怎么瞧得起蔡宾的见识。

    于是张五郎摸着案上的琴左顾而言它,叹了一声道:“此时镇守营州不知何日能返,内人生育也不能回家了。”

    蔡宾愣了愣,忙劝道:“大事要紧,此非将军牵挂家小的时候。”

    张五郎不理会,犹自摆弄着面前的琴,他其实根本不懂音律,多有附庸风雅之嫌。只因薛崇训也是个半吊子,却与喜欢与杜暹一起把玩音乐,这种风气便在不知不觉间影响了下边的一批自喻儒将的将帅,听说殷辞也在请名家指点音律。

    蔡宾有些焦急地说道:“营州是东北丝绸之路的要冲,契丹占据此地时获利颇丰,今落入大晋之手他们绝不会甘心,更不会善罢甘休,此时已在蠢蠢欲动寻找机会。虽然将军手里有三镇兵马,但明光军精锐之师调走,营州武备大损,情形堪忧。”

    张五郎心道蔡宾果然是改不了商人的头脑,满脑子想得就是利。他便忍不住说:“营州情形不妙,我早有所察,只是你没说到点子上。险处先在国内,一是要修城势必大举征民丁,引起河北道各地百姓不满,就算是北衙派来了造水泥的人也不能改变这个现状;二是营州与周边各族对立,河东都督府、幽州都督府两地精锐尽在营州,谨防河北有乱臣贼子叛乱,届时调营州精兵南下又让异族有机可乘。所以我已上表兵部,请增安东都督府健兵数量,并将安东镇治所迁到营州,以此长久防范此地。

    其次营州长史薛讷进言,之前营州对胡人的政策太过苛刻不利于长治久安。我与薛长史看法相同,故而改变政令,在柳城设置学校,收拢一部分倾向大晋的识汉字的胡人,再任用他们到胡人聚居的州县做官,实行以胡治胡,从而改变营州各地叛乱此起彼伏的紧张局面。”

    蔡宾道:“招募兵员训练以及教化胡人都不是短时日能见效的法子,恐怕远水不能救近火……”他又走近了两步,低声说道,“当前危局都是杜暹施政不当所致,却要让将军来承担。若是任命新的河北总管时皇上在宫里,定然不会选将军来趟这浑水。依我所见,河北一旦有事,咱们是无计可施!”

    张五郎沉默不语。琴房外面到处都是积雪,东北的冬天十分寒冷,正值阴天外面的天空灰蒙蒙的。大白天的房屋里没有点灯,只有两盆取暖的木炭,朦胧不清的光线好像是旁晚一般。

    蔡宾放低了声音继续劝道:“咱们得尽快上书朝廷,把眼下的处境事先言语一番,皇上和大臣们明眼一看就知道当前局面非将军的责任,而是杜暹遗留下来的问题。如此一来,万一出了事儿,将军的罪责也不大。另外营州相比河北榆关内的地盘,不过是化外之地,若是两线乱起来时,将军宜身在幽州,而将营州失守的责任推到守将身上;加上皇上念旧,念及将军多年追随,必定不会追究将军丢失营州之罪。忠言逆耳,将军宜早作打算,不可不察。”

    “张某岂是那等人?!”张五郎顿时有些不快,“营州的形势我自会上书,但推卸责任这样的事决不能干!到时候真遇到战事,我便留在柳城死守,人在城在,方不负朝廷封疆之重托。”

    ……营州天寒地冻,土地冻得和石头一样硬,但挖煤、炼焦、烧水泥诸事一天也没消停过。河北道大举修筑工事的政令盖着长安各级衙门的大印,从营州总管行辕到地方州县都要加紧准备,谁也担不起渎职的罪。

    汝罗守捉烧炼水泥的作坊在汝罗城郊,但燃料却准备要从五十里地外的玉石山运来,因为那边有个煤矿,将煤采出来后可以就在附近修窑炼制焦炭。

    泥土早已冻硬,修窑的工匠奴隶们要先将土烤软,土窑周围燃着好几堆大火,冻得簌簌抖的奴隶们不自觉地往火堆旁边靠,一不留神就会挨上监工的一鞭子。现场有几个从长安派过来的工匠,另外一些地方哨堡抽调过来做监工的地方军士,绝大多数还是干苦工的奴隶和罪犯。这么寒冷的天气,风大得几乎能将人刮倒,在野地里干活简直就是活受罪,普通老百姓在这个季节都呆家里过冬了,官府要点民丁服役也十分困难,所以大多数时候只能驱使奴隶和流放犯。

    所幸近来国内很多犯死罪要抄斩的家门都改|判流放营州,确是给营州带来了不少劳动力。就像滑州崔家又倒了大霉,受家族中当官的崔明善牵连,族中光被流放到营州的就有一千多号人。现在在这里修窑的一众流放犯中,就是几十个是崔门的。崔明善是一死了之了,被宽恕的活人却在这里活受罪,地都能冻硬的气温,那风吹在脸上真如刀割一样,比鞭子时不时抽在背上颈子上还难受。

    崔明善犯了什么罪?犯了将女儿嫁给“诬陷天子图谋不轨”的贾焕成了他岳丈的罪,又加上前朝大臣崔日用与皇帝的积怨,不被牵连重判都是很困难的事儿。

    窑边上一个铁青一张脸挑着担子的后生正是崔明善的长子崔启高,出身书香门第又如何?现在连贩夫走卒都不如,他的脸上也有一道血红的印子,刚刚被抽出来的,鞭子没打准打到了脸上,没有衣服的阻挡一鞭下去拿是立马见血,难怪他那副表情。

    窑中夯土的一个青年也姓崔,见崔启高过来便随口接了两句话,此人与其是崔启高的亲戚,还不如说是同乡,出事前和崔明善家都没怎么来往的,关系十分生疏;而现在被安排在一处做苦力,患难之中反倒熟悉了。

    姓崔的后生趁说话的机会歇了一口气,直起腰望向山脚下的煤矿,随口说道:“我堂兄被点去挖煤,之前他还羡慕我只是在外头修窑。如今看来,在这儿被风吹得要死不活,真不如去钻煤洞子!”

    崔启高没有搭腔,他刚刚被抽了一鞭子憋着一股气根本没心情和别人扯淡。他爹以前怎么着也是京官,家里也是大户人家,何曾被人像牛马一样对待?况且还不能反抗,他心里清楚得很,反抗会是什么下场。

    站在土窑中的后生还想说话,就见一个手持皮鞭的军士怒气冲冲地向这边走过来了,后生的额上顿时露出三根黑线,情知被打两鞭子并被谩骂是免不了的。不料就在这时,忽然听得“轰”地一声,不远处玉石山下的煤矿那边出了什么事,顿时吸引了修窑的人,本来要惩罚这个崔姓后生的军士也一下子忘记了这回事,注意力被吸引过来,马上转头向山脚下望去。

    人们纷纷侧目,只见煤洞那边尘土腾起,沙石滚落,接着就有人大喊起来。这边修窑的很快回过神,有人嚷道:“煤洞塌了!”

    很快窑场上就骚|乱起来,因为煤矿和焦窑本属于一个工场,煤洞里干活的人很多都是这边的亲戚同乡或者熟人,人们见洞子塌了自然十分担心里面人的性命,如那个崔姓后生的堂兄就在洞子里。

    干活的苦工人多,情绪激动就往山那边奔跑,监工军士人少,场面很快就失去控制。苦工们根本不听军士的吆喝,有人见状一怒之下拔出兵器来,有个当头的急忙抓住那军士的手腕:“你想干甚?现在动这玩意,只要见了一滴血,咱们马上会被人群踩死!”

    军士们听罢不再阻挡失控的人们,任由这里乱作一团。不一会儿来了个骑马的小官,急冲冲地找来几个士兵吩咐道:“立刻回城去禀报守捉,调兵过来!其他人,收好兵器,拿上锄头去帮忙挖人。”

    一大群人涌到出事的煤洞外面挖掘,有埋得浅的真被挖出来还活着,只是受了伤,但里面更多的矿工恐怕是没救了。在场的官吏和一个将领看起来都非常紧张,营州各地修工事的、挖矿的地方大小动|乱十分常见,眼下这情况只要有人登高一呼就会演变成一场叛乱。

第二章 绝地

    修窑的一众人和玉石山下多处矿洞的人都聚拢在出事之处,乱哄哄一片少说也有几百号上千的人,但人多也是无济于事,人们只能用锄头铲子挖那一小块地方,绝大多数人连挤也挤不进去,只能围在那边干着急,埋在里头的就算没被砸死也活活憋死了。。m/F/X/s。n/e/t   北风犹自呼啸,风中夹着失去亲朋的人得嚎叫,在白茫茫的大地上就是一曲纯粹的悲歌。

    不知谁嚷了一句:“官府不把咱们当人,迟早死在异乡,不如反了!”

    众人听到这句反而消停了些,纷纷张望用目光寻找着什么。矿场上得官吏和兵丁都在人群外头,不敢往里面挤;人们寻的自然不是矿场上管事的,而是已经死去的崔郎中的长子崔启高。这种时候,大伙都知道需要一个带头的,这样干起事来才有奔头。奴隶流放犯造官府的反,信的还是有出身有见识的子弟,崔启高的士族身份在众人心里就成为了智慧和谋略的化身,身份在此刻本身就是一种威望。

    崔启高的亲朋同乡都聚集了过来,一个后生说道:“只要公子一句话,咱们现在就起事,立刻能拉起千八百人马!”

    此刻崔启高却沉得住气,他的表情看起来十分严肃,一张脸显得比做士家公子时更加坚毅,苦难的经历和粗矿动|乱的辽东环境让他成长了。他沉默了许久,对旁边的人说道:“汝罗城只要调来一个团马队,我们这里所有人就会立马被镇|压下去!就算躲过了汝罗城的第一轮进剿,柳城还驻扎有三镇健兵一万多精兵,加上营州各地数万边军,咱们这群人等不到展壮大就要面对全副武装的官军,毫无胜算。”

    人们听罢脸上的神情越来越黯淡,绝望的情绪在风中蔓延。一个声音说:“难道咱们只能在这里慢慢等死?”

    崔启高回顾左右道:“矿场上的监工此时不敢和咱们冲突,惟今之计只有抓住机会逃走,他们阻挡不住也不敢阻挡。往东北方走,前面只有两个警戒的哨点;出了营州,就向辽水方向跑。哥勿州和辽城地区现在仍是胡人活动的地区,那些胡人几个月前才和杜暹的军队打过仗,和柳城官府关系不善,应该不会帮官府将咱们捉拿回去。”

    有人担忧地说道:“杜暹杀了那么多胡人,咱们是汉人跑到胡人的地盘上,会不会被他们直接砍了?”

    崔启高咬着牙说道:“我等七尺汉子,就算手里有竹竿,胡人要杀咱们也要拿命来换!”说罢转头看向东边,天灰蒙蒙的东边看不见太阳,只有漫天被风吹起的沙子雪片,茫茫一片就像未知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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