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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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 第2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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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儿也泪水滚滚的望着他。两人久久凝望。陈恪真想一把抱住她。好生安抚一番。可此时此地。只能克制住情绪。大步走过去。一把握住她冰凉的小手。传递给她温暖。
    感受到爱人的体温。让小妹早就哭干的眼泪。再次倾然而下。她轻轻靠在陈恪的肩上。无声的饮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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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男人们换上了白色的孝服。披着头发、赤着脚。连陈恪也不例外。在灵前致祭后。苏轼的妻子王弗。便向男人们讲述起了婆婆从病而亡的经过。
    原来。自家中的男人们远赴京城科考求官之后。眉山的苏家仅剩下了一个婆婆领着两个女儿、两房儿媳过日子。婆婆程氏于丈夫、儿子们出门之后。身体急转直下、直至重病不治中年殒命。
    最为遗憾的莫过于。程氏直到咽气也没等到儿子们双双高中的喜讯。她含辛茹苦服侍丈夫。教育儿子。却没能等到告慰的一天。世间所哀。莫过于此!
    而事实上。程氏其实在父子离家之前。便已经疾病缠身。究其病根。又要追溯到当年那块‘苏氏族谱亭碑’的落成。那次对程氏的打击相当残酷!
    后来提出‘三从四德’口号的程圣人。现在才刚刚中了同进士。宋朝的女子虽然出嫁后以夫家和子女为重。但与娘家的关系仍然紧密。这点在法律上就有体现……不仅是在室女。如果离婚。或者无子丧偶返家者。皆享有娘家财产的继承权。
    而且哪怕是出嫁女。其实也有权继承家产。只是属于她的那部分。已经通过嫁妆的形势。提前给予了。所以宋代女家的嫁妆之后。有时候甚至超过了夫家的全部财产。但这些嫁妆的使用权、支配权皆归女方所有。若是女方不幸亡故。夫家是要还给其娘家的。
    所以宋代女人并不像后世那样。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其与娘家的关系。反倒颇像陈恪原先那个时代。尽管程夫人的嫁妆早已贴补了家用。但她对娘家的感情。是不可能因此而耗光的。
    但性情孤傲偏激的苏洵。采取了最激烈的方式来报复程家。他公开宣布与女婿家兼岳丈家断绝一切来往。并且写诗诅咒程家。但这样还没能使苏洵解恨。竟用立碑的方式。将程家永远钉在耻辱柱上。
    他自己是痛快了。却没有顾及自己的妻子。也是‘丑名~~——网更新首发~~远播’的程家的女子呀!夹在中间的程氏夫人既悲哀女儿的遭遇。又痛心两家成仇。与娘家断绝了关系。心灵的煎熬使她日夜受到折磨。以至身体迅速垮下去。多年与药为伴。但要侍奉丈夫。又要操持两个儿子的婚事。她尚能靠意志坚持住。等到他们走后。一闲下来。程氏便病倒了。一年来遍请名医。也没有救得她的性命。
    只可怜去世之前。丈夫儿子没有一个在身边。她怎能安然瞑目?
    接下来两天。苏家父子都沉浸在嫉妒的悲痛中。对苏轼和苏辙来说。二十多年来几乎全是母亲在抚养教育。想到她灯下缝衣。想到她幼年。母爱似海。无涯无尽。如今却咫尺之间、生死茫然。睹棺思人。怎能不让人五内如焚。泪雨滂沱?
    尤其是至情至性的苏子瞻。他进学科举不过是为了满足父母的期盼。如今高中甲科进士。完成了全家人的夙愿。却不能对高堂慈母侍汤用药略尽人子之情。这叫他如何接受?从回家起。不吃不喝。一刻也没离开先妣灵前。几度哭昏过去。
    下葬的日子定在两天后。这两天里。少不了临近和本州县的官员前来拜祭。苏家父子都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迎来送往的任务就落在陈恪身上。当然官员们不会认为失礼。事实上。他们有大半的原因。就是冲着他来的。
    好容易捱到两天后的四月初三。灵柩抬出了苏府。作为长子。苏轼执绋前导。苏洵和陈恪也穿着麻衣孝服紧随其后。以苏家今日的地位。苏氏自然全族出动。出殡的队伍长达二里。甚至赶上当年苏老爷子葬礼时的盛况。
    在悲凉的哀乐声中。纸钱漫天。队伍缓缓出城。到了城外的苏氏族坟老翁泉。当初立碑的时候。苏洵便为自己选好了的墓地。只是未曾想到。竟然让妻子先躺进来了。
    谷中青山碧水、huā木繁盛。那族谱亭依然如新。保护着其内的石碑。苏洵都没有勇气去看那石碑一眼。侧着脸越过了这一让他付出最惨重代价的‘杰作’。
    坟地前。墓井已经挖好。只等时辰一到。就把棺材抬入墓井中安放。然后填上土。葬仪就算结束……至于筑坟立碑。都要等到将来老泉躺进去再说。
    没有墓碑。但有祭文。苏洵扶着棺材。将几页呕血而成的祭文一边焚烧。一边悲声吟着:“呜呼!与子相好。相期百年。不知中道。弃我而先。我徂京师。不远当还。嗟子之去。曾不须臾。子去不返。我怀永哀……人亦有言。死生短长。苟皆不欲。尔避谁当?我独悲子。生逢百殃……”
    “……归来空堂。哭不见人。伤心故物。感涕殷勤。嗟予老矣。四海一身。自子之逝。内失良朋。孤居终日。有过谁箴?”
    “昔予少年。游荡不学。子虽不言。耿耿不乐。我知子心。忧我泯没。感叹折节。以至今日。呜呼死矣。不可再得!”
    “……有蟠其丘。惟子之坟。凿为二室。期与子同。骨肉归土。魂无不之。我归旧庐。无有改移。魂兮未泯。不日来归……”~…~

第二八零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中)

    夜凉如水,上弦月若有若无地浮在薄云轻雾中,墙面上爬着的青藤和墙脚下丛生的乱草中,各种夏虫都鸣叫起来。
    陈恪坐在床边,小妹青衣布裙、长发披肩倚靠在他温暖的臂弯中,柔弱的像一只小猫。
    回来之后,便被繁冗的丧葬占据了一切时间,竟一直没工夫安静的呆一会儿。直到下葬归来,所有人都累了,各回屋睡去,两人才能享受这珍贵的温存。
    陈恪心疼的摸着小妹纤细的腰肢,低声道:“这阵子,累坏了吧。”
    “不累。”小妹摇头道:“有姐姐和嫂嫂们,不用我做什么。”
    “那还瘦成这样。”陈恪叹口气道:“叫人心疼。”
    “怎么能吃得下饭……”小妹黯然道:“娘病重,又担心你们,实在排解不得。”
    “无论如何,总之是过去了,往者已矣,生者好好照顾自己,就是对母亲在天之灵最大的告慰。”陈恪柔声道:“答应我,要好好吃饭,让心情快点好起来。”
    “嗯。”小妹柔柔的点下头,抬头望着他,漆黑的眸子闪亮亮地:“你其实大可不必那样。”
    多少年的默契了,陈恪自然明白小妹的意思……其实还未成亲,他大可不必在丧葬中持孝子礼。就算成亲了,以他的身份也用不着,但他执意如此,在苏家亲族、眉山父老面前,便是以女婿自居了。
    他为何如此,其实就是为了尽可能给小妹一个交代。小妹自然心知肚明,感念之余,又黯然道:“其实小妹时常在想,当初非要赖着大哥,是不是个错误?”
    “怎会这么想?”陈恪沉声道。
    “因为我总给大哥带来数不尽的麻烦、”小妹幽幽道:“你在东京的事情,我二哥信里都告诉我了,知道你为了退婚,很苦。还几乎倾家荡产。”她用了好大的努力,才从陈恪身边离开道:“这些你却从来不跟我说,小妹、小妹实在不值得……”
    话音未落,又被陈恪一把搂回去道:“值不值得,我说了算。又不是你给我惹得麻烦,实在是……”他本想说,你爹和我爹太麻烦,但这种日子显然不适合那么轻佻。便改口道:“造化弄人罢了。”
    “可是又要耽误大哥三年……”小妹终于忍不住。又委屈又心酸又歉疚的掉泪道:“实在是太倒霉了……”
    陈恪轻轻拢着她的秀发,柔声安慰道:“还是那句话,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是那个安排这一切的家伙太可恶了。”
    小妹赶紧伸手捂嘴他的嘴。然后小声祷告道:“老天爷别往心里去,他这人嘴巴坏,但心是好的。千万别怪罪他。”
    “我家小妹啥时候开始信这些了?”陈恪捉住她柔若无骨的小手,笑道。
    “大哥,你还要去冒险,还得求老天保佑呢。”小妹嗔怪地看他一眼道:“你可千万别不信,很灵验的。过完年,我和二位嫂嫂,拜遍了眉州的大庙小观,祈求你们三个高中,结果你看。全都高中了。”说着叹口气道:“也不知是哪路神仙显圣,得一家一家的还愿,真是伤脑筋。”
    “呵呵……”陈恪莞尔道:“拜神的时候,你想着让我们仨谁当状元啊?”
    “还用问……”小妹娇媚的白他一眼,捂着脸道:“我这个重色轻兄的家伙……”
    “哈哈……”陈恪刚要放声大笑,又赶紧把嘴巴捂上,叹气道:“礼教真是害死人。我想岳母在天之灵,也不愿她的女儿,再耽误两年三个月。”
    尽管宋代没有名教害人,但亡者子女在居丧期间的禁忌已然不少。简单说来有五方面,一是凡初丧。诸子三日不食;百日只喝水吃饭,十三个月后才能吃水果蔬菜。二十五个月后才能吃肉喝酒。
    二是不作乐、不嫁娶、不生子。《宋刑统》中将‘居父母丧、身自嫁娶,若作乐、释服从吉,闻祖父母、父母丧匿举不报’列入‘十恶’重罪之一的‘不孝’。
    三是不应试、不入仕。四是官员应丁忧服丧。五是墓中不得藏金玉……这一禁忌亦列入法令,主要是为了防止盗墓、保护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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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禁令,其实老百姓并不太讲究,官府也不可能追查的那么细,但对官员来说,却是要命的大问题。如果陈恪和小妹敢在这期间结婚,那苏家兄弟的前途就算完了。而且小妹和老苏还要被判刑,陈恪自己明明知情还要违禁,也逃不了。
    国法习俗如此,连陈恪这种生性不顺从的家伙,都徒呼奈何。
    “谁说不是啊。”小妹何尝不是郁闷的要死,她伏在陈恪肩头,委屈地扭着身子道:“这两年三个月,让人怎么熬啊。”
    “要不,等我外放之后,就把你偷着接过去吧。”云南有瘴毒,小妹身子弱,陈恪哪敢带她去?何况也太过无视礼法了。
    “人家说说解气罢了。”小妹摇摇头,轻声道:“我能那般不晓事理?”这种事,万一让人查出来,陈恪的乐子可就大了。
    “唉……”陈恪长叹口气道:“算了,不说这些话。这么多年都等了,咱们再等两年就是。”
    “大哥会委屈么?”小妹闪着双眸望着他,不待陈恪回答,又轻笑道:“估计是不委屈的,汴京城里的风月班头,有的是莺莺燕燕疼爱呢。”
    “嘿……”陈恪大窘道:“这个苏子瞻,竟然告我的密。难道他就好到哪去么?你知道么,他中进士后,是夜夜笙歌……”
    “不是我二哥说的……”小妹悠悠道:“是旁人告诉我的。”
    “谁?”
    “月娥妹子……”
    “噗……”陈恪险些没喷她一脸,瞪大眼道:“你不是说笑吧?你怎么会见着她?”
    “上个月的晚上,我正在睡觉,突然感觉屋里有人,睁眼一看,果然真有个人,把我吓坏了,刚要喊,嘴巴就被捂上……”
    陈恪毛骨悚然,心说乖乖隆嘚咚,河东狮要杀人泄愤么?
    “这时我看清了她的样子,是个身材高挑、长相十分标致的女孩子。”小妹道:“这才把心放下,不再挣扎,示意她把手放开。”
    “我问她想干什么?她沉默了一会儿,说只想悄悄来看看我然后就走,没想到我这么警觉,竟发现了她。还说让我忘了这件事,就当她从没来过。”小妹轻声回忆道:“这时我猜出她是谁,就叫了声月娥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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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小妹的回忆,时光回到一个月前。
    “……”那女子没想到她能认出自己,何况她也不是个善于作伪之人,遂脱口道:“你怎知……”等于不打自招了。说完寒着脸道:“不错,我就是柳月娥,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只是来看看,是什么人有这么大魅力,让那家伙非娶不可。”
    “哪有什么魅力,不过是个瘦瘦弱弱的民女。”小妹披衣起身,点亮了烛台道:“哪一点都比不上月娥妹子。”
    “我又算什么?”柳月娥闻言凄然一笑道:“在他眼里,我一无是处。”
    “那是他没眼光,”小妹给柳月娥倒杯茶道:“出来这么多天了,肯定没和人好好说过话吧。长夜漫漫正是夜话时,坐下来,我们说说话。”
    以柳月娥的武力,十个苏小妹也不够看,但以苏小妹的智慧,十个柳月娥也不够看。小妹很快就春风化雨,解除了柳月娥的戒备,只用了一夜的时间,便让她把心事道了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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