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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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髓- 第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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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他的势力盘根错节,遍布朝堂,但日常的养护不能少,人走茶凉的道理人人知道。初来这里时他也不好过,日日烂醉如泥,连峥不知捡了他多少回。他以为痛苦终将过去,谁知不是。听见她要禅位,他心急如焚,权力只有在自己手中才可称得上是保障,一旦交接就会反噬,她怎么不知道!
    因为耳疾要退隐,听说她的耳朵越来越不好,看来他只能回去当她的耳朵了。他看向漆黑的夜,习惯性地将酒壶拎在手里,待要喝,又想起什么来,一扬手,远远抛出了大帐。
    北地咫尺皆迷,御城还算好,但对于没有见识过北方的人来说,寒风呼啸也够受的。
    扶微畏寒,处置完了政务,常会挪到檐下晒太阳。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温暖,她闭着眼睛听不害说朝野趣闻,听久了有点昏昏欲睡。
    空中隐约传来翅膀扑棱的声响,她睁开眼,见两个黄门跑到月台上,正高擎起双臂打算驱赶一只鸽子。那鸽子不怕人,迟迟盘桓不肯飞走,扶微认出它,一下便站了起来。
    次日的朝会,因先前天子已经有了隐退的意思,因此显得格外凝重。诸臣都有些七上八下,毕竟一个时代结束,另一个时代开始,很多人经不起这种大浪淘沙式的筛选。新帝上位,元老们面临诸多考验,不知新帝改革吏制的力度有多大,继续留任的又有几人。所以赞成熙和帝退位的还是少数,大多数人更希望维持现状,至少三十年不要动摇。
    天子在上,倚着凭几说她新制定的计划,“大殷全国,分十三个州部,每州当设刺史一人,以监察地方。刺史乃朕与百姓口舌,上可上达天听,下可传达黎民。刺史以六条问事,一条监察强宗豪右,五条监察郡守、尉与王国相。朕思量再三,此监察手段比之秦朝更严密,也便于朝廷更好的管理吏治,诸君以为如何?”
    众臣自然一片附议之声,天子年轻不假,但其对政治的敏锐,是历朝历代帝王中少有的。小小的年纪,也不以天子之尊独断专横,收梢总加上一句“诸君以为如何”,再配合上笑眯眯的表情,若就此禅位了,实在令人很是不舍。
    积攒了五天的陈条,大小诸事都要向天子回禀。天子有时掏掏耳朵,尚且能够听清,有时就不怎么灵光了。一场朝会大约持续两个时辰,殿宇一角燃着线香用来计时,众臣不时瞄上一瞄,太傅和宗正等更是捏紧了心,像罪犯等待裁决,等候最后的那道诏令。
    大司农终于呈报完了今冬的军国用度,天子舒展广袖缓声开口,“朕有政命,欲昭告天下。”
    众臣立刻一凛,纷纷起身,执着笏板长揖下去。太傅几乎感受到了绝望,两手颤抖着,紧紧闭上了眼睛。
    天子在幄帐下负手踱步,奇怪的是没有下令常侍郎宣读圣旨,而是自己口述,一字一句道:“丞相久不在朝,朝中万机事务亟待协理,今以司直汤彧为相,自此赞襄机务,与朕分忧。另擢令燕相如为大司马大将军,置官属以理事,领衔内朝,预闻政事。阖国兵力分南北两属,南令太尉管辖,北以大将军为首。虎符分四,太尉与大将军各一,余二皆由朕亲自掌管。朕意已决,便不与诸君商议了,急令大将军还朝,领命任职。”
    大司马大将军官职在丞相之上,对于朝上百官来说,燕相一向是辉煌的存在,只要不封太子,其余多高的官衔都可以接受。
    至于太傅和另外三位近臣,脸上的震惊简直大得像磨盘——分明和前几日制定的计划不一样了……不过无论如何,天子没有禅位,这个转机足以令他们痛哭流涕。太傅长吁了口气,这刻居然发现燕相如是一员福将,哪怕他和天子断袖断得难分难解,他也不会再反对了。十六岁的少年人,要统领天下哪有那么简单!少帝需要一个坚实的肩膀攀附,别人都靠不住,唯有大司马大将军,关系不一般,辅佐起来当然全心全力。但是转头再想想,此人也是不要脸出境界了,对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都能下得去手,啧啧啧!
    朝散了,最后立魏王世子为帝的诏命也没有颁布。太傅带着宗正等兴匆匆赶往路寝,恰逢少帝立于温炉前,面上一派安详地看着淡蓝的火舌在诏书上蔓延。缣帛的经纬渐渐扭曲,先是字,后是玺印,到底变成了一蓬火,消失不见了。
    三位臣僚看着诏书付之一炬,终于把心放回了肚子里,追问少帝:“陛下如何忽然改主意了?”
    她从御案上拿起一方细绢递过来,“不知何时,魏王的封地变大了。我记得荆国已入公田,为什么被魏王划去一大块,还在边界驻了五万魏军?”
    太傅一脸震惊,“此大逆不道!”
    “可见我是小看了魏王。我一直以为他和大将军交情颇好,那日千秋万岁殿上他又极力维护我,我料他和其他皇叔不同,谁知……”扶微苦笑了下,“所幸得知及时,如果那道诏命发下去,想收就收不回来了。悬崖勒马,为时未晚。”
    太傅托了托手里素纨,“这是大将军发回的?”
    她点了点头,“大将军人在北地,心在朝堂。”
    太傅虽然腹诽他爱权,但这次也很庆幸有他。如果魏王不像想象的那么正派,社稷将来如何暂且不论,少帝的安危起码是得不到保障了。还是眼下这样好,少帝忙不过来,他来帮忙,万一他想擅权,天子也不是摆设。如此互相制衡,可物尽其用,既不可惜了少帝,也不荒废燕相如满身的才学。
    扶微开始等他还朝,既然委以重任,又明确下了召回令,他敢不回来,她就派人把他押回来。她日日如坐针毡,等了大半个月,朝堂上等来了魏王一家先后暴毙的消息。据说北地忽发“传尸”,魏王一家皆染上了恶疾。大将军前去查看,无一人得免,所以具书上表,告知朝廷。
    扶微心里是知道的,毕竟以皇帝之名多造杀戮,对她没有任何好处,因此消息到了,她无非大大感慨了一番。
    “魏王忠勇,然天妒英才,令人扼腕。”她轻轻抚摩着盘龙飞燕牌,皱眉道,“传尸之疾,朕小时候听说过,就是俗称的劳瘵。渐就顿滞,以至于死,死后复传之旁人,乃至灭门……着实可怖。”
    朝野提起恶疾便人人自危,谁也不关心魏王一家的死因到底是什么,匆匆向上拱手,恳请天子一定要重视,莫让病势蔓延。
    熙和帝点头不迭,“诸君放心,朕会传令各州刺史严加督办的。好在眼下天寒,病势尚可控制……尸首深深掩埋,魏王府就封了吧,以免再有人遭难。”转头问官署司马,“大将军可从北地动身?”
    司马道是,“今日是第五日了,只因极寒之地行路艰难,比之其他三季耗时要长一些。不过上了秦直道就好多了,眼看要开春,料想再有个把月,便可抵京了。”
    再过个把月,恰逢春暖花开的时节。也好,那个时候他入京,就可看到满城新气象,一定比北方不毛之地更令人眷恋。
    接下来的日子,她仿佛等待夫君凯旋的小妇人,忐忑又满怀期待。一年没见到他了,不知他现在的心境变了没有。当初燕氏十三人的死,还对她耿耿于怀吗?总算他心里有她,在她不知情的时候为她扫清障碍,可见并非全无感情。如今他回来了,她顿时有了底气,再也不必孤伶伶独自坐在朝堂上,动辄看着外面的天幕发呆了。
    有了盼头,办事便愈发精神,一日入台阁,与诸臣商议平推,“大殷与周边各国贸易往来日益频繁,富商大贾中不乏奸猾者,囤积居奇,抬高货价,使朝廷与百姓俱受损。朕欲在各大州郡设立官衙,以掌物价……”话还没说完,建业从门外跑了进来,一声主公喊得又响又脆。
    她不悦,蹙眉道:“大呼小叫,哪里来的规矩!”
    建业顾不上天子责怪,回身往外指,“大将军前锋先行进京禀告,大将军乘驾已到扶风了。”
    她站起来,心头激荡几乎窒息,碍于众目睽睽不能欢呼雀跃,只得勉强忍耐着,含笑道:“朕曾许诺,待大将军返京,出城十里相迎的。”
    太傅忙道:“臣即刻传令太仆卿准备天子出行卤簿,臣等随主上一同迎接大司马大将军。”
    她摆了摆袖,“不必,大将军不喜欢过大的阵仗,朕去即可。诸位继续商议,拟定员吏名单,以便及早遣赴州郡。”
    “诺。”众臣俯首领命,待直起腰来,天子早就跑得没了踪影。
    扶微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奔跑了,她穿行在宫墙夹道里,怨怪明光殿离章德殿太远,跑得她胸口生疼。回到燕寝翻箱倒柜,找她觉得最好看的那件柳色深衣穿上,收拾停当到镜前照照,唯恐自己气色不好,还薄薄敷了一层粉,擦了淡淡的口脂。反正已经公开宣称自己是断袖了,稍微打扮一下也没什么难以理解的。就是带累了他,回来大概要面对满朝文武怪诞的目光了。
    见了先赔个罪好了,她兀自思量着,登上了金根车。金根车以金玉装饰,前驾六马,后随五时副车,是颇为豪奢的帝王乘辇。然而法驾的仪仗并没有准确按照规制来,她下令从简,由几位侍中参乘,急急赶出了春明门。
    出城十里,正是一路繁花。陌上青草依依,天边有乳燕翻飞。她坐在车里,听见自己雷鸣般的心跳,伴随微微的牵痛,他不来,这种牵痛就不会停止。
    她紧紧攥起两手,半是甜蜜半是忧愁,甚至比上次春日踏青时还要紧张。靠在窗口向外探望,远远听见大道尽头有铃声不断。她急忙起身下车,终于看见十几匹疾驰的骏马飒沓而来,为首的人身后抖篷招展,像天边燃烧的怒云。
    她忽然哭出来,忍也忍不住的抽泣。知道自己现在肯定很丑,恐怕把粉也冲散了……可是又如何呢,就算此刻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第78章
    
    他如天神临世,来到她面前。堂堂的男儿,鞍马鲜焕,器宇轩昂。一如她第一次见到他时,他从军中归来,带着满身的戎马辉煌,面见君王亦毫无卑屈,举手投足间有纵情天下的豪迈。十几年过去了,不管山河如何轮转,故人如故。她仰望他,仿佛他才是主宰,她不过是他身旁急于依附的浮萍,有了他,她才有根。
    分别一整年,再回想前尘,恍如隔世的感觉。她泪不能止,他俯眼看她,消瘦的一张脸,一瞬就让他心头刀绞一样痛起来。
    彼此随身的人马都相隔很远,长长的大道上,他和她是摆脱了牵绊的两束光,迎头撞上,停下对望。她的眼睛里装了万水千山,千山杳杳,常在他心上。他唤了声陛下,这声音好像不是他发出的,自己听来也隔得很远。他不知怎么表达他的心境,只是看着她,痴痴的,恨不得将她一口吞下,吞到肚子里,今生今世再也不用分开。
    扶微小声啜泣,不想让他看见她的丑样子。她想象过见面时的场景,自己应该是骨气洞达的,至少让他觉得她混得不错。可是事与愿违,她那么丢脸,连控制情绪都做不到。眼泪拭了又流,拭了又流,最后管不了了,迎着风,任它洒在衣襟上。
    “大将军辛苦。”她哽咽着,哭着,还要装得顽强,“上年一别……至今,大将军……别来无恙。”
    他听见她断断续续的话,极力自持,勉强了半天才拱手向她长揖,“臣无恙,唯……日夜思念娇妻,时刻如在深渊。”
    说的都是真心话,不必多么情意绵绵,已经足够扶微品咂了。她在朝堂上,见惯了大风大浪,谈笑间就能断人生死,可是唯独这个情字,是她永远难以迈过去的坎。她呜咽起来,不管不顾,“我已经和人说,我是断袖了。”
    他怔了一下,脸上挂泪,表情呆滞的样子有点蠢相。然后便破罐子破摔了,上前一步,把她紧紧搂在了怀里。
    别人怎么看待都不重要,侍中也好,他的近侍也好,天子和大将军就是有染,又怎么样!她终于可以嚎啕大哭了,否则对不起他“自甘堕落”的决心。用力扣住他的腰,一手捶打他,“你为什么一去那么久!为什么!我不传你,你就不回来了,你管过我的生死吗?”
    他说不出话来,只有愈发紧密的拥抱,把她压进他的身体里,才能修补他胸口曾经缺失的那一块。
    “我的心里……破了一个大洞,日日冷风浇灌,从这头进去,那头出来……好痛。”他把脸埋进她肩上柔软的衣缎,多久了,他在军中放眼所及,都是晦暗冷硬的铠甲,几乎忘了温暖妩媚是何物。她让他尝过情滋味,试图戒除,活着味如嚼蜡。就像她说的,见识过山岳,如何屈就丘壑。感受过繁花似锦,便再也回不到平淡了。
    她笨拙地把双手覆在他胸口,“我给你堵上,堵上就不痛了。”
    他含笑看她,眼中满是缱倦。复又把她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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