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师(出书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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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师(出书版)- 第1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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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哲还礼道:“大人此言差矣,既是秉公心,何来照拂?”
  我心下甚慰:“是……玉机失言。”
  施哲道:“大人乃女中君子。所谓‘先存诸己,而后存诸人’'75',所以弘阳郡王殿下亦仁孝有加。”
  我淡淡一笑:“弘阳郡王仁孝,全是萧太傅与刘女史的功劳。”
  施哲笑道:“大人过谦。大人昔日教导弘阳郡王的事情,下官颇多与闻,甚是向往。只是提到弘阳郡王,下官有一事不明,望大人赐教。”
  我笑道:“施大人但说无妨。”
  施哲道:“那一日下官遣人去漱玉斋请大人辨认几个字,怎么大人辨不出,反倒是弘阳郡王辨出了?”
  我微微诧异:“殿下不是早已言明么?大人为何有此一问?”
  施哲道:“仅凭一道暗香,便确定是于氏所书,似乎草率了些。”
  高曜之所以熟悉那道暗香,是因为我将锦素赠予我的香墨一锭不差的全送给他用。既然高曜也常用香墨,而那些字又是照字帖描写的,则也有可能是高曜所书。只因香墨早就用完,掖庭属查抄启祥殿时,才没有找到。施哲连这样细微的事情都能察觉,果然心思细密。
  然而高曜的事情我不便代答,于是淡淡道:“既是殿下的事情,还请施大人亲自去问,想来殿下定会实言相告。”
  施哲道:“大人所言极是。”
  我笑道:“其实大人在将那些字拿给玉机看之前,已然猜到那是于锦素所写的了。”
  施哲微笑道:“大人何出此言?”
  我揭开妆奁,但见镜下静静伏着几只盛胭脂的瓷盒,镜虽亮,胭脂却已半干:“玉机尚有嫌疑,大人却将那些字交给玉机辨认,无非是因为玉机与于锦素交好,十分熟悉她变幻莫测的字体。”
  施哲笑道:“大人英明。于锦素工于书法,恐怕除了朱大人,再没人认得出这些描摹的颜楷。下官处事不当,却也无可奈何。请大人多多包涵。”
  我轻叹一声:“玉机愚钝,并没有认出来。敢问大人,于锦素是否要回京受审?”
  施哲道:“下官早已派人去了西北,新年之前一定能回京。”
  果然,锦素要回京了。我总预感她会回来,我甚至还想过她会以昌平郡王的王妃或侍妾的身份回京,我万万没想到,她被槛车征回。我忧心大起,屈一屈膝道:“多谢大人相告。玉机先告辞了。”
  正要踏出门去,忽听施哲在我身后道:“是了,昨天下官请令尊大人来掖庭属请教了几句,现下已好生送了回去,大人请放心。”
  我转身,迎上他颇有探究之意的目光,坦然一笑:“有施大人在,玉机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回到漱玉斋,方卸下钗环补眠。我将银镯银环一一放回妆奁的小屉中:“施大人说他在慎妃的妆奁中寻到一样重要的证物,可惜太迟了些。妆奁是女子天天要用的物事,掖庭属当早早查过,怎么会那么迟才找出那件重要的证物?那重要的证物又是什么?”
  芳馨将我的长发握在脑后,从镜中望着我道:“姑娘才好些,就又操心了。理它是什么呢?养病要紧。”
  我又道:“锦素与此事有何关联?”
  芳馨柔声道:“奴婢说句不中听的,以姑娘的聪明,要想明白此中关节,想必不难。可想明白了又如何?于姑娘既与慎妃之死有关,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便知道了也不高兴,何妨糊涂些?”木梳在我鬓边一缓,又道,“姑娘成日家想保全这个,保全那个,为什么不想想如何保全自己?自己的身子都这个样子了——”说着自镜中斜了我一眼,眼珠子翻成了溜光的鹌鹑蛋。
  我失笑:“姑姑莫急,我不想便是了。”
  用过午膳,我便歪在榻上看书。整日昏睡,也是极消耗神志的,一页书在眼前晃了许久,一个字也没有瞧进眼里。抛了书午睡,却又走了困。虽应承了芳馨不想,但种种疑窦似月光下的潮水一涌而上,瞬间填没了心窍。事关锦素,不由我不想。
  忽听帘外脚步杂乱,绿萼进来笑道:“简公公来了。”
  我忙坐起身,请小简进来。小简本跟着皇帝出宫祭天,不知因何突然折返。只见他一身鲜亮的宝蓝长衣,脚上是一双簇新的绣花棉靴。我略一打量,微笑道:“简公公不是出宫了么?这会儿回来有何指教?”
  小简的双眼眯成一弯新月:“陛下在外面,命奴婢回来向太后请安问好,且陛下也放不下大人的病,特命奴婢回来瞧瞧。”
  若只说皇帝关心我,未免不孝,捎带上太后,就好听得多。我并不露一丝喜色,恭敬道:“谢陛下关怀,臣女很好。”
  小简笑道:“大人竟不问陛下好不好?”
  我愕然。我并不在意,为何要问他好不好?小简见我呆住,还以为我害羞,只嘻嘻笑道:“无妨无妨,陛下最喜朱大人淡淡的样子,不问也好,不问也好。问多了反倒无趣了。”
  我哭笑不得,哑口无言。小简又道:“陛下怕大人病中寂寞,命奴婢回宫时,特意从熙平长公主府绕一脚,请老夫人和大姑娘来宫中相陪。”说着一击掌,绿萼笑盈盈地引了母亲和玉枢走了进来。
  我顿时从榻上跳了起来,险些站立不稳,一头扑在母亲的怀中。小简立刻举袖拭泪,躬身道:“大人且和老夫人说话,奴婢先告退了。”
  我忙行礼,含泪诚恳道:“臣女谢陛下恩典。”
  待小简出去,母亲扶着我同坐在榻上,也顾不得礼数,只捧着我的脸端详,哽咽道:“你受苦了。”我悲喜交加,伏在她的怀中痛哭。玉枢和芳馨俱垂泪不已。
  痛快哭了一场,只觉得心里松快不少。芳馨抚着我的背道:“夫人和小姐好容易进宫来,只怕一会儿就要回去了,姑娘怎么只顾着哭?”
  母亲拭了泪,携起玉枢的手站起身,盈盈拜倒:“民女朱洪氏(朱氏)拜见女丞大人。”
  我起身扶起母亲,含笑泣道:“母亲和姐姐不必多礼。”芳馨亦扶起玉枢,笑道:“大姑娘比去年在景园见的时候更见标致了,竟比我们姑娘还要美三分。哭花了脸就不好看了,奴婢这就打水去。”说着掀帘子出去了,又吩咐绿萼和小莲儿上茶。
  只见母亲穿着家常的青衣布裙,只在脑后绾了一个低低的平髻,簪了一支琉璃簪,垂下细细一绺流苏。除此以外,别无长物。玉枢身着水墨梅花短袄,衣襟和袖口上都镶了窄窄的一条貂毛,裙下垂着紫玉梨花佩,发间戴着我去年用太湖珠穿了送给她的珠花。莹莹珠光,越发显得她面如桃花。和她一比,我直是墙头衰草。母亲和玉枢俱是匆匆赶来,想来来不及更衣。母亲简朴,玉枢华贵,想来日常在长公主府,便是如此妆扮。
  一时净了面。绿萼奉茶,小莲儿端了陶碗进来,浓郁的药香顿时掩过了茶香。我伏在母亲肩头皱眉道:“又要喝药了。”
  小莲儿道:“方太医千叮万嘱,药要按时用。奴婢知道姑娘怕苦,已经备好了蜜饯和甜汤了。”
  芳馨对母亲笑道:“夫人有所不知,平日里姑娘喝药,不论多苦,要喝多少,哎都不哎一声的,这会儿夫人进了宫,姑娘倒抱怨开了。”
  我斜了她一眼,扁扁嘴道:“我何曾抱怨了?”
  母亲接过药碗,对小莲儿道:“我来喂她喝药就好。”
  我忙道:“怎敢劳动母亲?”
  母亲微微一笑,已舀了一勺药汁送到我口边:“我也是进宫的路上,才听简公公说,你竟然病得这样厉害。十六年,我这个做母亲的,竟然一点儿都不知道。”说着落泪。
  我就着她的手吞下药汁,只觉连眼泪都苦了几分。母亲又道:“从前只是以为你身子弱,没想到竟是一个大症候。都怪我。”
  芳馨忙道:“咱们姑娘得夫人亲手喂药,这病定然好得快。”
  我从母亲手中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母亲欣慰地擦了眼泪,拉住我的手,似有千言万语。我拈过一粒青梅放在口中,方展颜一笑。芳馨道:“姑娘且和夫人小姐自在说话,奴婢们在外面候着。”说罢带着绿萼和小莲儿退出了西耳房。
  母亲拉着我的手道:“去年因为宫中有丧事,你竟没有回家来,好些话来不及对你说。想不到今天被简公公唤进宫,可算意外之喜。果然圣上待你很好。”
  不待我答话,玉枢迫不及待道:“妹妹这是要做皇妃了么?”
  我想起昔日“梨花忘典”之事,不由笑道:“那一日抽中了‘却辇之德’的人,不知是谁?”
  玉枢顿时红了脸,摇晃着母亲的肩头:“母亲瞧妹妹,才好些就要拿女儿取笑。”
  母亲拍拍她的手,向我微笑道:“如此说来,你是不想嫁的了?”
  我垂头道:“近来慎妃殁了,紫菡殁了,昱嫔倏然失宠,皇后那里也多事。女儿怕得很。”
  母亲担忧道:“若不想嫁,难道要抗旨?”
  我敛容道:“不错,女儿正要抗旨。”
  我原本以为母亲会担忧我抗旨之后会连累家人,谁知她只垂眸静了片刻,再抬眼时,竟无半分惧色:“就算皇帝不怪你抗旨。可你是他求而不得的人,将来若非赐婚,又有谁敢娶你?你这终身大事……”
  提起此事,愈发孤冷绝望。忽听玉枢在一旁恨恨道:“都怪信王世子,说好要娶妹妹,竟这般负心薄幸。若不然,妹妹将来出宫去,还可以嫁给她。”
  我听她说得不通,不禁笑道:“怪他做什么?我又没有答应要嫁给他。”
  母亲忙道:“幸而没有答应,不然信王府贸然提出,皇帝还不知要怎么想。”
  母亲深知我心,我甚是欣慰:“正是如此。从此信王世子与咱们家再没有半分关系,母亲和姐姐以后可以不必提起此人。”
  母亲了然道:“你放心,我懂。”
  我问候了父亲,又道:“父亲昨天来了一趟掖庭属,回去可有说什么?”
  母亲道:“此事说来奇怪。内宫一个管事吃醉了酒从楼上摔下来死了,竟然传你父亲进宫问话。你父亲并不认得此人。”
  我心下了然,殷殷嘱咐道:“母亲回去一定对父亲说,天气冷,请他好生在家休养。”说罢紧了紧母亲的手,郑重道,“母亲和姐姐弟弟也是。此话务必带到。”
  母亲一怔,也不多问,只点头应了。于是又问弟弟读书如何。母亲迟疑片刻,如实道:“夫子说你弟弟很聪明,像你。如今他还常跟着信王世子出去会些读书的才子。世子还说,来日他要出去游历,也要带着你弟弟去。”
  我微微一笑:“那就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男儿志在四方。”
  母亲只坐了一会儿,晚膳前便从北门出宫去了。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只觉精神不济,于是回寝室歇息。一觉醒来,听得窗外风声肆虐,窗格子忽愣愣地响。小莲儿端坐在榻上,在灯下缝着一件衣裳。榻边的炭盆燃起柔软的火苗,像一汪静谧的秋水。
  “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76'岂不闻老子又云:“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77'这狼奔豕突的疾风,正是造物扯开了膀子拉起了风箱。如此,“忽然为人兮,何足控抟;化为异物兮,又何足患?”
  我翻了个身,仰头微微一笑。化为异物兮,又何足患?
  小莲儿听到异动,忙上前查看,见我醒了,便问道:“姑娘醒了,要传膳么?”说着扶我起身喝水。
  我起身坐在妆台前,用白玉疏齿栉慢慢打理着发梢:“天都黑了,皇上和皇后回宫了么?”
  小莲儿道:“雪下大了,皇上和皇后早就回宫了。陛下还命简公公送了一些清淡的膳食过来,简公公见姑娘睡着,就没上来。”说着接过我手中的白玉疏齿栉,喜滋滋道,“陛下对姑娘可真好。”
  我正在瓷盘中摸索着一枚金镶玉环,闻言自镜中抬眼一瞥,淡淡道:“传膳吧。”
  大雪下了整整一夜。清晨启窗一望,整个皇城白茫茫一片。绿萼忙上来关窗,道:“姑娘刚刚起身,热乎的身子可经不得冷风吹。”
  我低低道:“绿萼你瞧,这里白得好像景园的金沙池。皇太子和三位公主,也有一年了。”
  绿萼关了窗,嗔道:“姑娘真是的,一大早上的,说这个做什么?”
  一丝阳光在窗户合上的瞬间挤了进来,在我眼皮上跳了两跳。我拾起榻上的短袄披在身上:“雪停了,我也好了许多,午膳前咱们去益园赏雪去。”绿萼喜出望外,忙扶我坐在妆台前,快手快脚梳好髻,戴上那只金镶玉环。
  午正时分,我正要从益园的西侧门回漱玉斋,忽见昱嫔带着几个小宫女匆匆自北而来。只见她一身浅青薄袄,整个人似冰雪化育而出的神思,清冷淡远。
  我忙迎上前行礼问安。但见她神情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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