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师(出书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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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师(出书版)- 第1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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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摇头道:“是个白衣。陛下命我在那些上书的平民中拣选几个好的,做弘阳郡王的王府官。这是今天早上的事情,想来外面还不知道,他的金子倒先送进来了。”
  芳馨不知是惊是赞:“此人托李大人赠金,门路倒很清楚。若论外官之中与姑娘略有交情的,也唯有御史中丞施大人和掖庭令李大人。”
  我冷冷道:“此人深谙历代政事得失,不可小觑。历代宦官宫人见识短浅,且侍驾日久,最易弄权,作威作福。汉唐阉祸,北齐陆氏'64',前朝时南海藩镇还有宫女卢琼仙、黄琼芝身着朝服冠带临朝秉政的荒唐事'65'。女子心智软弱,易耽于珠宝财货,最易被拿下。贿赂内宫,也比贿赂朝臣来得迅捷安全得多。”
  芳馨笑道:“只凭小小两锭金子,姑娘便知道他这么多事,这一次,这个杜子钦可是失算了。”
  我微笑道:“失算不失算,且要看他求什么。”
  小钱忙道:“李大人说,杜子钦听闻大人典职枢机,殊蒙恩信,特向大人求小小一个官位。”
  我笑道:“这就来了。什么官位?”
  小钱道:“幽州蓟县令即将出缺,杜子钦欲求此官。”
  我沉吟道:“县令虽小,却也是正经的朝廷命官。此人没有功名在身,难。况且幽州四战之地,燕国虽灭,流寇不绝。此人不求归化富庶之地,倒想去幽州,当真是奇。”
  小钱道:“杜子钦还说,若做不了蓟县令,便去弘阳郡王府做个文学宾友,谋一份闲差,也是好的。”
  芳馨愈发惊异:“此人倒像是知道陛下让姑娘为王爷选官似的!”
  我嘿的一声道:“做蓟县令能安民攘寇,入王府能得不意之富贵,这个杜子钦志向不小。不为山高,则为海深。”
  芳馨一怔:“既这样有志气,为什么不去考科举?”
  我垂眸一笑:“当年李瑞是怎样做了掖庭左丞的?黄白之物能换得的东西,何须十年、数十年的苦读?人生苦短,有几个十年?况且,此人虽不应考,倒也并非全无才学。提一提也无妨,反正让不让他做官,自有圣上面试。”
  芳馨道:“此人心术不正,且姑娘已经将他的金子退还,大可不必再举荐此人。”
  我笑道:“连朝廷都卖官,杜子钦此举实在不算什么。况且,弘阳郡王现下灰心得很,正需要这样真心实意想做一番事业,又有才学的人来辅佐。”
  芳馨道:“不错。待弘阳郡王身子好起来,便不在宫中居住了,姑娘为殿下选一些得力的随从,也是应该的。”
  我向小钱道:“你明日去掖庭属转告李大人,他的意思我已尽知,若杜子钦真有本事,自有公车待召之日,若没有,送再多的金子也无用。”
  小钱道:“李大人还在掖庭属等奴婢的回话。奴婢这就去,免得耽误李大人出宫。”
  小钱走后,芳馨道:“姑娘才回来,就听了这么些烦心事。”
  我有些意兴阑珊:“这算什么,日后进了御书房……罢了。”复又打起精神道,“今晚不用赴宴,咱们漱玉斋关起门来乐一晚。酒都备好了么?”
  芳馨笑道:“这还用姑娘吩咐么?早就备下了两坛子屠苏酒和五十碟果子,还有牌九马吊、花签花鼓,吹的拉的、说的唱的。待用过了晚膳,只将门一关,床桌一拼,漱玉斋上上下下都要给姑娘接风呢。”
  我笑道:“你们这样疼我,我是没有钱赏的。”
  芳馨掩口一笑道:“姑娘‘典职枢机,殊蒙恩信’,日后要赏,多少赏不得?”
  用过晚膳,几个力大的内监在玉茗堂上将四张胡床推在一起,中间桌几摆了一溜,东西厢各有一桌。小丫头们兴冲冲地上果子热酒,嘻嘻哈哈,推推搡搡。我只穿了一件缃色小袄,斜倚在榻上听她们拌嘴。豆蔻年华,所有的悲喜得失都是初夏翠刮刮的树叶,飙风如呵,暴雨如濯,愈加苍翠如洗。
  两个从前服侍过我的大宫女带着六七个小丫头环坐在榻上,芳馨坐在我身旁。两个小丫头夹着绿萼,只说绿萼守墓辛苦,今晚定要好生敬她一敬。其余的宫女内监则在东西厢入席。我正要举杯,忽见一个小丫头侧耳道:“是谁在外面敲门?”
  绿萼笑道:“这会儿都在前面赴宴,哪里还会有人往漱玉斋来?定是你听错了。怪扫兴的,你自己先罚三杯吧。”众人都笑了起来。
  她摇头道:“定是有人敲门,奴婢不会听错的。”
  芳馨连忙叫一个小内监出去查看。不多时,果然引了守坤宫的小罗进来了。小罗见众人团团围坐,先是一怔,随即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华阳公主殿下一个人在宫里无趣得很,皇后娘娘请大人过去陪华阳公主说说话。”
  一听守坤宫传召,不觉心头一紧。一丝厌恶、一丝恐惧,紧紧纠缠在一起。我起身道:“今夜宫宴,公主殿下没有去赴宴么?”
  小罗道:“殿下淳孝,留在宫中侍药。”
  我只得道:“待我更衣,这就随公公去。”见众人扫兴,又道,“我将姑姑带去,这样就没人拘着你们了。好生代我敬一敬绿萼,回来我是要问的。”绿萼正要起身,我压一压她的左肩道,“你就坐在这里,代我多饮几杯。”众人这才释然。
  绿萼扶我回寝室更衣,我摘下胸前的砗磲赤金柳叶领针,没精打采地坐在镜前。芳馨细细梳理着头发,缓缓道:“姑娘似是不高兴。”
  我勉强笑道:“只是有些扫兴罢了。”
  芳馨锐利的目光自镜中漫开,倏然散去,浮起洋洋暖意。她垂头在我头顶找了一阵,微微笑道:“姑娘从前的白头发都不见了,是拔去了么?”
  “兴许是自己掉了。”
  知觉头顶酥酥麻麻的一道,芳馨将我的头发分作两半,闲闲道:“以前奴婢总不敢这样梳头,只怕姑娘的白发藏不住。休养三年,一切如初,白发不见了,心气精神却回来了。”
  我抬眸,遇见她明澈的笑眼,荡漾着刀锋的冷光。我精神一振,感激道:“不错。都回来了。”
  走进椒房殿,桂旗迎上来行礼道:“公主殿下还在寝殿侍药,请大人稍待。”说罢命人上茶,又拿了一本小册子上来,道,“皇后娘娘怕姑娘枯坐无聊,特命奴婢拿了崇文馆大学士芈琪新修的《太祖实录》过来赠与大人。娘娘说,大人用《实录》佐茶,倒比点心好。”
  我恭恭敬敬地接过书:“微臣多谢娘娘。”桂旗行礼,退了下去。
  芳馨瞧了瞧深绿的茶水,笑道:“茶有些浓,喝下去该睡不着了。”
  我笑道:“这是给我醒酒呢,怕我一会儿冲撞了公主殿下。”
  芳馨道:“姑娘还没来得及喝酒,就被召来了。”
  我拿起书晃一晃,得意道:“能看到新修的《太祖实录》,只当酒喝了。”
  但见《太祖实录》道:
  “太祖英武圣文神德孝庄皇帝高挘衷福啥既耍奇羝锎蠼⒖峭靖吡κ科呤浪铩3酰吡κ糠钚谌胧瘢痈呙羲炝舫啥肌C羯#I叮渡首婵嘉男蹖仯瑢伾士颊蚜业刍常成妗
  皇考昭烈帝怀字叔海,唐咸通二年生,性歧嶷疏诞,博洽群书。天复七年,征壁州刺史,有治名。坐法免,与蛮杂居,不通宾客。梁乾化五年卒于家。太祖居丧三年,瘠毁过哀,水浆不进,杖不能起。乡里称焉。
  太祖天复元年五月己卯未时生。初,皇祖妣光哀明皇后梦日东升,入口含之。时皇妣懿烈皇后杜氏娩,旦日不决,昭烈帝悲惶不能起。明皇后指杜皇后牖谓昭烈帝曰:‘此独佳儿,应日而生,吾宗赖之,汝且定。’太祖生,红光满室,异彩千条,乡里异焉。沉敏有大志,美容仪,通经史。膂力绝人,射艺精湛。自谓直比史鱼,勇如孟贲。
  解褐成都府刑法功曹。时晋梁逆拒,中原板荡,蜀中酷税,严刑峻法。石氏归降称子,北骑寇略边境,南至澶渊,以为威慑。太祖击剑,慨然流涕。
  天福元年腊,太祖辞官,散尽家财,聚乡勇千人,起兵攻壁州,明令无犯乡民。壁州民尤念昭烈帝,共斩伪刺史娄健,以壁州降。”
  读到此处,我掩书叹道:“原来太祖乃是唐宦官高力士之后。”
  芳馨奇道:“高力士不是……宦官么,怎么会有子孙?”
  我笑道:“高力士原本姓冯,净身后被一位姓高的宦官收养,改姓高。想来这高敏当是高力士在蜀中所收的养子。高力士随唐玄宗回了长安,这一支便留在蜀中了。”
  芳馨道:“那不是……和曹操一样么?”
  我淡淡一笑道:“英雄不问出处,是宦官之后又怎样?”
  正读到高元靖率大军攻入汴城,暴君携后妃皇子逃入北燕时,华阳公主自东偏殿的西北角门走了出来。此时芳馨去茶房寻桂枝说话,殿中只余我一人。华阳静悄悄地来到我面前,好一会儿都不说话。但觉眼前孔雀绿的裙角一晃,我这才惊觉我面前有人,抬眼看时,华阳满脸是泪,神色又悲又怕。
  华阳侍药出来,却是这副神情,想是皇后病势转沉。我大惊,也不顾尊卑,拉起华阳的手道:“殿下怎么哭了?”
  华阳泣道:“玉机姐姐,母后……”她泪水涟涟,忽然张嘴大哭起来。她身后的乳母任氏慌忙悟住华阳的嘴,沉声道:“殿下噤声,仔细娘娘在后面听见。”
  华阳掰开任氏的手,愤然道:“听见就听见!我就是要让父皇听见!母后病成这个模样,父皇却在前面莺歌燕舞!”
  那任氏正是今天早晨进漱玉斋询问华阳公主去向的乳母。她口角微微一动,眸光半隐,不阴不阳道:“这……陛下如何能听得见呢?”皇后病危势弱,华阳又是女孩儿,即便是金枝玉叶,也免不了让人轻视。贴身乳母尚且如此,遑论他人?
  我冷冷地刺她一眼,拿出绢子为华阳擦拭眼泪,柔声道:“今日熙平长公主归宁,太后也在前面坐着。待散了,陛下得了消息就一定会来的。”
  华阳红肿的眼皮翻了两翻,犹自不信:“果真么?”
  我无法肯定地回答,只身不由己地点了点头。华阳止了哭声,啜泣良久。她转头对任氏道:“嬷嬷你先出去。”
  任氏暗暗扁嘴,斜睨我一眼,方才退下。我这才向华阳行礼,请华阳上座。华阳指着《太祖实录》道:“这是什么书?”
  我将书慢慢推到她的面前,微笑道:“回殿下,这是皇后赏赐给微臣的书,是崇文馆新修的《太祖实录》。”
  华阳翻了几页:“是说太祖爷爷怎样挣下这天下的么?”
  我答道:“是。”她凝神不语,盯着书看,目光却散了。呆了半晌,她叹道:“太祖爷爷真了不起。我身为太祖的子孙,偏偏这样没用。不能让母后高兴起来,也帮不了自己。”
  我明知故问道:“微臣斗胆。殿下除却忧心皇后娘娘的身子,莫非还有别的烦恼?”
  华阳侧头,目光灼灼道:“我有烦恼,却不知向谁说。”
  我试探道:“殿下可以向嬷嬷诉说。”
  华阳垂头摆弄着衣带,叹息道:“自从窦嬷嬷去了,再没有人真心对我好了。任嬷嬷她们,早就不耐烦服侍我了。”
  我问道:“殿下为何不回禀皇后娘娘,换一位嬷嬷?”
  华阳撇撇嘴道:“母后病得那么重。我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孩、不得父皇喜爱的公主,换一个嬷嬷也不会真心待我好的。横竖再有几年我就不用嬷嬷服侍了。”
  我笑道:“殿下何不选个侍读陪伴?”
  华阳蹙眉,甚是不耐烦:“我不是说过侍读比嬷嬷还要不好么!”
  我讪讪笑着:“是。微臣竟糊涂了,殿下恕罪。”
  华阳自知失态,歉然道:“玉机姐姐你别恼我。”不待我答话,她叹道,“他们都说父皇朝事忙,又喜怒无常,可能父皇不来倒比来好。”
  恍惚又回到了咸平十年的冬天,皇帝意外地来到长宁宫陪高曜玩耍,我和高曜目送銮驾回宫时,高曜仰头向我抱怨道:“父皇总是很忙,不肯多陪孤一会儿。”那日的夜宴,皇帝以曾娥的死质问裘后,不过几日,裘后自请退位。再后来,高曜成了孤儿。
  华阳公主也要直面这样的命运,这才是她痛苦无奈的根源。我微微一笑道:“朝事忙是自然的。喜怒无常又从何说起?”
  华阳道:“有好些事情呢。”她闭目思忖道,“比如两年前火器厂的少监做不出合父皇心意的火器,被免官了,以白衣行少监事。灰心之下,疏懒大意,险些烧了火器厂,死了好几个大匠。按律法,本该投入诏狱问罪才是,父皇却宽恕了他,没过多久就官复原职。那人感恩戴德,后来果然做出了好些厉害的火器。也就是去年十一月的时候,父皇却将他斩了。还有,听说有个老臣当年有谋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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