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师(出书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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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师(出书版)- 第2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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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萼哎呀一声:“还说呢。咱们回宫后,银杏和奴婢一道遇见沈嫔娘娘两次,不过从没有特地去请过安。奴婢就说,想去便去好了,姑娘不会怪罪的。她便拿小钱在婉妃娘娘宫里不敢随意来漱玉斋的事来说嘴,倒显得奴婢枉做小人了。”说着撇了撇嘴。
  我笑道:“她倒是很小心。”
  绿萼不情不愿道:“银杏的确很忠心,心也细。”
  我笑道:“上一次我听颖妃说,沈嫔的五皇子送给慧贵嫔养了,你瞧她还好么?”
  绿萼想了想道:“沈嫔见到银杏很高兴,待奴婢们也很客气。第一次见到银杏的时候,还险些哭了呢。至于五皇子的事,匆匆一见,沈嫔也不会对奴婢们提起,奴婢也瞧不出来。”顿一顿,又道,“不过,奴婢觉得慧贵嫔把五皇子抢去是好事。”
  我笑道:“为什么?”
  绿萼笑道:“因为五皇子被抢去,沈嫔就会痛恨慧贵嫔,再加上银杏的关系,沈嫔就牢牢站在姑娘和颖妃娘娘这边。沈嫔聪明,有气度有城府,有她帮着姑娘,不是很好么?”
  我不禁笑了起来:“你果然眼明心亮。既这样,她们妃嫔之间争风吃醋的事,我不便置喙。就交给你和银杏,好歹看着些。”说罢躺了下来。
  绿萼笑道:“这是自然。”正要熄灯退下,忽然又想起什么,“姑娘,这一次各宫各府都有赏赐和贺礼,就连鹿鸣轩也有呢。”
  华阳公主还未满十岁,本不必理会宫中的人情往来。我一奇,支着腮道:“殿下送的什么?”
  绿萼又展开礼单,寻了好一会儿才道:“是一架远望亭山的黄玉屏。”
  听上去很耳熟。我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有一次我去定乾宫谢恩时,恰逢昱贵妃和华阳公主也在。华阳公主特意向皇帝讨了那架黄玉屏摆到鹿鸣轩里。玉纹化作波光,山花倒影宛然。她竟然将玉屏当作寿礼送给了我。我隐隐不安,又甚是惭愧。手肘一动,重重压在三才梭上,痛得我倒吸凉气。我暗暗揉着,叹道:“我回宫也一个月了,竟还没去鹿鸣轩拜望过华阳公主,实在是疏忽了。”
  绿萼忙道:“姑娘一回宫就整日忙碌,连婉妃娘娘也没空见,没去拜望公主实属寻常。”
  我并不是遗忘,而是心虚,我害怕她再逼问我夷思皇后的事情。我重新躺下,连叹息都像是幽冥深处席卷而出的刚戾冷风:“这不是疏忽的借口。难得殿下小小年纪还能记着我的生辰,明日待她下了学,我们去鹿鸣轩请安。”
  绿萼拿着灯出去了,眼前彻底黑了下来。华阳公主和祁阳公主的存在,代表陆后死不瞑目的遗恨。她们的恨有大义,她们的目光犀利而清澈,在黑暗中牢牢迫住我,追逼我到天际。相比之下,与慧贵嫔的恩怨,直如芥子般渺小。
  然而一连两日,我去鹿鸣轩等候时,华阳公主的乳母胡氏都回说公主下学便要补眠,不便见客。于是我又挑了晚上的时候去,又碰见华阳在沐浴,胡氏让我改日再来。
  夜色深沉,大门在我身后彬彬有礼地合拢,门缝切得笔直均匀,透出隐约笑语。才走出几步,绿萼终于忍不住将连日的疑惑道出,口吻生硬得几乎含了怨气:“华阳公主是不是不想见姑娘?”
  我冷笑道:“你说呢?”
  绿萼扁了嘴:“既不想见,又何必送寿礼给姑娘?”
  我淡淡道:“送礼是循例,不想见我是真心的。”
  绿萼更加疑惑:“公主为什么不想见,啊——”说着驻足掩口,“莫非殿下已经知道了么?!”
  我叹道:“当年殿下就已经有些疑心了,现下也许她已经全明白了。”
  绿萼忙道:“陛下不是不许宫里提起皇后的事么?为此还把公主从前的乳母任氏赶了出去,还命封大人看管着鹿鸣轩。即便现在封大人不在鹿鸣轩住了,谁又敢在殿下面前说这个?”
  我叹道:“宫人固是不敢,可是别忘了,华阳公主还有亲舅父。陛下管得了宫里,管得到宫外的每一张嘴么?”
  绿萼周身一颤,仿佛月光照不到的地方有无数张嘴围成一周,念念有词。绿萼怯怯道:“姑娘,咱们快回去吧。”


第四十一章 知之为之
  既然华阳公主不愿见我,我便也不去了,每日只安心处置政事。自从皇帝下决心整顿官员甄选铨叙,高曜在吏部大笔一挥,革了不少冗官。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暴席卷了官场,我这里也颇落了几点秋雨。
  听说每日去王府拜山送礼的敲破了门,御史的弹章飞蛾扑火似的往御书房里送。因高曜早就闭门谢客,有一些人颇为神通广大,竟走了内官宫女的路子,把礼送到漱玉斋的案头。我把钱财礼物都原封不动退了回去,小钱记下漱玉斋收礼宫人的名字,并以我的名义将这些人一并逐出漱玉斋。如此一来,漱玉斋再也没有人敢收礼了。
  皇帝的病情越来越重,已不能每日上早朝,连半日的处置公务也不能维持了。到了六月,他已经不能亲自看奏疏,只得由我读过后回禀大意,他在榻上批注回复。到了八月,他已经懒得再执笔,由我代他批注。因为免了早朝,大臣们常来御书房回事,朝中五品以上高官,我大半都见过了。
  朝臣多次上书请他立太子,于东宫监国,好让他安心养病。皇帝照旧来书不报。有一次他仿佛想问我究竟要不要立高曜为太子,一瞬恍惚之间,病痛袭来,便无心再问。我知道,要立一个骁王党之后为太子,他的心中仍有疑虑。然而时间越来越紧迫了。
  八月初五这一日,封羽顶着毒日头进宫奏事。回了几件政事后,他小心翼翼地说起立太子之事:“启禀陛下,国不可久无储贰。今举国议论立储之事,已有一年。陛下迟迟不下诏,朝议喧哗,人心沮浮,中民怀虑,四夷观望,实无益于国事。微臣请立弘阳郡王曜为皇太子,以承宗庙社稷,安定人心,则四海宴然,万邦宁定。”
  像之前数十次对话一样,皇帝像核对戏词一般熟稔而疲惫:“为何要立弘阳郡王?”
  尽管已经说过多次,封羽依旧恭敬而从容。然而我们三个人都知道,君臣之间每多一次这样的对话,高曜离太子之位就更近一点。群臣的请求像入秋的凉风一般不徐不疾,寒意却步步紧逼。封羽微微一笑:“弘阳郡王度田驱盗,简吏肃风,入宿出战,叩幕受降,功业冠绝,此忠义。为母守陵,险至灭性,为兄祈神,以身代之,此孝恭。不蓄豪奴,不惑淫嬖,不好犬马,不受私谒,此清廉。诸皇子中,论长论贤,实无出其右。”
  皇帝懒懒道:“朕还有三个儿子,他们长大了未必不如弘阳忠孝仁义,未必不如他功业大。朕看……”他接过薄胎白瓷药碗,暗褐色的药汤成半片荫翳,“三皇子晔就很好。”
  封羽微笑道:“三皇子晔母昱贵妃,清贵有德,立皇子晔,想来群臣并无异议。只是不论皇上喜欢哪一位皇子,还请早立为好。”
  皇帝苦得皱起眉头,咂了咂嘴,无言可答。于是他转头问我:“朱大人,你说呢?”
  我慢慢放下朱砂笔,仿佛很沉重似的。朱砂墨沁满毫毛之间的每一丝空隙,像天然而然、无所不在的法统和皇权,把人心涨得饱满而无所适从。然而许多人不明白,“亲疏因其强弱,服叛在其盛衰”'221'“聚则万乘,散则独夫,朝作股肱,暮为仇敌”'222',如何维持与延续,尽在这支秃笔所挥的方寸之间。如今我日日握着它,运转如意。
  我站起身,不慌不忙道:“微臣不敢妄言政事。”
  皇帝笑道:“你在青州可不是这样说的。”
  我欠身道:“小小青州,怎同紫阙?微臣已言尽于荒野,尽随弥河水而去。伏请圣躬独裁。”
  皇帝淡淡一笑,将药一饮而尽:“罢了,那就拟册皇太子诏书来看。”
  我和封羽都知道,迟早会有这一日,因此也不如何惊异,甚至懒怠抬眼相视。他依旧低眉顺目,我又拿起了朱砂笔。封羽更像怕他忽然变卦似的,忙长声道:“微臣遵旨。微臣这便回中书拟诏,微臣告退。”皇帝疲惫似的合上双眼,没有理会封羽。封羽这才看了我一眼,躬身退了出去。
  我照旧拿起一本奏疏,一目十行地读完,却发现自己什么也不记得。只得集中精神,从头看起。我还算镇定,那些字却先欢快地飞了起来,浮光掠影地在我眼前一扫而过。我执笔的手依旧宁定,只是不敢抬头,不愿皇帝看到自我心中满溢而出的喜悦目光。
  虽是不动声色,长久的沉默亦能让他觉出不寻常。我正要开口禀告,忽听皇帝吟道:“‘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翼以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又可奈何!虽有矰缴,尚安所施!’”说着深深长叹,“果然‘羽翼已成,难动矣’。”
  我淡然道:“殿下有人望,新君有威望,宗庙社稷才能后继有人。”
  皇帝哼了一声:“这都要多亏你。你是他的侍读,你把他教得很好。”若在平常,这话无疑已含了八分疑虑两分杀机,此时听来,不过是强弩之末的喑哑镝鸣。
  我不理会,只淡淡道:“难道陛下不想立弘阳郡王殿下么?”
  皇帝道:“你日日在朕的身边,朕想不想,你不知道?”
  我微微沉吟,起身离座,深深拜下:“古人云:‘患为之者不必知,知之者不得为’'223'。陛下知之亦为之,实后宫之福、群臣之福、社稷之福,更是天下万民之福。”
  “起来。朕……并非不愿立弘阳郡王。”见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灰黄的脸上洇出黯淡的红,有被看穿的慌乱和赧然,“弘阳忠孝贤良,你这个侍读有功,你想朕如何赏你?”
  我笑道:“陛下早已经奖赏过了。”
  皇帝一怔:“几时?”
  我笑道:“咸平十三年春天,陛下亲口说微臣的侍读做得好,将微臣由女史升为女校,后来便命微臣去文澜阁校书。难道陛下不记得了?”
  皇帝的指尖点在额角,笑叹:“你不说,朕险些忘记了。一晃也有好些年了。朕来问你,你是什么时候下定决心,一心一意扶他到太子之位的?”
  他的口吻是不经意而充满柔情,却又让人不寒而栗。若认真说起来,大约是废后之前,皇帝去长宁宫陪伴高曜堆雪人的那一日。也许更早,徐嘉秬和红叶溺死在文澜阁的那一日。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又或者,是我入宫那一日。不,也许我根本不必下决心,因我此生的目的,就是为了高曜。我不慌不忙,再一次拜下:“微臣只是尽侍读的本分,不敢冀望非分之福。”
  皇帝笑道:“朕不信。你实话实说,朕绝不怪罪。起来回话。”
  我并没有起身,而是对着御案的桌角微微出神,语气亦真亦幻:“微臣一入宫,便立志好生辅佐弘阳郡王殿下。”
  “一入宫?”
  “是。微臣入宫时,殿下是皇后之子。既是嫡子,做太子不是名正言顺么?”
  皇帝的病弱和恍惚已经掩饰不住他深藏多年的愧意:“是了,这宫里也曾有皇后和嫡子。”说着再度合上双眼,叹道,“朕累了,今日不听政了。你退下吧。”
  我忙道:“陛下,还有两封灾异急报没有处理。”
  皇帝虚弱地一笑:“灾异急报,你又不是没处理过,你自己瞧着办吧。”
  虽然朝中处理灾异是有成例的,但是没有皇帝在御书房,我不敢动笔。等到他用过午膳,我又去求见,那时他正欲更衣午睡,不得已方寝殿召见。
  寝殿燥热,药香和龙脑香混成一团。皇帝的声音透过重重帘幕,嗡嗡地空响:“之前处理过那么多地方灾异,该派人的派人,该派粮的派粮,该革职的革职,这还要朕再教你么?”
  我坚持求见,无非是为了等他这一句话,以示不敢自专:“是。微臣领旨,微臣告退。”于是躬身退到寝殿门口,正要转身离去,忽听他道:“且慢……”
  我忙站住了:“微臣在。陛下要微臣将这两封奏报复述一遍么?”
  纱幕微微起伏,他坐在龙榻边,似乎摆了摆手,弯着腰撑住床沿久久不动。好一会儿,他才懒懒道:“灾异是丞相的事。此事你不必批复,交还给中书便是。别忘了命人誊抄一份,送给苏参知。”
  我先是一怔,随即震惊,双手一抖,两封奏疏都掉在了地上。幸而脚下是绵软的地毯,奏章如枯叶落地,微尘不起。原来,他竟是这般不情愿。我极力抑制住不平的口吻:“微臣遵旨。”
  皇帝又道:“以后除却反叛用兵这等大事,你只管自己先回了,得空再说给朕听。”
  我应了,然而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再说话。忽见小简无声无息掀了帘幕出来,低低道:“朱大人,陛下已经午歇了,您也回去歇一会儿吧。”
  从仪元殿出来,我险些一脚踩在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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