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师(出书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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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师(出书版)- 第3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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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清晨一出门,便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袭破衣,披发徒跣跪在门口。见我出来了,忙磕头不止。他的衣裳虽破,质料却名贵。只是衣角溅满泥点,边沿尽是灰绿,脚底亦是一片漆黑。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伏地痛哭。
  李威怒目圆瞪,一个箭步踏上前去,抬脚就将少年踢翻在地,正待踏上一脚,我喝道:“且慢!”
  李威硬生生收回右脚,冷笑不已:“晦气!”
  我淡淡道:“你要打人,也要待我问清楚。”一面又问那少年,“你是谁?为何在我门前哭?”
  少年抽抽噎噎道:“小人宣威将军林道周之子林弘策,求君侯救我满门性命!”说罢磕头如捣蒜,前额沾着尘土,夹杂丝丝血色。
  我顿时吃了一惊。宣威将军林道周,曾随高旸在西南立过战功,这一次自然也随高旸出征了。在汴城之中,除却信王府,还有谁能取他满门性命?我蹙眉道:“久闻令尊大名,却无缘拜会。公子求我救你全家性命,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弘策泣道:“家父镇守函谷关,一时糊涂,降了昌王。信王殿下大怒,下令要杀我全家。”
  我心中一动,立刻问道:“如此说来,昌王出关了?”
  林弘策正待要答,李威一瞪眼,林弘策周身一颤,迟疑不言。我扫一眼李威,只见他面如土色,看来我所言不虚。我只得向林弘策道:“你父亲背叛朝廷,信王自然要执行国法。你求我又有什么用?”
  林弘策膝行两步,泪眼中现出生的企盼:“小人听闻信王对君侯百依百顺,只要君侯修书一封——”
  我一挥手,素袖急摆,重重打在林弘策的脸上。林弘策愕然,眼中的希望似燃尽的烛光,由明亮而焦冷。我冷冷道:“坊间谣诼,如何当真?我救不了你,你回去吧。”说罢举步欲行。
  林弘策惶急不已,扑上来牵住我的裙角:“君侯——”话音未落,便被李威一脚踢开,痛得爬不起身。不一时,林弘策呕出两口鲜血,哆哆嗦嗦不敢再上前。
  我固是痛心与怜悯,却终究无可奈何。我不顾李威的阻拦,走到林弘策的面前,居高临下望着他因恐惧与绝望而震颤不已的双肩,叹息道:“自令尊背叛朝廷,投向昌王的那一日开始,便将全家的性命舍了。公子也不必怨恨令尊,更不必怨恨自己。或者公子有什么遗愿,倒可以说给我听。”
  林弘策仍是不住悲泣,随即抬起头,眼中流露出极度憎恶的神情。启春曾在王府宴请随高旸出征的属将家眷,对她们晓以祸福、喻以利害。林道周既然背叛信王,被启春杀掉全家,实在怨不得旁人。林道周或许是听闻南方王甯与宇文君山起兵,认为信王获胜无望,这才投向昌王。他既敢献关,想来高旸那时应不在函谷关。如此说来,高旸率军南下了。
  正自沉思,忽见一队军士自北巷蜂拥而入。两名军士扑了上来,狠狠扭住林弘策的双臂,不待林弘策叫出声,另一个军士便在他脑后重重一击,林弘策顿时扑地晕倒。那两名军士放脱他的双臂,又各在脸上与背后踏上一只脚。
  为首的军士显是认得李威,忙跑上前行礼:“李总管……”
  李威哼了一声,冷冷道:“姓林的手无缚鸡之力,你们竟能让他逃了出来,真是一群废物!”众军士唯唯不敢应声。李威道:“将他带走,好生看管。”众军士连忙将林弘策拖了下去。林弘策被人架起双臂,耷拉着脑袋,赤裸的脚背被地上的碎沙子磨破,地上拖出几痕淡淡的血丝,风一吹,落花一般散去。
  我轻轻叹了一声,依旧往汴河边散步。李威远远地跟着,早已心思不属。他脚步虚浮,险些在河边的柳树上擦破了头皮。我停下脚步他也不知道,一头赶了上来,冷不防我在他耳边问道:“信王率军离开了函谷关,现到了何处?”
  李威猛地惊醒,迟疑半晌,不知该答不该答。我微微一笑道:“你不告诉我,我也能从别处打听到。信王若败了,我也活不成。你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李威的叹息缓慢而沉重,不仅充满担忧,更有七尺男儿不得上战场挥槊杀敌的悔恨:“回君侯,王爷已经南下。昌王的大军已攻下新安,逼近洛阳。”
  我嗯了一声,转身继续前行,不令他看到我眼中暗藏的快意:“宇文氏与王氏刚刚起兵,即时剿灭是对的。”
  李威道:“王爷所想,与君侯相同,所以将函谷关交给了林道周。”说着恨恨不已,“不想姓林的献关叛国,杀他全家已是便宜他了!小人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我只作听不见,又问道:“目下洛阳是谁在守城?”
  李威道:“是文泰来文将军。洛阳乃是辎储粮草重镇,自然要委派最信得过的人镇守。”
  我颔首道:“荆州与益州虽然合兵,但宇文君山不擅军事,又是初次带兵。两位长史很可能统御失和,致军心不稳。信王正该南下一举击破才是。”
  李威一怔,语气中现出感佩之意:“王爷与君侯,正是英雄所见略同。”


第四十章 情之所钟
  宇文君山与王甯起兵后,汴城开始戒严。凡是酉正后还在街市闾巷间行走游荡的,一律被抓到汴城府大狱关起来,待盘问清楚,施了杖刑,这才放归还家。昔日热闹的勾栏酒肆灯消火灭、鸦雀无声,船上的人家亦不敢点灯行船,汴河上漆黑一片。偶有几点灯光似萤火般飘过,是结伴巡城的军士与衙役。
  下雨了。城中的血气与怨气化在雨势中,又在炽热的阳光中蒸腾起来。一千多人的鲜血,换来城中一片死寂。整个汴城就像一个密不透风的瓷罐子,闷热得无处可逃。
  启春虽然伤心欲绝,却不得不强打精神注视着城中的一举一动。采薇说起那一日去信王府看望启春,口气甚是怜悯:“自我识得启姐姐,从未见她这般消瘦过。偏偏太妃担忧信王的安危,愁得茶饭不思,启姐姐还得耐着性子劝慰。我看她心力交瘁,和我坐了半日,话也不多说一句。我宁愿她大病一场,好过这样强撑着。”
  恍惚记起当年启春来漱玉斋说起定亲之事,手中的梅香清郁而温暖,化解我满腔的失意与酸楚。我问她道:“信王空有爵位,没有实权,又贪酒好色,想来世子前程堪忧。姐姐与他成亲,恐怕还会连累令尊前程。姐姐不怕么?”启春叹了一声,反问道:“我为了嫁给他,拿父亲的官位尊荣冒险,是不是太傻了些?”当年的启春,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是在拿全家的性命冒险,非止官位尊荣。
  我出神半晌,深深叹道:“信王妃自幼深受父亲器重,精心教养多年,宠溺非常,连婚事都由她自己做主。一朝横死,怎能不伤心?”
  采薇眼圈一红:“若早知是这样,不知启姐姐还会不会嫁给信王?”
  我淡然道:“‘无难之法,无害之功,天下无有也’'125',妹妹瞧信王妃可是这等轻易后悔的人?”
  自上一回李威在汴河边向我透露了高旸的行踪,新近的军情便接踵而来,采薇和易珠反而要在我这里打探城外的境况了。
  宇文君山与王甯自江陵起兵,襄阳城守当即归顺。宇文君山与部将闫逊、白珪率军一万逆白河水陆并进,欲攻南阳。南阳太守李大亮以五百士卒仓促闭城拒守,宇文君山亲自出阵,宣读皇太后密诏,晓以大义,胁以兵锋,李大亮十分害怕,便率家人亲信夜半弃城而去。宇文君山不费一兵一卒,率军入城。当下令闫逊留守,命白珪向东北袭取方城。李大亮为白珪所擒,递送襄阳,全家斩于帅旗之下。他侥幸逃脱的家奴奔还京城报信,城中方知南阳已经陷入贼手。
  李大亮并未抵抗,却遭屠戮。别城闻得义军残暴,必定婴城拒守,不肯归顺。我甚是失望,不禁暗自叹息。李威却连声冷笑:“南阳城固,即使只有五百军士,只要支撑到王爷领兵南下,便可无事。李大亮弃城远走,本想偷生,不想却早早送了性命。”
  我不理会他:“当年太宗整顿河渠,曾从南阳城北的下向口筑堰,回水入石塘、沙河,堑山堙谷,经博望、罗渠、少柘山、方城、叶县、襄城、长社,东北合惠民河,漕运直达京师。宇文君山与王甯自江陵北上,又多舟楫,自南阳水陆并进,自是最快。”
  李威道:“叛军亦算神速,可是王爷更快。白珪在博望中了王爷的伏兵,五千军士全军覆没。”
  我甚是可惜,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博望北临伏牛山,南面隐山,自古兵家必争之地。当年刘备就曾在此击败夏侯惇。王爷在此伏击,天时地利,白珪岂有不败?”
  李威得意道:“当下王爷自博望逼近南阳,乘南阳无备,亲自率领五百将士自城下水窦'126'潜入,直入太守府,一举格杀宇文君山与闫逊,开门迎大军入城。城内军士见主将首级,无心再战,纷纷投降,王爷统统坑杀。”
  宇文君山没想到高旸亲自领兵南下,来得风驰电掣。刚刚拿下南阳城,得胜之余,难免疏于防备。且白珪全军覆没,无人给南阳报信。兵贵神速,高旸恰如当年的司马懿拿下上庸城一般果断决绝。宇文君山虽有一片赤诚忠贞,终是不善军事。未交一兵便即身死,却也怨不得旁人。
  李威停了下来,似乎在打量我的神情。宇文君山是刘离离的夫君,听闻死讯我固是心痛,然而更加钦佩高旸。我笑道:“后来如何?”
  李威续道:“王爷派几人冒充敌兵,对王甯说,王爷只带了三千兵马南下,劝他渡白水背城列阵,一举诛灭首恶,取不世之功。王甯果然带领五万步兵在襄阳城下列阵。王爷命一千骑连夜埋伏于水边的芦苇之中,亲率余下四千骑冲击王甯大军左翼,自东北而入,自西南而出。王甯左翼当即溃不成军。”
  我冷笑道:“当年刘秀在昆阳城下,以三千骑横扫王莽十万大军。以骑兵冲击运转缓慢的步兵,别说五千,几百便足以横行。”
  李威笑道:“君侯有如亲见。那王甯在中军,当即挥旗令后军左移。不料王爷的伏兵从后杀出,将先前在博望坡与南阳所割下的首级,射入军中。全军震恐。伏兵又尽拔王甯后军军旗,插上官军军旗,大呼王甯败了,后军溃败,中军动摇,右军退却。王爷自西南穿阵而出,与伏兵一道,整军杀向中军。自晨至晡,冲杀数回,生擒王甯。右军当先渡河退入襄阳城,斩断浮桥,关闭城门。余众不是赴汉水、白河溺毙,便是逃往邓城。想来不久,宇文君山与王甯的首级就将悬挂于城楼之上。”
  窗外的日光火辣辣的,我的背心猛然起了一阵热潮,接着寒凉之意自脊背通贯全身,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襄阳大败,两位主将相继身死,我的心几乎跳到了舌尖,急切问道:“不知王爷可攻下襄阳了?”
  李威摇头道:“王爷毕竟只有五千骑兵,短时如何攻破襄阳城?本想宇文君山与王甯已死,余下叛军战意全无,暂且放一放也无妨。谁知王爷正要回军洛阳,襄阳城中一个叫吴粲的府曹掾吏,杀了右军统帅赵特,开门献城,归顺官军。城中叛军全部坑杀。”
  襄阳城依山阻河,高峻险固,赵特带领右军万人,只要拒守不出,高旸便只有望城兴叹。他长途奔袭,人马疲惫,粮草不济,更不敢绕过襄阳城,直取江陵。只要襄阳城还在义军手中,南接江陵,遏长江水路,北取南阳,邀襄汉要隘,可说立于不败之地。然而当此要紧的时刻,军中竟出了叛徒。我问道:“这吴粲究竟是何人?”
  李威笑道:“说起吴粲,不知君侯听过吴珦这个人没有?”
  我恍然记起,去年白子琪罢相,萧太傅在病榻前向高曜推荐了荆州大都督长史、年逾古稀的吴珦接替相位,并派宇文君山前往荆州接替吴珦。可惜不待吴珦上任,高曜便驾崩了,柔桑与高旸任命苏燕燕的父亲苏令为司政,助高旸总揽朝政。“从前的荆州大都督府长史吴珦?”
  李威笑道:“不错,这个吴粲就是吴珦嫡亲的孙儿。”
  高曜当初所器重之人的子孙,将襄阳城出卖给弑君的主谋,何等讽刺!高旸大获全胜,岂非天意?悲凉愤懑的心境与嘲讽的口气相和,竟是一片奇妙的平静,“这是人心所向,恭喜王爷。”
  李威笑嘻嘻道:“王爷就要回京了,君侯可当面恭贺。”
  我奇道:“王爷倒不先回洛阳么?”
  李威道:“洛阳城有文将军坚守,料想无碍。王妃出了事,王爷自然要回来瞧一瞧,顺道休整兵马。”
  战局瞬息万变,前几日我还为宇文君山与王甯在江陵起兵的事而振奋不已,不想兵败如山倒,亦如高旸行军般风驰电掣。我无话可说,只淡淡道:“知道了。”
  数日后,我果然在城门上看见了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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