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师(出书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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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师(出书版)- 第3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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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默然,接过双管铳,用绒布擦拭了,装入盒中。我不喜欢他碰这些火器。
  高旸在榻上坐着,也无异议,只管打量我的神色。忽然他问道:“你刚才哭过?”
  我淡然一笑:“没有。”正巧银杏进来换茶,我连忙双手奉上茶盏,“恭贺殿下凯旋。我今日进宫,皇太后还对我说,殿下乃不世出的能臣良将。”
  高旸接过茶盏放在一边,顺手将我向左一拉,我顿时跌坐在他的膝上。他扶着我的腰,笑吟吟道:“还有什么?”
  我连忙伸左臂撑住他的肩膀,向后仰一仰头,不慌不忙道:“皇太后还说,天清覆生,地厚载育,殿下备天地之德。”
  高旸笑道:“有你出谋划策,怎能不胜?我要为你记一大功。”
  “不敢当。”
  “听闻你还破了吴粲的命案,这也是功。”
  “侥幸罢了。”
  高旸慢慢敛了笑容,默默凝视。我亦不回避,坦然望着他的发,他的额,他的眼,他的唇。瓶中插着几枝蜡梅,烛光下似喷薄消散的星子。炭火燥热,香气浓郁,心中却静若碧水深潭。好一会儿,高旸紧一紧双臂:“在你这里,我从未觉出凯旋的滋味。”
  我松了左臂,淡淡一笑:“整个天下都已在殿下手中了。”
  高旸道:“有了天下,也不是什么都——”他似是不愿示弱,停一停,转而道,“罢了。说来你也是立了功的,你想要什么赏赐?”
  昌王兵败,我早已释然。江山易主,我也不得不接受。回忆这一年所经历的,是有一些尘埃落定的慨然与决绝。面对高旸,更有一丝感其不杀的谢意。我的声音有我自己意想不到的柔婉和恳切,“去年我重伤,在王府躺了半个月,殿下疑心我杀了朱云。今年我好端端地在府里坐着,殿下又疑心我给江陵送密诏。赏赐就罢了,只望殿下不要再疑心我了。”
  “不是我疑心你,实在是你——”高旸想了想,微笑道,“太厉害了。你若肯早些嫁给我,我自然不疑心你。”
  我笑道:“那时候殿下还没有江山,我为何要嫁?”
  高旸一怔,随即醒悟,双目亮如晨星:“不错,得不到江山,也就得不到你。”说罢旋身将我按在榻上,死死吻住了我。


第四十四章 既往不咎
  我从未与一个男人如此亲近,但觉腰肢一颤,周身的热血都涌到了头上,一颗心乱跳,顿时透不过气来。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大力,我猛然推开了他,跳起身来,喘息不止。
  高旸有些失望。好一会儿,方起身扳过我的双肩,见我满脸通红,顿时诧异起来:“你怎么了?”
  我垂头道:“我不习惯这样。”
  高旸失笑:“难道你在宫里从来没有——”我甚是尴尬,涨红了脸扭头不语。高旸恍然,现出狂喜之色,一把将我横抱在胸前。我忍住惊呼,本能地搂住他的脖颈。高旸一脚踢开门,迈开大步往楼上奔去。恍惚只见银杏瞠目结舌的侧影。
  湖蓝色的织锦帐幔似星光下的海面起伏翻涌,我仰面呆望着,既无快意也无疼痛。好一会儿,高旸忽然停了下来,撑起双臂满脸大汗地望着我。我不明其意,自枕下拿出一方丝帕为他拭汗。忽见一道长长的刀痕自他的左肩斜至腰身,陈年刀伤已成丑陋的浅褐色,闪闪发亮似一道毒蛇斜贯。帕子抚过他的左肩,我好奇道:“这道伤是怎么来的?”
  高旸道:“旧年在西南打蛮子的时候不小心被砍了一刀,已经六七年了。”说着伸手到我身后,摸索着我肩胛下华阳长公主给我留下的剑伤,怜爱道:“你也有剑伤。疼吗?”
  我在枕上摇一摇头:“你呢?”
  高旸俯身抱住我,在我耳边轻声道:“你抱着我,我就不疼了。”我环住他的腰身,指尖所触,又是一道疤痕。
  一夜昏天黑地,晚膳也没有用。我才睡了一个更次,便怎么都睡不着了,于是起身穿衣。高旸还在沉睡,唇边兀自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容。
  我穿上袄子,裹上大毛氅衣,趿拉着棉鞋,走上露台。汴河波平如镜,红日升起,在水中拖成长长一道火焰。太阳贴着地平线张开两道由赤而紫的双翼,仰承明朗广阔的天宇。河面自紫灰而黄白,似锦缎皴染得均匀。两岸黑沉如铁,心中静谧无声。
  呆坐片刻,整个新平侯府渐渐醒来,阳光也开始刺眼。我正待起身回屋,忽觉有人隔着椅背,自后揽住我的双肩。高旸俯身一吻我的额角,笑道:“怎么也不唤醒我?”
  我笑道:“天色还早,我不想吵醒你。”
  高旸迎着日光,微微合起双目,语气温柔沉静,不容置疑:“下一回有这样好的日出,一定要唤醒我。我不喜欢这样——你醒着,我却睡着。”
  心中一凛,笑容却被朝阳照得透亮:“好。”说着抬手一捏他的右臂,只有薄薄一层中衣。我吃了一惊,转头道:“你怎么不多穿一件衣裳?”
  高旸笑道:“天天打仗,什么苦没吃过?这点冷算什么?”
  我连忙站起身,除下身上的氅衣递给他,他却呆站着,并不伸手接。我无奈,只得亲手为他披上。高旸这才笑吟吟地展开氅衣,将我裹在怀中:“日出你既已看过,那就混一日,我陪你看日落好了。”
  我笑道:“你喜欢混几日,便混几日。”
  高旸走后,整个新平侯府都在窃窃私语,议论昨晚高旸留宿在府中之事。绿萼与银杏在我身后侍立,不断地挤眉弄眼,拼命忍住笑意。她们以为我瞧不见,哪知书桌上的小银铳早已一五一十地映出了两人的神情。我啪地放下书:“你们两个,也别笑了,有什么话就说吧。”
  银杏与绿萼巴不得,一齐跳到我面前。一个道:“信王待姑娘好么?”一个道:“姑娘是不是要嫁给信王了?”一个道:“姑娘喜欢信王么?”一个道:“是不是以后信王不再为难咱们府上了?”……七嘴八舌问了一通,我也听不清楚。两人见我不答,一时都静了下来。
  绿萼想了想,问道:“姑娘以为是太宗皇帝待姑娘好,还是信王待姑娘好。”
  我不假思索道:“若信王是太宗皇帝的性子,我的心病只怕要狠狠发作几次,不在鬼门关打几个转休想取信于他。然而我的罪若查实了,信王会比太宗皇帝狠辣数倍。”
  绿萼扁起嘴:“姑娘答非所问了。奴婢问的是,谁待姑娘好,又不是问谁的心狠。”
  我笑道:“都说旁观者清,依你看呢?”
  绿萼忙道:“依奴婢看,信王待姑娘,比太宗好得多。只一样,刘公子去了哪里,信王也只不过问了一句,并没有追根究底。姑娘与信王自幼相识,彼此恩深义重,信王待姑娘可比太宗皇帝好得多了!”
  银杏道:“那是信王忙着平乱,无暇顾及钜哥哥罢了。”
  绿萼正要反驳,我笑道:“好了!太宗已经不在了,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银杏恳切道:“虽然姑娘早已下定决心,可说到底,这也是姑娘的终身大事。奴婢倒盼着姑娘对信王还有些情义,也不至辜负了自己的一生。”我轻哧一声,笑而不答。我很清楚,即使在最亲密的时刻,心中的情义也少得可怜。只听银杏又道,“姑娘还要防备信王妃。”
  提起启春,更是觉得满心疲惫,于是起身道:“搬个大空箱子过来。”
  绿萼道:“姑娘要箱子做什么?”
  我随手把玩着双管铳,黑沉沉的铁管,触手冰凉,一如我坚硬寒冷的心:“太宗皇帝赏赐给我的物事,我再也用不上了。那些火器美人图,那把伞,也一并收起来,不要再教我看见。”
  早早用过午膳,便上了楼。昏昏欲睡之间,忽听银杏开了门,悄声道:“姑娘正在午歇,殿下轻些。”高旸没有说话,轻手轻脚除了外衣。
  窗外日光正盛,淡淡的身影隔着锦帐在眼皮上一晃,我顿时醒了过来。多么熟悉的一幕。那一年我在景灵宫遇刺,夜晚深陷噩梦之时,高思谚的影子就这样在我眼前一晃。他隔着厚厚的锦被抱住我,觉不出他的身子是冷是热,只记得我在他的肩头流了许多泪。我翻了个身,悄悄拭去眼角的泪意。
  忽觉一阵风扫过,高旸掀开帐子钻入被中,自后环住我的腰。我只得转过身去,重整笑意:“还以为你晚间才能回来。”
  高旸笑道:“我一将事情都安排妥帖,就立刻赶回来了。这些日子我不上朝不去军中也不回政事堂,一心一意单陪着你。如何?”
  我笑道:“好。”
  “你平日里都爱做什么?”
  “除了看书作画,也没有别的嗜好。实在是无趣得很。”
  “只要和你在一起,无事可做,白腻着也好。”
  “你可别误了正事。”
  高旸顶一顶我的额头,亲昵道:“无妨。以后忙碌起来,再想这样与你混几日,也不能够了。益州虽降了,荆州还尚未平定,高思谊不知所踪,西南蛮子和越国打了起来,山东又闹了蝗灾打了饥荒,没有一日安宁的。”说着紧紧抱住我,“待我做了皇帝,就封你做贵妃,我们日日在一处,你做我的贤内助。你可喜欢?”
  他的胸膛散发着说不出来的气息,再不是年少时的温暖而清凉,也不是梦中的冰凉而腐朽,而是微微呛人的香,像是淡淡的火药气。我被闷得有些透不过气,含含糊糊嗯了一声。
  高旸以为我不满,忙道:“你也知道,春儿与我同甘共苦十数年——”
  我忙道:“我知道。我又不想做皇后。只是太医早已断言我的身子不宜诞育。我这个人最是贪生怕死的,还不想因为生孩子丢了性命。”
  高旸顿时松了一口气:“原来你是担心这个。以后后宫中除了皇后的孩子,其余的,你看上谁便让谁做你的孩子。”
  我笑道:“真的么?”
  高旸道:“君无戏言。”说罢在我唇上深深一吻。忽而胸膛一热,他翻身压了上来。我连忙推开他,“今日你回来得早,可用过午膳了么?”
  “没有。”说罢咧嘴一笑,“还用什么午膳?你就是午膳!”
  接下来的四日,高旸一直住在新平侯府。虽说将政事安排妥当了,还是不断有人来府里回禀政事。到了第三日,新平侯府已门庭若市。我只得将书房让给高旸。虽然他只拣了几件紧急的事情处置,仍是无暇陪伴我。到了第五日,高旸带着礼部的官员去了南郊,听说禅让典礼的郊祭便在那里举行。
  高旸虽然不在,新平侯府门外依然人满为患。关上大门,依旧不得清静。我这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我的日子,已换了一个模样。
  午间,信王府花房的女人送了水仙过来,我放了赏,留在后面用饭。午歇起身,银杏便过来禀道:“才刚姑娘留她们吃饭,奴婢都打听得一清二楚了。”
  上一回信王府送来水仙还是去年的这个时候,一般的洒蓝花盏,金蕊银根。那时昌王尚未起兵,此时已一败涂地。那时高旸来探病,他称我为“君侯”,我称他为“殿下”。此时已交股共眠,只不知算不算同床异梦。
  我拨一拨翠绿的长叶:“打听什么?”
  银杏笑道:“信王这些日子都没有回府。听说信王妃很是恼怒,晨间舞剑,把柱子都砍断了,花园里的亭子险些塌了下来。她们都说,除了那一年杖毙了宋氏主仆三人,从来没见王妃发这么大脾气。”
  我哼了一声:“信王妃已与我绝交,自然不必掩饰她的愤怒。”
  银杏道:“姑娘真的要与她争宠么?”
  我微微苦笑:“支撑到如今,就是不想与人共侍一夫,不想到头来仍是如此,是不是很无趣?”
  银杏道:“别人不知道,难道奴婢也不知道么?若不是为了陛下,姑娘何须嫁给信王?”
  我拈起银杏胸前挂着的三才梭——那是刘钜走后我转赠于她的——想起周渊与华阳长公主。转身远离是非,需要机缘、决心与本领,可惜我一件也没有。“‘有千岁之乱而无百岁之治’'135',天道往复,自古又有几人逃得开?”
  正说着,忽听外面传来哭声,一声声幽凉而凄厉。银杏秀眉微蹙:“好端端的,什么人在哭?”立刻有小丫头前去打听。不一时,小钱回来禀道:“启禀君侯,并不是咱们府里的人在哭,是大门外头有人在哭。”
  “何人?”
  小钱道:“奴婢也不认得,披头散发,大冷天的光着脚。瞧她们的手脚都很干净,应当都是豪门大户的女眷。”
  银杏道:“这倒像是在请罪。”
  我叹道:“她家里或许是犯了什么罪,想让我在信王面前求情。”
  银杏道:“那姑娘见是不见?”
  我摆了摆手,斩钉截铁道:“不见!赶她们走吧,小心信王回来了,罪加一等。”
  小钱领命去了,不一时,哭声止歇。小钱回来禀道:“奴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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