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家燕子傍谁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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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家燕子傍谁飞- 第1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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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帘子一掀,外面的新鲜空气就刷的一下涌了进来。隐约可见车外是金黄的麦田,沟渠交叉,已是一派田园景象。

    忽然她鼻子一皱,猛然意识到阿银身上的酒气为什么好闻。那似乎是北地的灯青烧酒的气味,是以前师父最爱喝的……买回家过好多次,“太平药铺”附近就有一家专卖的铺子……自己也跟着蹭过好几口……难怪早上刚刚闻到这股香气的时候,觉得有些熟悉。

    她心中连连苦笑,在这当口,居然遐想起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了。

    忽然心里一动,又想:“阿银身上的酒味,也未免太明显些了。难道他真的醉成那样,喝下去一杯,反倒泼在身上两杯不成?”

    她在蒙古人堆里混了几年,见多了各式各样的醉鬼,大多数人身上都只有难闻的呕吐味。像阿银这样,身上只有新鲜酒精气味的,却是少见。

    至于喝醉了之后走路不稳,以至于把自己摔死的,更是从来都没见过。要是客店中的众人得知了此事,恐怕也会引为蹊跷,前去报官吧。

    她暗道一声侥幸。阿银在告密的前夜居然会放纵饮酒,饮的居然还是这种容易醉人的烈酒,居然会不巧绊倒在地,受的伤居然不轻不重,恰好在不引人怀疑的情况下,让人送了回来——她觉得自己明天必须要找个寺庙烧香了。

    正寻思着,马车忽然停了,阿金的声音在外面道:“驸马相公,这儿有个小村庄,可以暂歇一刻。”

    说是暂歇,但几人谁也不敢松懈,吃过了饭,便找了个小棺材铺子,将阿银的尸首收敛完毕,找了块荒地埋葬了。这里地处偏远,官差少至,银钱流水价给出去,村子里、铺子里便没有人过问。

    赵孟清念着阿银一路上服侍辛苦,还在他墓前行了个礼。取过那封告密信,在墓前点火烧着了,直到纸张烧成了细细的黑末子,这才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郁郁地道:“你们说,我们还没到达大都,正事还没有任何起色,就出了这种事……算不算出师不利?”

    阿金沉默不语,奉书却抿嘴笑道:“哪里,是阿银那个叛徒出师未捷身先死,咱们逃过一劫,应该算开门红,是好兆头。”

    赵孟清被她这么一安慰,脸色这才转晴,微微一笑,道:“那好。你说你是在大都住过好几年的,可不要带错路。”

    *

    一路北上,又花去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倒不是因为道路有多难走,而是大大小小的哨卡盘查越来越多,经常能碰见元军的军队调动。一路上听得百姓传闻,江西爆发白莲教起义,领袖杜可用率众数万,正在攻打都昌县城。官兵连岁进讨,不能取胜。

    他们只好匆忙绕过去。等走到湖北一个小村子的时候,看到村头大树上贴着官府告示,落款的日期居然是“祥兴七年”。那是宋幼帝赵昺的年号,只用了两年,就结束在崖山。

    赵孟清看得眼睛都直了。一个路过的老乡嘿嘿笑道:“客人还不知道罢?要变天啦!石狮岭的赵大王,那是流落民间的宋徽宗六世孙,眼下正招兵买马,恢复大宋哩!周围的八县十六村已经全都姓宋啦。我要是年轻二十岁,也去投奔石狮岭,给大王卖命——有大户的土地分哪!”

    赵孟清又惊,又疑,又喜。等走出几步,奉书却立刻给他泼冷水:“像这样的农民起事,江南地方每年都至少有几百次。有复宋的,有自立为王的,还有天神下凡的,花样翻新,可惜都是乌合之众,多半抗不住一次官兵围剿。那个赵大王要是能活到明年,你再去认这个穷亲戚不迟。”

    奉书毕竟还是高估了那个赵大王。又行了三天,便在一个县城城门上看到了几颗高高挂起的头颅,底下的告示写着“石狮岭匪首俱已伏诛”,勒令残余旧部赶紧投降,欢迎百姓积极告发。

    奉书一行人也遭到了格外严格的盘查,好在银子充裕,顺利地过了关。

    事实上,由于严苛重税,民怨沸腾,蒙元立国不过区区数年,各地便已经民变蜂起,就连居住在南方的蒙古下层民众也有加入的。奉书这几年在民间走动之时,便已经司空见惯。开始她还像赵孟清一样激动,甚至想过参加、投靠。但随即便发现,起事的义军多是乌合之众,攻州掠县,少不得也有扰民害人之事,和官军半斤八两,于是这份心也慢慢淡了。

    再行一阵,赵孟清和阿金也都渐渐习惯了这种局面。民间流传的那些起义领袖、起事地点,赵孟清都用心记住。每行一日,都把当天见到的民情民生详细写在纸上,分门别类地藏好,“这些都是珍贵的情报,得向兴道王报备。”

    等到三个人风尘仆仆地跨过卢沟桥,进入大都地面的时候,道路两旁的树木已经出现了层次鲜明的金黄与枚红,平原上盛开着紫菊和金莲花。赵孟清在欣赏赞叹的同时,也开始半开玩笑的抱怨,此时的天气简直像越南的严冬一样了。

    三人早就商议好了。要行刺鞑子皇帝,不管成功还是失败,只要能逃出宫去,事后都得立刻从大都脱身,在第一时间远走高飞。马匹是必不可少的。

    奉书熟门熟路地找到了位于城外的一个马市。在一阵腥臊气味和飞扬的尘土中,人和马杂在一起,马匹鼻子里喷气的声音时不时地响。蒙古人、色目人、还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商人正如火如荼地交易着。

    元帝国幅员辽阔,又开放通商,对马匹的需求一年比一年多。只不过最优种的马匹都在第一时间敬献给了皇帝,市场上卖的,便不免良莠不齐。劣马固然多如牛毛,腿长体健的良种马却也不是每天都能见到。况且,商人们需要的马,负重能力才是最要紧的,至于速度、爆发力倒是次要。可是奉书却说,若是买到这种商用马匹,就相当于自寻死路,逃不出半日,就定然会让蒙古兵追上。

    三个人分头寻了半日,才好容易问到一个回回商人,说他手上有□□匹善于奔驰的良马。奉书当年在上都做奴婢的时候,早见惯了各式各样的马,此时将这商人手上的马稍微相了一相,就点点头,对阿金道:“就是他了。掏钱吧。”

    阿金犹自不信:“九匹,我们都买下?”

    奉书微微一笑,轻声道:“那当然。你难道不知,蒙古军队出征的时候,都是一人配备四五匹马的?轮换着骑,才能日夜不辍地赶路,连鸟儿都赶不上那速度。眼下咱们一人三匹,我还嫌不够呢——咱们的钱,还够用吧?”

    阿金这才信服,露出钦佩的神色,连连点头,上前和那回回商人交涉起来。

    可没说两句,旁边忽然响起了一阵铜锣般的洪亮声音:“这儿的马好!喂,老板,你的马,我们全买了!”

    说的是蒙古话。奉书连忙转头,只见一个华服胖子大步踱来,看打扮是个蒙古小贵族。他身后呼啦啦跟着二十来个从人,牵着五六匹鞍辔分明的高头大马,一下子将市场中的过道占满了一多半,扬起一阵尘沙。

    那回回商人也是一愣,紧接着以手抚胸,行礼道:“阔阔老爷,您来啦!”

    那名叫阔阔老爷的蒙古贵族打了个哈哈,让他免礼,接着道:“今儿进了有十匹马没有?派人都牵到我府上,我要赛马用!价格么还按照以前的给,怎么样?快点,快点!”

    那回回商人面露难色,指着赵孟清道:“可是,这几位汉商……”

    阔阔老爷这才注意到赵孟清一行人的存在,微微皱起眉头。

    奉书不愿多生事端,赶紧上前一步,微微躬身,用蒙古话问了声安。

    阔阔老爷却一下子火了,朝那商人大叫道:“你把马卖给这些蛮子?收钱了没有?”

    那商人连连鞠躬,道:“还没收钱,可是已经握手成交了……”

    回商习俗,买卖双方一旦握手,便是交易达成,再无反悔的余地。市场上回商居多,这便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可那阔阔老爷显然不吃这一套,哼了一声,道:“没收钱,就是还没卖!你们几个蛮子胆子长在肚子外面,敢抢我们蒙古人看上的东西!快滚罢!否则有你们好受的!”说毕,便吩咐手下,去牵那几匹良马。

    那回商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也不敢拒绝,也不敢帮忙一块牵马,只是看着赵孟清和奉书,脸上露出抱歉的神色,搓着双手。

    赵孟清听他语气不逊,摆明了看轻汉人,气得脸上扬起一小片红晕,小声道:“真是欺人太甚!”

    那阔阔老爷却是懂汉话的,立刻沉下脸,道:“你说什么?谁欺人太甚?”

    赵孟清微微一惊,随即心平气和说:“凡是要讲个先来后到,这一批马是我们早就看好了的,已经跟主人家商定了价格,也已经握手成交,改不得了。贵人要想寻马,还请到别的摊位去吧。”

    他话没说完,奉书就在旁边急得拉他衣袖,小声说:“行了!哪有这么跟蒙古人说话的!”

    赵孟清却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虽然还算不卑不亢,但出自汉人平民之口,说话对象又是蒙古贵族,立刻就显得无礼之至。他话刚说完,阔阔老爷身后的五六个从人就轰然大怒,七嘴八舌地喊道:“这蛮子傲得可以!”“知不知道我们老爷是大都城里的什么人?万安寺周边八亩地的宅子,你做梦也高攀不起!居然还敢这种语气对老爷说话,嫌舌头生得太长吗?”“教训他!教训他!”

    赵孟清急道:“我们是平民商户,又不是奴婢,怎么不能……”

    阔阔老爷冷冷道:“哼,平民商户就敢这样撒野了?几个汉人,不好好在家种地,经什么商?还一下子买这么多马,我看多半有问题!”转头吩咐一个随从,“把负责这个市场的巡查都头叫来!好好查一查!我就不信这几个人是正经良民!”

    赵孟清一下子住了口,和阿金交换了一个惊疑的目光。奉书也立刻心知不妙。阔阔老爷的本意,只不过是想叫人来教训教训这几个不识好歹的汉商,让他们认清谁才是这市场上的主人。只要和巡查都头发个话,随便编几个罪名,把他们关上十天半月,看他们还敢不敢这么倨傲地对蒙古人说话。

    可是以奉书他们的真实身份,哪能就这样任人盘查?奉书见阔阔老爷的一个随从已经大声领命,幸灾乐祸地去找人了,心中一急,就像把那随从拦下来。随即想到,这样一来,更坐实了自己一行人心里有鬼,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动。

    那回商愁眉苦脸地道:“老爷您看,几个不懂事的汉人,也犯不着您为了他们生气,咱们还是……”

    阔阔老爷笑道:“是啦,差点忘了你的马。牵到我府上的马厩里吧!改日我再派人来付钱。”

    赵孟清见他轻描淡写地买走了马,心中犹自不忿,刚要开口说话,奉书赶紧轻声说:“好了,马不要了,快走吧,别让他真的找来蒙古兵……”

    说毕用力推着他腰,朝阿金连使眼色,便要离开。可是却被阔阔老爷身边的好几个随从拦住了。他们有的笑,有的骂,纷纷道:“敢对老爷出言不逊,就要这么溜了?想得美!等着!谁也别放他们走!”

    正僵持间,只听得大路上马蹄声响,先前跑走的那个随从已经领来了一个骑兵巡逻小队,为首的军官在马上侧过身,和阔阔老爷大声问好,紧接着用马鞭指了指赵孟清,扬起下巴,问道:“就是这几个蛮子?”

    周围已经聚了十几个看热闹的各路商人。阔阔老爷懒洋洋地朝那军官回了个礼,笑道:“这几个人倒是识货的,看上了纳速剌丁的马,可惜就是太过嚣张,真把自己当主子了,哪像本分的商人?老兄可得好好查查,他们的本钱是不是偷来抢来的!嘿嘿,这年头,老实汉人越来越少喽,我看这些人,哼哼,多半有问题。”

    那军官听罢,一双眼睛狐疑地看了看阿金,又看了看赵孟清,最后目光落在奉书身上,转了两转,冷笑道:“汉人都长得差不多,没一副老实面孔。这小妞么,抛头露面的,看起来也不像良家,跟我说说,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阿金听他这么一说,当下脸色一白,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奉书却一下子听出了那个军官的弦外之音,赶紧压低声音道:“拿钱,拿钱!破财消灾!先拿一百两试试!”

    可是终究说晚了一拍。那军官看到阿金突然紧张起来的动作,眼睛微微眯了一眯,露出了真真切切的怀疑神色。

    奉书心中飞快地盘算,是任他盘问,抵死不认,还是背水一战,设法逃走?马市四周倒是空旷的草地,不适合走路,倒十分适合跑马,也许可以抢到几匹马跑掉……不过,眼前的军官和他身后的骑兵小队,胯‘下的马都是顶尖的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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