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家燕子傍谁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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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家燕子傍谁飞-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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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杜浒问:“看到那叶子里的螳螂了吗?”

    她立刻点头。那螳螂离她足有几丈远,像一粒沙子般大小,浑身碧绿,和树叶一起随风晃动,乍一看绝难分辨,但此时已经逃不过她的眼睛。

    杜浒说:“来做个游戏吧。把你自己想象成那个螳螂,从它的眼中看你自己,看那个叫奉儿的小丫头。”

    杜浒的吩咐越来越难理解。她盘算了半天,才闭上眼睛,想象自己飞到那棵树上,钻进螳螂的身体里。

    可杜浒立刻说:“不许闭眼。”

    她连忙睁眼,眼前是一只死獐子。前功尽弃。

    杜浒笑道:“好不好玩?”

    她噘嘴:“不好玩。”

    “不好玩就对了。你要学本事,这便是第一步,是一日也落不得的功课。要是连这都做不到……”

    她连忙说:“做得到,做得到。”

    杜浒点点头,站了起来,拍拍她肩膀,说:“那就好。今天我就不再折腾你的眼睛了,你最后再给我记住一句话。眼里看到的世界,未必便是真的。”

    奉书心中不太明白,但她对此已是习以为常,点点头,重复了一遍,忽然又突发奇想,轻声问:“这些……这些好玩的东西,你有没有教过我爹爹?”虽然他万万不可能把父亲也收作徒弟。

    杜浒沉默一阵,叹了口气:“没有。这些东西都是要在孩童时就开始修炼的。大人心里面的杂念太多,学不会的。就连你,此时开始练,也嫌迟了些。好在你脑瓜机灵,教你的人么,也不算太笨。”

    奉书咯咯一笑,替他重复了最后一句话:“好在徒儿不笨,师父也不是泛泛之辈,对不对?”

    杜浒哼了一声,不再理她,转而收拾自己的弓箭,又命令奉书道:“折一根结实的木棍来,我要把这畜生挑起来走。”

    奉书看看那黄獐子,不解道:“这是今天的晚饭吗?咱们也吃不了这么多肉啊。再说……再说,我也不会整治……”

    杜浒叫她照办便是,说:“要开剥这獐子,非得有刀不可,咱们现在是无能为力。先忍忍饿吧,这不是给你吃的。”

    那獐子足有几十斤重,杜浒挑了它,也就没力气再负着奉书。她只能慢慢跟在后面。迈了几步,忽然心中一阵冲动,举起弹弓,捡起一块小石子,照着方才那螳螂便发射过去。只听得树叶一阵沙沙声响,那石子精确地打在了螳螂脚下的叶子柄。那螳螂猝不及防,一个倒栽葱便掉了下去,六只脚和一对翅膀一齐乱动。

    奉书又惊又喜,又觉得好玩。这是自壁虎教她弹弓以来,她打出的最完美的一弹。

    杜浒听到声音,却连头也没回,喝道:“跟紧了!”

    她连忙答应,蹦蹦跳跳地跟上。刚跳了几步,脚骨便疼到了心里去,不禁龇牙咧嘴地叫了一声,改成了慢慢走。

    好在他们走不到十里路,便看到远处几块水田里倒映着白云,袅袅炊烟直升上天,丘陵里藏着几间茅草房子。

    杜浒转头道:“待会咱们去农户家里投宿,你不要乱说话,一切我来出面。你是我的小侄女,是我大哥的孩子,记住没有?”

    “我是你的徒……”

    杜浒将食指放在唇边,作势“嘘”了一声,低声道:“外人面前,可不能这么说。”

    奉书简直心花怒放,也学着他“嘘”了一声,笑道:“好,徒儿什么的,是咱们的小秘密,咱们自己心里知道就行,可不能说与外人。”

    杜浒简直拿她没办法,又好气又好笑,伸指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把她点得踉跄了好几步。

 第52章 悠悠天地阔,世事与谁论

        说话间,那农户家已经近在眼前。那几栋草房破破烂烂的,看起来似乎随时都要倒掉,房门也形同虚设,关都关不严,想来也完全不介意盗匪光顾。

    杜浒反倒很满意,低声对奉书说:“这家人这么穷困潦倒,必然不是攀附蒙古人的。况且,越是穷人,有时候越是乐意向别的穷苦人施援手。”

    奉书点点头,心中大觉有理,觉得又学到了点新东西。

    杜浒彬彬有礼地高声叫门。开门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妪,眯着一双浑浊的老眼,一脸怀疑地打量着门口的两个人。

    杜浒欠身施礼,道:“老婆婆,我们叔侄俩是北方的猎户,此去惠州投奔亲眷,不巧在路上失了盘缠,只得冒昧请求婆婆收留,再讨些吃穿用度,小人情愿以野味相谢。”说毕,把肩上挑着的獐子放了下来。

    奉书明白了,不禁面露微笑,心道:“好啊,原来是用野味换房饭,难怪说这肉不是给我吃的。”

    那老妪此前一直不做声,听了杜浒的最后一句话,这才眼前一亮,伸出一只干瘦的手,指着那獐子道:“这个……给我们?”

    杜浒笑道:“全给你们,婆婆让家里的媳妇丫头整治整治,腌好了,几十斤肉,足够你们吃上几个月了吧?够不够我们的房饭钱?”

    那老妪盯着那獐子,还是一脸不信的神情,半天才突然回头,扯着嗓门招呼道:“大丫二丫、老大媳妇、老二媳妇,快出来,有肉吃了!”

    杜浒和奉书被热情地请到那农家里。刚一进门,天色便即昏黑,下起了瓢泼大雨。坐了片刻,那家的男人们也都从田里回来了,一家人听他说明了投宿之意,又看了看他带来的野味,没有不点头的。这么大的一整只獐子,在集市里,怎么也得卖个十来贯钱呢。

    奉书观察着这家人的老老少少,只见他们虽然形貌不一,可却似乎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已经很久没吃饱饭了,上一次吃肉,更别提是什么时候。几个姑娘媳妇当即兴冲冲地把那獐子提到厨房去了。

    杜浒说他们一路上甚是辛苦,衣裳已经全烂了,想向他们讨一身新的。那农户家里哪有新衣,只有几个男丁穿过的、满是补丁和汗臭气的旧衣。杜浒挑了件最宽大的,眉头也不皱一皱,便换上了。杜浒又说,他这个侄女在外面长途跋涉不方便,最好得改成男孩装束。那老婆婆连连点头,翻箱倒柜,真的找出一件男童衣衫,说这是她死了的小孙子的衣服。

    奉书心中只别扭了一小会儿,便乖乖地换上了男装,穿上了那个男孩的鞋。她已经隐约知道了女孩子行走江湖的危险。

    所以当杜浒借来一把剪刀,要剪她头发的时候,她也没做太多犹豫,乖乖地坐下来。她的一头过腰长发本来保养得黑黑亮亮,但这两日被道上风尘冲刷,已经开始毛躁打结,她连一把随身的梳子都没有,根本无法再打理。况且,一个像她这般年纪的寻常小男孩,谁会留那么长头发?

    小女孩的头发松松的软软的,攥在手里时服帖熨妥,可在剪子下面就开始不听话。杜浒咔嚓一剪子下去,厚厚的瀑布却只掉下来一小部分。换个角度又来了好几下,尺来长的断发才总算扑扑全都落了下来。新剪出来的发梢歪歪斜斜的,左边高右边低,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杜浒皱着眉头,又剪短了一寸,变成了右边高左边低。最后,杜浒终于放弃了努力,拍拍她的头,意思是就这样罢。

    奉书瞟了一眼地上的断发,默默地心疼了一阵,自己给自己挽上了两个角儿,借来两截黑绳子系上。没有镜子,也只能将就了。别人一看到她束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就定然能猜出这是个没娘的野小子。

    杜浒还捏着她的手指头,毫不留情地剪掉了她养得好好的长指甲。她的手指登时变得光秃秃的,短短的指甲里出外进,不多时便积了泥,剔也剔不掉。

    最后,杜浒用那剪刀刀刃贴着自己的脸,刮下了虬结得一团糟的胡子,一团团扔在地上。那胡子上还带着不知多久以前的血污。奉书看着他那么认真的模样,心中不觉有气,心想:“就知道你给我剪头发、剪指甲时没用心。”她没了长头发,自知样貌丑了不少,杜浒没了大胡子,倒是显得年轻了许多,颏下两腮都是青茬茬的一片,模样也没那么凶了。

    杜浒还管那家人要了一双草鞋,换下了自己那双在血水里泡烂了的军靴,还要了一对火刀火石,让奉书带在身上,最后要了几块破旧的包袱皮、一卷麻绳、一卷针线。

    他还想讨些钱。那家人开始还犹豫,却碍着那几十斤獐子肉,不好回绝。杜浒笑道:“你们现在用的,还是大宋的铜钱吧?指不定哪一天‘朝廷铸了新钱,你们家里好容易存的这些,就通通成了废铁啦。”

    那家人这才被说服了,于是杜浒的怀里揣上了几十文钱。

    杜浒立刻又看上了他家厨房里那把缺了口的菜刀,提出用这些钱来买。但所有人都连连摇头,说这是家里唯一的一把菜刀,因为他家地方偏僻,才没被官老爷收去。若是卖了这一把,到哪儿都买不到新的了。杜浒只能作罢。

    奉书看着他一样样地讨要物件,得寸进尺,心中又是佩服,又觉有趣,忽然想:“这些也都是本事,得好好学着。”

    晚饭是夹杂着芋头的的粗米粥,还有獐子肉做成的羹,盛到每人碗里,也不过几小块肉而已。奉书想问他们为什么不多烧些,但想到杜浒已经把獐子卖给了人家,这一顿到底给多少肉,也就不由他们做主了。

    那米粥里则全是沙子和麸皮。那一家子男男女女似乎一个个都满足得不得了,稀里呼噜吃得好大声音。可奉书只斯斯文文的吃了几口,就食不下咽。她不断提醒自己,比这糟糕十倍的东西,蚊子也曾经塞进嘴里去过。可兴许是由奢入俭难,她在二叔府上做了几个月小姐,便将当年那饥不择食的感觉忘了个七七八八。

    杜浒看着她,眼中微露嘲色,悄悄朝她作了个揖,意思是:“五小姐可还吃得惯这些粗饭?”

    她心头席卷过一阵不服输的傲气,端起碗来,把米粥和沙子一口气吞下肚去。放下碗一看,里面还剩下一口米汤,汤里面漂着几个米虫。

    她挑衅地看了杜浒一眼,闭上眼,把那口米汤也灌了进去。

    杜浒此前已经从碗里挑出了十几个米虫,用指甲弹在地上。这么一来,显然是给比下去了。他吃了一惊,随即摇头笑笑,拨了几块肉在她碗里。

    奉书忙道:“我够了。”

    杜浒笑着说:“你这么爱吃肉,就给你多吃些。再说,你还在长身体呢。”

    “长身体”这个理由,大约是所有大人哄小孩子吃饭时的通用说法。奉书听他这么一说,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心里一酸,只得点点头,听话地把肉塞进嘴里。

    杜浒自己只是一碗碗的喝粥,直到肚子微微鼓起来。

    到了晚上,这家人也没有多余的房间,只好在厨房里铺了两堆稻草,盖上旧衣服,权当两人睡处。外面的大雨早就停了,空气重新变得湿热起来。灶台还带着烧晚饭的余热,整个厨房好像太上老君的炼丹炉。

    奉书汗如雨下,明明疲累已极,却怎么也无法安然入睡。身下的稻草穿过布料,扎在她皮肤上,又麻又痒,让汗水浸得沙沙的疼,似乎是过敏了。蚊子当年在杂草中睡出来的一身厚皮,此时已经荡然无存。

    她按照杜浒教的法子放松心绪、舒展身体,没用。她不禁怀念起惠州闺房里的绣床来,进而回忆起那香喷喷的枕头、软绵绵的被褥、滑溜溜的睡衣睡裙,还有好几个召之即来的小丫环,睡在自己身边,随时能起来给自己端来一杯茶。

    随即便想起了阿染,她死得那么无声无息。虽然自己已经算是给她报仇了,但心里面仍然不能完全释怀。

    她不敢回想自己报仇的那一瞬间。过去的蚊子不知杀过多少野兔野鸡,可是毕竟没杀过人。迷迷糊糊地刚一合眼,就觉得自己握着利剑,一剑一剑地捅在一个温热的躯体上,鲜血飞溅。周围的黑暗好像一个万劫不复的地狱,把她团团包围。她听着身边杜浒微微的鼾声,忽然有些恨他。

    她为了一腔仇恨,放弃了那么多东西。父亲若是知道了,还会不会认她作女儿?二叔此时,是不是还在想念那个乖巧听话的自己?

    她默默地念着那些还没伏诛的仇人的名字,给自己鼓劲:“大大王,二大王,三大王,你们让李恒教训了一顿,最好现在已经伤重而死了,不然你们作恶多端,早晚有一天会自取灭亡……张弘范元帅,眼下你是在广州,还是在回大都的路上?哼,你再跟我爹爹装好人,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不然,爹爹怎么会一个劲的骂你?督府军是灭在你手里的,官家也是折在你手里的,你别想有好果子吃。李恒……”

    她本来还对李恒颇有纠结,但自从谈笙透露出李恒有纳她为媳妇的意思之后,李恒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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