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家燕子傍谁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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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家燕子傍谁飞- 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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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浒冷笑一声:“哪用得着出去?都写在你脸上呢。谁那么倒霉?鞑子还是蛮子?”

    奉书急道:“我……”实在不知道哪个才是更正确的答案,竭力藏住脸上的异样神情,可偏偏越是努力,方才的恶作剧便越是清晰地映在脑中,将面孔绷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捂着嘴,格格笑了起来,直到笑弯了腰,也停不住。

    杜浒只是冷眼看着她,直到她有点慌了,慢慢收起笑容,心里面拿不准该不该后悔。

    却见他忽然微微一笑,低声斥道:“小坏蛋!下不为例。”说着起身盛饭。

    奉书见他并未责备自己,更是顺杆子爬,压低声音笑道:“又没人发现。”

    “让人发现了,你还能好好儿的在这吃饭?以后少管闲事。”

    奉书听了这话,有些不乐意,想起方才那小二的窝囊相,撅了嘴,接过杜浒递来的一碗饭,问道:“那,要是以后有鞑子来欺负我,我是还手还是不还手?是不是还得叫‘打得好?’”说到“鞑子”两个字时,却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声音。

    杜浒不答,埋头吃了几口饭,才道:“你好好的跟着我,别乱跑,便不会有鞑子欺负你。”

    奉书“哦”了一声,不太满意这个答复,想了想,又道:“方才那个小二,也是乖乖的,并没有主动惹事,不照样被揍了?”

    杜浒道:“要是有人不分青红皂白,找你的茬,你打不过,难道还不会跑吗?我教你的那些逃命的本事,正好派上用场。”

    她没话说了,却还不甘心,想了想,继续胡搅蛮缠,嘻嘻笑道:“你是我的师父,你教出来的弟子,遇到事了,要是只会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可有点儿丢师父你老人家的脸。”

    杜浒冷笑:“丢脸总比丢命好。”吃完了最后一口饭,擦了擦手,才面对奉书,正色道:“你想学别的本事,就先给我把这身浮躁之气收起来。不然,本事越大,越是肆无忌惮,越容易惹是生非。”

    奉书让他说中心事,脸上一红,小声问:“我怎么浮躁了?”

    杜浒叹了口气,“过去你流浪、逃命的时候,日子是怎么过的?现在呢?是不是觉得有我给你撑腰了,说话做事的胆子就都大起来了?你记着,现在虽然不打仗了,可咱们越行越北,一路上的不平之事,怕是只增不减。咱们更是要加倍小心,静心忍性,必要的时候,就算当一回胆小鬼、受气包,也没什么。这是为你好。”

    奉书睁大了眼,不相信这是杜浒说出来的话。她亲眼见他杀过那么多元兵。而她没见过的、死在他手下的敌人,更是不知有多少。如果他甘愿做胆小鬼、受气包,那张弘范简直要成为天下第一大好人了。

    她低下头,小声说:“我跟着你,终究还是个累赘,对不对?”

    杜浒笑了,揉了一把她软软的头发,说:“小累赘,倒还带得动。有时候倒还缺不得。”

    奉书便把这当成是表扬了,嘻嘻一笑,便要去收碗筷,让杜浒拦住了,“我来。你就别出去露面了,省得让人抓到厨房里炖了。”

    *

    北方天黑得早,吃过饭,就基本上是睡觉的时辰了。奉书躺在客店的床铺上,那床铺比她以往睡的稻草、树窝、地铺、岩石都要舒适得多,可她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隔壁住的那几个元兵喝了一晚上酒,撒了半夜的酒疯。客店又小,墙壁又薄,邻屋的污言秽语之声、拳打脚踢之声、呕吐排泄之声,悉数传到她耳朵里来。到得最后,几人终于纷纷入睡,惊天动地的呼噜声像打雷一样。

    杜浒却似浑然不觉,微微的鼾声响着,睡得正香。奉书与他相处日久,对他的鼾声已经习以为常,但这邻屋的陌生噪音却扰得她心烦意乱。她耐了又耐,忍不住想溜到隔壁房里,搞些小动作,譬如把他们的鞋子丢去窗外,便壶倒在床上,或是把他们的衣服剪烂,捉弄一番。以她此时的能耐,这些也并非难事。她想象着这些鞑子醒来之后的狼狈样儿,不由得面露微笑。

    她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掀开被窝,打算下床。可是脚还没沾地,便听到杜浒低声道:“干什么去?”

    她一口气登时泄了,连忙爬回床上,脸埋在枕头里,说:“我……我有点冷,想去拿件衣服。”

    话音未落,便听到空中风响,一件东西掷了过来。她连忙接住,摸出来是他的外套。

    “冷也不用出门。外面更冷。”

    她脸上一热,说:“我也没说要出门啊。”欲盖弥彰地将外套裹在身上,又拉回棉被盖上。

    杜浒冷笑一声,“那就好。”便不再说话,继续睡了。

    奉书心中惴惴,不敢再动弹,心想:“难道他知道我要去干什么?他就算没猜到,我一出门,非被发现不可。”想到杜浒晚间警告自己不准惹是生非,也只能心里叹一口气,默默将隔壁几个鞑子骂了一遍。

    到了后半夜,隔壁鼾声渐喑,她却真的冷起来了。她此前在广东住了不少时日,已经习惯了那里的温暖气候。眼下已近淮河,又已入冬,就算裹紧了衣服和棉被,也挡不住湿冷湿冷的空气直钻入她的骨头里,前所未有地难受。天色将明之时,她终于忍不住把杜浒唤醒,又向他讨了一件衣服。

    杜浒笑道:“这就受不住了?以后怎么办?”顿了顿,又道:“明天给你弄一件棉袄,现在忍一忍。”

    可是画饼毕竟不能充饥。过了一会儿,奉书就开始牙齿打战,用力把自己蜷成一个球,用被子包起来,可还是冻得难受。

    杜浒又被她吵醒了,叹了口气:“我把我的被子也给你?”

    她连忙说:“不用,不用。”眼下几次三番地把师父吵醒,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可不敢抢他的被子。

    “那怎么办?别给你冻坏了。”

    奉书不敢说,她其实是很觊觎他的那个暖被窝的。每次在床铺上过夜的时候,早上起来,她悄悄把手往他的空被窝里一探,都热得让她一个激灵。有时候杜浒起床去洗漱,她甚至还会钻到里面,舒服一小会儿,因为她觉得,就这么让那个被窝慢慢变冷,简直是可耻的浪费。杜浒看见过几次,只是笑话她。

    杜浒听她许久不说话,早猜到了她心里的小九九,笑道:“怎么,看上我的被窝了?”

 第78章 游子(续)

        杜浒听她许久不说话,早猜到了她心里的小九九,笑道:“怎么,看上我的被窝了?”

    奉书可不敢接话,黑暗里悄悄点了点头,也不知他看见没看见。

    杜浒叹了口气:“小臭丫头,真是一刻也不让我省心。”说着穿了鞋,站起来,“去吧。”

    奉书心里一喜,半推半就地跟他换了位子,钻到他的被窝里,一下子从地狱到了天堂,忍不住在里面直打滚儿,脚丫子伸到角落里使劲蹭。他睡过的铺位,气味似乎也和她自己的小被窝不太一样,仿佛特别有催眠安神的作用。她蹭着蹭着,就舒舒服服地睡着了。等那被窝凉得差不多了,天也亮了。

    直到五六天之后,他们才走到了另一个市集。杜浒用一路上打来的虫蚁鸟雀换了一件旧棉衣,给奉书穿上。他自己只是一身单衣,奉书问他冷不冷,他说没事。

    再往北走,便有越来越多的人家置备了火炕,有些是土制,有些是砖制,外面是通气的烟道,里面是灶膛,烧着柴草或者煤炭,把炕烘得热热的,晚上便不那么难熬了。

    第一次睡火炕时,奉书死活不敢上去,只怕一觉醒来,自己就变成了香喷喷的大烤活人。留宿他们的那家主人直笑,跟她讲解了半天火炕发热的原委,又向她连连保证,说他们一辈子都是睡在炕上的,她这才半信半疑地爬了上去,留了个心眼儿,把一条胳膊和一条腿悬在了外面。这样就算出了事故,也不至于被整个烘熟。

    可是醒来的时候,就变成整个身子都贴在褥子上了。

    伴随着严寒的天气,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之感。他们每行一步,都是奉书一生中所到过的最北的地方。樊良、宝应、山阳、楚州,终于有一天,杜浒指着前方的一条滔滔河流告诉她,那便是淮水。故宋的疆域至此为止。

    奉书看着白茫茫的一片河水,心中满是敬畏,问道:“对面就是蒙古的土地?”她极力向对面望去,只盼看到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草原大漠。

    杜浒摇头,“不,那也都曾是大宋的土地,只是先沦陷于金国,又被蒙古侵占,已经很多年了。”

    “金国?”就是岳爷爷一生与之为敌的女真人国家?

    杜浒点点头,“靖康之变以后,宋金便以淮水为界,对峙了一百多年。岳飞、韩世忠、刘锜,都是当年屡立功勋的名将,戎马一生,意图北定中原,可惜……”

    奉书此前不是没听过这些历史,可此刻看在眼里,仍是难以置信,“所以……所以河对岸,也曾归于大宋?那里住的,也是汉人?”

    杜浒笑了:“当然,你担心什么?”

    她心中有千千万万个问题,“那过去的金国人,现在在哪儿?”

    “有些逃了,剩下的让蒙古人杀了,现在大约是见不到了。”

    “那蒙古人的老家,又是哪儿?”

    “北方。很远很远的北方。”

    “你去过吗?”

    “我很想去看看。”

    虽然杜浒说,北方也曾在大宋的疆域之内,但一过淮河,奉书还是立刻便有陌生之感。大地是荒芜而空旷的,偶尔见到的树木,也全都没了叶子,张牙舞爪地伸展着光秃秃的枝条。在一望无际的荒原里,孤独的旅人好像沧海一粟,踏着漫漫枯草,路途永远没有尽头。就连呼吸的空气也比南方要粗砺和干燥。有时候,走上一整天,都看不到一处烟火人家。

    杜浒说,蒙古与金是世仇。蒙古破金之时,屠戮尤其惨烈,北方的女真人、汉人,还有一些其他民族的百姓,此时都已经所剩无几。而大宋民间富庶,蒙古人南下之后,花花世界,看得眼花缭乱,很多原定的杀戮便改成了掠夺。除了顽强抵抗多年的川蜀被屠得十室九空,樊城、沙市、常州等地被杀鸡儆猴,不少其余的江南城镇却被饶过,以便今后继续向蒙古人贡献粮食、茶叶和丝绸。

    “相比之下,哼,咱们还算幸运的。”

    奉书摇摇头,不觉得自己的国家有任何幸运之处。

    北地全是平原,道路通直,河流不多,走起来较南方要顺利得多。只是旅途中的其他事情就不一定那么顺心了。饭菜的口味越来越浓厚,让她这个吃惯了清淡的江南脾胃有些不适应。当她第一次在小摊上喝到咸豆浆的时候,登时觉得整个人都从里到外的爆炸了。

    不是应该加糖吗?就算什么都不加,也应该是好喝的啊,为什么这里面还居然有咸咸的葱香味儿?

    但豆浆是花钱买的,也只好眼泪汪汪的咽下去。那卖豆浆的小贩笑吟吟地看着她,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豆浆好喝得让她喜极而泣。

    她说什么也不肯喝第二口了,想拿去孝敬师父吧,又不太敢。

    倒是杜浒看着有点眼馋:“不喝了?剩下的给我。”

    奉书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杜浒便接过碗,咕嘟全灌了下去。

    那天直到睡觉,他也再没跟她说过一句话。

    路上遇到的百姓大部分都是汉人,却和南方的汉人不太一样。奉书这些日子里见到的八尺大汉,几乎比她过去一年里见到的还多,有些竟然和小黑子差不多高。这些北方人神情粗豪,走路带风,说话嗓门粗大,就连女人也多是粗手大脚,一身豪气,比起江南儿女的文弱婉约,简直是天壤之别。杜浒在南方人里本来也算极高大的,有一日走到市镇里,和一群燕赵汉子混在一起,居然也没那么显眼了。

    还有些男人,头上虽然梳着汉人的发髻,却能明显看出头发参差不齐,像是被不小心斩断过一样。杜浒悄悄对她说,那定是幸存的女真人。他们本来像蒙古人一样剃发梳辫,但为了逃避蒙古的屠杀,很多人留了头发,穿了汉衣,假充汉人,慢慢的就也和汉人没区别了。

    奉书左顾右盼,惊奇赞叹,每一天都好像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当然北方也少不了大批的蒙古人。和其他百姓相比,他们人数不多,但大多是城镇里的长官和富户,出行时颐指气使,旁人都要恭恭敬敬地让路。有一次,他们候在路边,等着一个达鲁花赤的车仗经过——那是元廷委派到各个被征服地区的军政长官。杜浒突然拉了拉她,低声道:“看,色目人!你见没见过?”

    奉书抬眼一眼,只见车子上那人皮肤黝黑,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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