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家燕子傍谁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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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家燕子傍谁飞- 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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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浒半天没说话。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心中惴惴,不知道是不是卖痴卖傻过了头。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又不是一直养在深闺,总不至于会无知到如此地步吧。

    可杜浒毕竟没有和别的十二三岁小姑娘打过交道,也不知道她们究竟能有多懂事。皱了一会子眉,终于信了,把她的头扳到另一边,拿开手,循循善诱:“那不是正经人做的事,以后少看,小心跟着学坏了。”

    奉书见他没责怪,心中大喜,“哦”了一声,眼睛一眨一眨的,继续巩固战果,“我能怎么学坏了?那样有什么好玩?咬来咬去的,多没意思。就算有人付我钱……”

    杜浒有点急了,立刻打断她:“给你钱也不行!”

    奉书见装得过头了,赶紧说:“是,是,我知道。给我钱也不行,打死也不同意。”

    她当然知道。早在小时候和姐姐们过家家的时候就知道了。只有夫妻之间才可以互相亲嘴,最好是晚上,关起门来,亲一亲,就有可能生出小孩子。而光天化日之下的亲嘴是无效的——没听说过有谁在大街上突然怀上小孩。

    但她可不敢让师父看出来自己懂这么多。懂太多了的,都是坏孩子。

    真奇怪,有时候她觉得他应该时时刻刻把自己当大人对待,有时候却觉得,还是当小孩更省心。

    要是杜浒能读出她心中所想,非得气得冒烟不可。可惜他读不出来,于是对她的反应十分满意,趁热打铁的教育:“大都人口混杂,蒙古人、色目人可以乱七八糟,咱们汉人虽然混在异族人堆里,可千万不能忘了礼义廉耻。像刚才那样的事,最好看了就忘,懂吗?”

    奉书嘻嘻一笑,“已经忘了。”才怪。那画面在脑海中盘桓不去。

    于是练习继续。但一番打岔下来,没多久天就黑了,得赶在宵禁之前回家。杜浒唤人来结了茶水帐,掏出一把钱,那店家从他手里数了七文,拿走了。他手心里还剩下两文,随手递给奉书,“拿去,别乱花。”

    奉书捧了过去,却不把钱揣怀里,而是小声说:“师父,那个乞讨的小女孩……”

    已经可怜兮兮的在角落里跪了一个时辰了。

    杜浒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轻轻笑了一声,拍拍她肩膀,“去吧,拿这钱去买几个馒头,给她去。”

    杜浒现在已经不禁止她施舍乞丐了。奉书高高兴兴地照做,在那小女孩一连串的感谢声中,蹦蹦跳跳地往回家的路上走。

    抬头看看杜浒,只见他衣服有点皱,裤腿上也莫名其妙的沾了一抹灰,心情更是舒畅。

    可就算如此,他走路的样子也挺拔矫健,像一株移动的松树,那一点点邋遢的感觉根本无伤大雅。

    奉书便有些气馁。看着夕阳把他的轮廓照得清晰,额头、鼻子、嘴唇,忽然莫名其妙地起了个想法。要是他哪天终于娶了新媳妇,会不会也和她……和她……

    而且肯定会瞒着自己,偷偷来。这么想着,心里就有点不舒服。

    *

    绣花针的练习花样越来越多。后来,杜浒又加上了一些内容,教她怎样把人暂时弄瘫、弄瞎、弄睡,而不要他的命。他说,本事越大,越不能滥杀。尤其是女人。尤其是小孩。

    他说:“这世上大多数女子,本来活得就很辛苦了,也没有条件去真正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你也是女孩子,以后本事大了,还是要得饶人处且饶人。”

    至于无辜的小孩,她要是敢随便伤害,“自己提着脑袋来找我。”

    奉书唯唯受教。于是她把房间里的靶子想象成李恒的模样。

    但认得准是一回事,刺得准是另一回事。若说在街上看人还有些趣味,手劲和准头的训练则是被汗水浸满了的。开始是杜浒在房里竖了靶子,教给她一些诀窍,让她一遍一遍地练。等到夏天的暑热开始侵袭,苍蝇蚊子在屋里乱飞的时候,靶子就变成了移动的。

    奉书从没想到一枚小小的针也能带给自己这么大的煎熬。她又找冯姨做了两身衣裳,作日常换洗用。她每天出的汗都足以把身上的衣服洗一遍了。她现在的饭量大得惊人,但吃进去的饭只有一小部分长成了肉,其余的都不知道哪儿去了。

    她偶尔会在饭桌上抱怨一句,杜浒总是回答:“我跟你说过,练本事是要吃苦的。”

    这句话之后,他有时还会加上一句:“要不要停?明天我可以告假,带你去海子里划船,看荷花,摘莲蓬。”

    不能就这么被诱惑。他越是这么说,她越觉得不能让他看不起,斩钉截铁地说:“不要。”想了想,又说:“嗯,不过……明天给我买个莲蓬回来吃,行不行?”

    杜浒笑了,“给你买一斤。”

    大概是他也觉得太苦着她了,生活上便会格外照顾些。第二天,他果然带回来一把清香肥厚的莲蓬,底下还连着一大截白藕,是刚从海子里摘出来的。

    奉书正瘫在炕上给自己揉大腿,闻到香气,一骨碌爬了起来,欢呼着跑了出去。

    杜浒的第一句话是:“今天没偷懒?”

    “没有。”她答得理直气壮。

    杜浒看她满脸满身的汗渍,满意地点点头,将整把莲蓬堆在她怀里,说:“去送两个给徐伯,剩下全是你的。”

    奉书把一堆莲蓬摆在桌上,认认真真地剥起来。她上一次剥莲子已经是不知多久之前了,但还依稀记得方法。莲子壳放桌上,莲子肉盛碗里。不仅如此,还得用指甲把白嫩嫩的莲子肉掐成两瓣,拨出里面的苦芯儿来,不然吃到一口,整个莲子就糟蹋了。

    她一边剥,一边忍不住往嘴里送,满口生馨,心中盘算着要给师父留一半,可是不知怎的,剥进碗里的莲子远远不到一半。

    杜浒在旁边看着她,似乎也并不在意那些莲子没自己的份儿,忽然说:“留几个别剥。”

    奉书手上不停,嘴里塞满了莲子肉,含含糊糊地道:“为什么?不剥不能吃啊。”

    杜浒见她下手飞快,赶紧把仅剩的几个带壳莲子抢了过来,笑道:“少吃几个,行不?这几个莲子晒干了,大小轻重都合适,正好给你练习用。”

    她睁大眼睛,问:“练什么?”

    (以下为正版赠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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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绣花针能杀人。莲子能杀人。筷子能杀人。笔能杀人。钥匙能杀人。衣带能杀人。铜钱能杀人。摔碎了的瓷碗能杀人。奉书发现身边的每一样物事都有了新的用途。

    但当身边找不到任何趁手的工具时,拼的就是徒手的本事。

    开始练习徒手时,奉书心中惴惴。那不就是挨打?

    可杜浒却笑得很开心,“这些日子让我揍得惨了,恨不恨我?现在让你揍回来。快出手,别亏本。”

    他让她把学到的每一道杀招用在他身上。她自然不敢。不敢的结果就是延误战机,就是反挨他揍。虽然他揍得只是点到为止,可是每次都能让她身上多一块淤青。

    奉书急了,鼓起勇气,一拳击在杜浒胸口,感觉像击上了一堵墙,还是砖墙。手指头都快断了。

    杜浒轻轻将她的拳头拨开,不满道:“怎么用力的?口诀全忘了?”

    “我……我……我怕真的把你打伤嘛。”她看着杜浒一脸不以为然的神情,又改口道:“就算打不伤,打疼也是不好的。”

    杜浒嗤笑道:“你能打疼我?你打得我痒!”

    她大怒,狂风骤雨般朝他打过去,击、劈、戳、擂、挑、点、捺、捶、踢、踹、撞,太阳、咽喉、心口、脊柱、小腹、胫骨、脚趾。

    可是每次都似乎差着那么一点点。要么被他一拨一转,手上带得歪了,要么被他脚下一绊,脚步带得乱了,要么打在他厚实的肌肉处,自己身上震得生疼。最后,杜浒似乎是不耐烦了,身子灵巧地微微一让,她立刻就向前扑出去,直接抱上了他身后的大槐树。

    奉书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口大口喘息着,每一根骨头都酸得抬不起来。杜浒却好整以暇地理着被她打皱的衣襟,连大气都不出一口。她禁不住咬牙切齿。

    杜浒拉着她站起来,笑道:“不是这么玩的。我教你。”

    原来徒手的关窍,不是和敌人对攻拼力气。恰好相反,是顺着敌人的力道,推波助澜,让敌人打空、跌倒、使力过度、失去平衡。

    如果她的本事够大,自己甚至不用抬一根手指,就能让敌人自己摔跤、脱臼、累垮、任她摆布。

    这完全超出了奉书以往的常识。她花了好长时间,才适应这个新的思考方式。等她终于可以不被杜浒耍得团团转时,她突然意识到,如果自己早就学会这些,过去遇到的很多危险,都根本算不上危险。她也许根本不会被五虎大王抓住,根本不会被谈笙挟制。如果蝎子学过这些,她也许就不会死。

    有一天,她将这个想法对杜浒说了,黯然道:“你怎的不早点教我这些?在爹爹军中时,你就该教我……应该让军队里所有人都学……”

    杜浒摇摇头,让她回屋坐下,才道:“你之前打了那么久的基础,现在才上手得快。打仗时,谁有这个工夫,没日没夜、经年累月地训练?练瘫在地上,等着敌人来砍脑袋吗?再说,很多东西要从小练起,才有效果的。”

    奉书点点头,又问:“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你全部的本事?”

    杜浒笑道:“怎么那么贪心?你只要能学到两三成,我就放心让你进太子府。”

    她的神色热切起来,“什么时候能学到两三成?”

    杜浒忽然不说话了,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目光中带着些揣摩,带着些审视。过了好久好久,他才轻轻吐出两个字:“现在。”

    她难以置信,一连声地问:“你说什么?你说我现在可以?你说我现在合格?”

    “你现在的本事已经足够自保了。”他拍拍她肩膀胳膊,说:“除了这儿要准备好……”又指指自己心口,“这儿,也要准备好。”

    “怎么准备?”

    杜浒被她一句句追问,说出的话却越来越慢,斟酌了好一阵子,才道:“你此前的训练一直是纸上谈兵,我得看看,真正实战时,你是不是够机灵,是不是够心狠。”

    奉书紧张起来,浑身出满了一层薄汗,颤声道:“你……你要我干什么?”

    杜浒眉心微蹇,寻思半晌,才说:“从明天起,你自己随意练习,注意休息,养足精神。中秋之夜的亥时三刻,到钟楼第三层西北角的屋檐上找我。我会给你出三道试题。通过了,一切便遂你的意。有一道题通不过,从此一切得听我的。”

    奉书浑身发热,胸口生出一股豪气,说:“好。拉钩。”

    *

    杜浒果然不再严厉地管她了,每日回到家来,只是自顾自地休息,要么就是躺在炕上,双手枕在脑后出神。奉书心想:“哼,多半是想着花样儿为难我。”她不知道杜浒要给自己出什么样的试题,反正自己就算绞尽脑汁,也多半猜不到,干脆不去猜。

    到了中秋那天,杜浒照常一早去了工地。到了晚上,却没回来。

    奉书趁下午睡了一小会儿,凑着跟徐伯和小六哥吃了晚饭,跟他们说杜浒在朋友家过节过夜。

    小六哥问:“怎的不带你去?”

    她微微一笑,“我一会儿就去,趁着宵禁之前出门。你们好好看月亮吧,今儿是大晴天。”

    徐伯不断给她夹菜添饭。她刚吃了半碗饭,就推脱饱了。肚子若是吃得太胀,反应会变得迟钝。

    不过她塞了一个馒头在身上。水囊里盛满水,也挂在了腰间。腰带里紧紧插了几枚绣花针、一双尖头木筷子。衣囊里装着几颗硬硬的干莲子,还有她平日攒下来的、形状大小差不多的圆石块,还有她从柜子里拿的十几枚铜钱。

    珍藏着的扳指和瓷瓶被她用棉线紧紧栓在一起,系在腰间汗巾子上,贴肉塞在最里面。

    奉书又是兴奋,又是紧张,闻着怀里馒头的香气,好像回到了当年在惠州二叔府上,第一次去和杜浒会面、给他带吃食的光景。那次她可狼狈得很,掉进了池塘里,东西全丢了,还受了伤。这次不会了。

    不过她还是心下惴惴,连着去了两次茅房,这才出门。

    她沿乾宁街一直向南,走在东侧的阴影里,轻松躲过了巡查宵禁的兵士。乾宁街和肃清门街交界的丁字路口前面有一处通宵亮灯的哨卡。她走到离哨卡一箭之地的时候,用力一跃,翻上了一堵院墙。她跟着一只黄鼠狼,一路走到斜街北侧,远远地看到海子上横跨的白色石桥。

    海子东侧,是一处大工地,上面搭满了帐篷,帐篷里透出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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