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乌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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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乌衣-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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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面自然不必多言,定是那小姑一意孤行。若非郎君大度,谢同当即便欲教训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女郎了。
  
  马车里似乎有些沉默,谢同十分拿不准自家郎君的意思,眼见得江风又起,天色渐渐吹出一轮金黄的骄阳,里边的人叹了一声,有种看淡繁华的释然濯尘,“走吧。”
  
  谢同见日头不早,干脆应了,向前长喝一声,诸人驾车行进,往那江边泊着的大船靠近去。
  
  巫蘅将东西扔了之后,便当没有遇上过陈留谢氏中人,也不曾有过这段缘分,她有她的日子要过,有她的前程要投奔。
  
  柳叟驾着马车,巫蘅将王妪召入车内来,三人继续往健康城去。
  
  这一路上,他们三人结伴而行,路上倒也平顺安稳,实为罕事。但这也是无奈,巫家早几年就撑不下去了,债台高筑,巫蘅的父亲因为追债之事一病不起,风寒侵体,身子底又弱,不久后便与世长辞。树倒猢狲散,巫蘅一个弱女,除了依托巫氏当年的长房嫡系,如今的建康巫氏一脉,不知该往何处为生。
  
  临行前,巫蘅变卖了家中仅剩的财物抵了债,剩下的钱财充了盘缠。
  
  不日间,马车便到了建康。
  
  不同于巫蘅此前生活的颍川,建康是个风物更胜往昔的繁华腹地,这里衣冠风流,魏晋爱美的习俗在这里被尤为推崇看重。且受习俗所约,建康的人物多是病娇仪态,看去面傅脂粉,弱不禁风,但谈吐不俗,很有一段文人雅气。
  
  巫蘅迫不及待要见识领略的都城,如今她已处于这锦绣堆中。
  
  衣裳鲜丽的男女,来往如流水般的走马舟车,集市的喧哗,人烟阜盛之处隐约的一缕笙歌寥寥,与这景致很不协调。巫蘅听了一曲,便蹙眉道:“叟,走快些吧。”
  
  这曲子总是些不太好的预兆。
  
  彼时巫蘅也只不过是这般想一想,然而却不曾料到,果真是如此,才报了她大伯父,里头差人来领巫蘅进门,柳叟和王妪也被支走了,她孤零零一个人,举步入了这般气派庄严的宅子。
  
  心中沉着一口气,巫蘅告诉自己:一定要镇定,见到任何人,也不能露怯。
  
  这个念头才堪堪定下,便听到身后一声清朗的大笑:“是阿蘅来了?”
  
  中年人生得很是挺拔,宛如苍松一般,见了巫蘅的神色也是欣喜的,仿佛真有什么爱怜和缘分,对这个远方侄女一见投缘,巫蘅心中虽安定了几分,但仍没有松了警惕,她恭敬地福了福身:“阿蘅见过大伯父。”
  
  她一路风尘仆仆,早在来投奔他之前也便见过了沧桑,听惯了哀曲的,是个苦命的孩子。
  
  巫靖便不免叹息一声,“阿蘅,你父亲这些年撑着巫家,实属不易,他既去了,你莫要怨他。”
  
  怨?她为何要怨?
  
  巫蘅短暂的几个瞬间里,不太听得懂大伯父这个话,但是想通透之后,心便瞬间坠入了深冬结冰的湖里。因为从小便协同父亲打理家务,她自然听得懂话里的所谓人情。也对,巫靖实在没有理由接受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入他巫氏宗祠,她孤弱一人,要打发还是打杀了,都太容易不过,可却于他又声名有损,在这个对声望风评极为看重的时代,他自然只有收留巫蘅。
  
  因是无奈之举,巫靖便不可能真对她心生喜欢。
  
  一直以为这位大伯父是位雅量能容的名士,巫蘅焉能不失望?
  
  她定了心神,怯怯地后退一步,垂着纤长的睫羽轻轻道:“大伯父此言差矣,家君于阿蘅,独有恩重之意,阿蘅唯独遗憾的,是不能承奉于他膝下。”
  
  巫靖伸长了脖颈“哦”了一声,不再多说话。
  
  这时,身后一个巧笑倩兮的女郎小步迈入门槛来,“阿爹,有客人来了?”
  
  巫蘅猛然全身一颤!
  
  这个比春日下的潭水还要细泽,却比毒蛇还要令人生畏的声音,正是梦境中最熟悉的那个女人的声音!
  
  那些看似荒诞无稽的梦境都是真的,这个女人,竟真的是她的嫡姐!
  
  正当巫蘅全身发颤之时,那女郎足踏木屐的踢踏声慢慢响起,清脆得宛如华美的乐曲,巫蘅难以想见,如此红妆翩然,宛如穿花林蝶的少女,会有如此险恶的算计、阴狠的人心!
  
  是了,她所有的一切都想起来了!
  
  前世,巫靖也是个短命的,因膝下无子,嫡女巫娆便做了巫家的主,甚至后来她一生的悲剧之所在,正是因为在巫娆的主持之下,她下嫁给了一个其丑无比且脾气暴躁的田垄庄稼汉!
  
  所有的一切在巫蘅的眼前都次第明晰起来,她窥破了时空的隐藏的最后一点奥秘。
  
  今生,无论如何,她决不再重演那种令人心生绝望的悲剧。即便脱离巫家,即便沦落市井、受饥寒交迫而死,也绝不再让巫娆这阴毒妇人称心如意。
  
  她不过是在那春阳下柳絮翩飞的湖心亭吹了一曲,惹得那桓七郎多看了两眼而已。巫蘅的前世安分守己,从来不敢肖想桓家嫡子,只不过是懵懂时看着那么一张脸生了几分春心,她早已得到许婚,自知相思无妄,便在那湖心亭吹了一首赠别,哪想到却惹来后来的一场横飞灾祸。她嫁给了那个蛮夫,被打发到乡里去了。
  
  见巫蘅咬着下唇,目光复杂地看着自己,巫娆一愣,却慢慢品出巫蘅来不及掩藏的恨意,她心中咯噔直跳,心道:这女人是个死了父亲的丧门货,莫不成是赶上门来害我的?
  
  思绪转到此处,她便觉得,这几个远方族妹,是断然不能留了。
  
  巫娆娇嗔地摇着巫靖的胳膊,巧声低语:“这位女郎是哪里来的?”
  
  巫靖不知爱女心意,他诧异道:“怎的如此对你妹妹阿蘅说话?”
  
  “本来便是嘛。”巫娆目光微鄙地瞪着巫蘅,高傲地扬起了尖削小巧的下巴,“这个脏兮兮的女人!阿爹每日接待的来客,还有那桓家的九郎呢,那等芳华超世的人走的屋院,不能随便任腌臜腥臭之人污了去。”
  
  才见面,便剑拔弩张。
  
  巫蘅想起来,她那族姐看似盛气凌人,其实也不过是个不通俗物的蠢货罢了,除了利用手底握着的私权,她也并不比前世的巫蘅强在哪里。
  
  巫靖皱眉呵斥道:“阿娆休得胡言!那好歹说也是你妹妹。”
  
  一群虚伪之人,迫于声名影响不得不将她迎进去,却还要故意给她立下马威,巫蘅心头淡淡一讽。
  
  她恭敬地冲巫靖再福了福,小声道:“既然阿姐不喜,阿蘅这便不叨扰了。”
  
  说罢,她竟这么头也不回地飘然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对历史研究不深。
魏晋时代的风流,这个……呃,实在是拙笔有限,大家看看热闹就好,门道啥的,作者君自个儿都没有,相信亲们也看不出来的O(∩_∩)O~




☆、春日游

  巫靖脸色骤变,父女俩面面相觑之下,巫靖面露责备,于是巫娆的花颜也冷冷地沉了下来。
  
  这厢巫蘅没来得及走出前院,便见园中淡绿的叶间点缀着朵朵西府海棠,垂花娇艳,她踌躇了几瞬,身后有人脚步匆匆跟来,“阿姊开个玩笑,妹妹竟当真了?”
  
  威立够了,还是要将巫蘅大方地迎进去。
  
  她心头一哂,却从容微笑道:“阿姊,我虽然生在乡下,却也毕竟是巫家的女儿,这点不能辱没,阿姊纵然是开玩笑,也不该说,我这人‘腌臜腥臭’吧。”
  
  巫娆的一张俏脸登时一阵白一阵青了!
  
  她咬牙,强打出几缕明媚的娇笑:“妹妹休要见怪。阿姊说话向来没个轻重,不说我了,我阿爹可是一直盼着你的消息,好容易盼来了,怎么会能让你孤苦伶仃地流落异地?早就扫出屋子来了!”
  
  巫蘅半信半疑地掠过眸光。
  
  巫娆眨眨眼,故意从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挤出一些诚心。
  
  虽然开头巫蘅并没有占到上风,但无论如何,她已经在府里住下了,王妪和柳叟仍旧跟在她身边,这已经很足够。毕竟她现在举目无亲,盘缠也挥霍耗尽,若是再不找个地方落脚,便真的只有留宿市井了。
  
  是日惠风和畅,清晨时分,园中的枇杷树抱着一树光影,朝云飞渡,浮光幽碧。
  
  王妪端着盥手盆敲门而入,自家女郎正坐在妆镜前对镜梳妆,穿着绯红的对襟广袖长袍,那一绺绺乌墨的发丝在她蝴蝶般灵巧的手下盘绕而过,以标致精雕的一根木兰簪穿缀,梳着小姑式样的发髻,但神色却有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肃然清冷,甚至,看破沧桑。
  
  “女郎……”
  
  王妪被这样巫蘅骇了一跳,手里的盥手盆差点便洒落在地。
  
  巫蘅慢慢睁开眼,眸中荡出一丝笑意,在朝阳的暖房里转过身来,“妪,进来吧。”
  
  此刻王妪才惊觉,自己方才竟是看自家女郎看得忒痴迷了些,她不大自在地低了头急切地几步进了来,将水盆放置一边,低语道:“女郎来巫府这么久了,怎么不曾出门?”
  
  这个时代的人极是风流浪漫,街市之上妇人女流之辈熙熙攘攘,巫蘅虽是小姑之身,但要去出门去建康城中游玩,自是不妨的。但巫蘅歆羡建康风物已久,却安分守己了这么久,难怪王妪奇怪。
  
  说到此处,巫蘅便叹了声:“妪担忧我闷坏了么?我们才来建康,除了巫家,再难近旁人,太过轻浮了难免惹得伯父不喜。”
  
  “女郎所思不无道理。”王妪又扯开唇笑了笑,“但是,今日那大女郎也出门了的。”
  
  巫娆竟然也出门了?
  
  巫蘅静下心来想了想,将手里的木梳放到妆镜台上,紫木沉香,丝丝缕缕地飘来,巫蘅绽了唇角道:“妪,我们让柳叟驾车,今日也出门一趟吧。”
  
  她突然想起来,前世也是这个日子,在春日泛舟湖上,她对那俊朗不凡的桓七郎一见倾心。
  
  那时的巫蘅无依无恃,见到巫娆对那人百般逢迎献媚,她便知难而退,再也不作他想。
  
  那桓七郎生得的确俊朗,只可惜,比起前世记忆里的那一抹模糊的白影,似乎还差了那么些许味道。说不上来的感觉。
  
  但巫蘅笃定,那些少女泛滥的心思,在这一次可以适可而止了。
  
  任他桓瑾之再如何英俊风雅,她也绝不会再多看一眼!
  
  但想到届时可以欣赏到巫娆对桓瑾之是如何如何的痴迷不往,是如何如何为了一颗丑陋痴心而百结柔肠邀宠讨好的。
  
  要知道,那等出身高贵的名士,是最不耐这种倒贴上来的女人的。
  
  他们虽然习惯了受人追捧,但要有女人越了那发乎情的度,仍旧会惹他们嫌怨不已。
  
  春日游湖,景致沿着两岸青山次第排开,世人喜欢高歌长啸,巫蘅的马车还未到,已先听到一阵笙箫丝竹之音,波光粼粼的湖水牵着葱茏飞绿的柳丝,齐齐映彻在游人的眼波里。乱花随渡,水面惊起一滩鸥鹭。
  
  巫蘅在王妪的牵引下走下马车,她是个很不起眼的小姑,穿着不够华丽,样貌也只是中人之姿,因而她也并不想冒头。只隐匿在嘈嘈的一片女郎之间,听她们羞涩的议论,不胜欣喜的欢呼。
  
  她的目光自然而然移到了不远处八角湖心亭上,飞檐朱漆,装饰很是典雅。
  
  亭中有两人正在弈棋,两人皆是峨冠博带士人装束,姿态逸洒,萧肃如皎月孤松。而亭角那吹箫的颀长身影,则一袭飘洒华贵的紫衣,墨发以玉冠束缚,十指修长,眼眸似有些忧郁般,面若玉质,隔着烟水恍惚得时隐时没。
  
  他的目光似乎专注于流荡的水面,溢出些许感花伤月的悲伤,这种悲伤,却是难言的,是深切入骨的,几乎所有人都可以在那一曲箫音之中徐徐读出。
  
  巫蘅慢慢垂了眼波,看来,即便是再世为人,那个光风霁月的桓七郎,也依旧如此动人么。
  
  王妪在她身后缓慢地咳嗽了一声,巫蘅收回视线,淡淡应承道:“妪放心,我不会奢望的。”
  
  那样的人,哪里是她望得起的?前世不就因为乱了心湖,才得到那般结尾么?
  
  巫蘅终于将自己的目光都收了回来,然而她却在下一瞬,看到了亭下那似乎隐隐激动的巫娆,她今日是盛装打扮了的,秋香色雨花锦裳服,衬得整个人都嫩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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