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乌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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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乌衣- 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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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建康重逢时,他站在船头惊鸿远瞥,还恍如昨日。那一瞬间,碎了醉了无数的少女心,也有她的一份。世事真教人无奈发笑。
  
  “谢泓,我刘敬今日绝不会客气了。”
  
  对方已经抡起了拳头猛击来。
  
  谢泓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他的眼底晃过一道光影,榴花灼灼,映在眼底烧成了两团火焰。
  
  身后的巫蘅已经捏了一把汗。
  
  在最近的时刻,拳风已经刮到了眼前,谢泓侧身避开半边身体,以最精准的判断避过了这一击。
  
  建康的名士从来不需要武艺傍身,谢泓也从来没有学过这些,他拥有的只是异于常人的敏锐的洞察力与判断,每一步,尽管一击之下只有刹那功夫,他也能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计算好,如何退,如何让开,如何化守为攻,以静制动。
  
  虽然偶尔要付出一些代价。
  
  这是他在对付过慕容逊之后总结出来的经验。
  
  避过之后,谢泓没有立即还手。反倒是刘敬心浮气躁,对方身形瘦削,但从外形上看自己已然稳操胜券,若是等下他的人反悔了,自己绝对没有活路,因此急攻猛打,处处直击谢泓要害。
  
  这种不拘形式的打法,比慕容逊有章法可循的招式要难拆解得多。至少对于谢泓来说,因为毫无规律,所以也难以用最短的时间看准破绽,或者摸清他的路数。
  
  他只是一味闪避,对方拳风虎虎,来势汹汹,形势对谢泓而言很不利。
  
  巫蘅揪心地盯着,身边那七八个部曲也揪心地等着,关于雪山上与慕容逊的那一战,是所有人讳莫如深的一个话题,他们没有亲眼所见,也不愿想象。但是他们心里清楚,若是郎君再这么毫无还手地继续躲闪下去,撑不过二十招,有性命之虞。
  
  在连续的闪避之后,谢泓已经被逼到了桌南,刘敬一拳挥落了棋子,散得满地都是。
  
  谢泓眼眸一动,就是现在了。
  
  有些人可能自以为不显山不露水,行事怪诞毫无章法,那只是他自己不知道,他的弱点早已曝露于人前。
  
  刘敬的软肋,就在他每一拳之后,右胁下会曝露出一个极大的空门。
  
  这是反击的最好机会。
  
  谢泓凛了凛眸色,刘敬挥近一拳,脚踩在黑白子上,不甚一滑,而这时谢泓已经将右肩让出了一半。
  
  一旁观战的巫蘅花容失色,她要冲上去,他怎么能这样,这么能……
  
  可还是来不及。
  
  眼睁睁看着刘敬一拳打在谢泓的肩头,那一拳用了十成力,巫蘅仿佛听到了骨骼断裂的清脆的声音,临危之际,谢泓也一掌切在刘敬的腰间。那是一个极大的空门,也是一个死穴。
  
  刘敬“嗷”一声惨叫,跌倒在地,浑身激颤。
  
  “阿泓!”巫蘅扶住谢泓,他脸色苍白,迷离的微笑宛如遮了一层云障,看不分明。
  
  他曾经说过,与慕容逊那一战,他被卸了一只胳膊,是不是就是这只……
  
  “阿泓……”巫蘅咬着牙,眼里噙着两朵泪花。
  
  “郎君——”身后的部曲也终于恍如梦醒,没想到郎君竟然在他们面前再度受伤,一个部曲义愤填膺地将重伤的刘敬架了起来。
  
  巫蘅抱着他,飞快地抹了把泪水,“找大夫来!”
  
  “是!”几乎已经傻了的几人终于反应过来,一行人匆匆地往外跑,只剩下两个在原地照顾。帮着巫蘅将谢泓扶入卧房,夏光炎热,他的脸上都是薄汗,巫蘅用冰凉的素绢贴在他的额头,俯下身替他宽衣。
  
  “谢泓,”她一说话,就不自觉带了一种哭腔,谢泓拿左手握住她,巫蘅断续地道,“为什么……你非要这么罚我是不是?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又不喜欢刘敬,我恨透了他,可是我不想找他报仇,我只想守着你……谢泓,这不值得。”
  
  “你恨他啊,”他微笑起来,尽管脸色苍白,额头尽是汗水,可是那样的笑容还是从容俊雅的,“阿蘅,我替你报仇雪恨了,你可开心?”
  
  巫蘅拼命摇头,眼里的水大滴大滴地落,“混账,谢泓,你就是这么轻贱自己,非要与刘敬那个小人比较什么,我又开心什么。”
  
  他轻轻一叹。
  
  巫蘅扯痛他的右手,他轻轻皱了下眉头,巫蘅飞快地拿开,低低道:“上次受伤,是不是也是这里?”
  
  “嗯。”
  
  他终于供认不讳。
  
  “我那么对刘敬,是他前世欠我的。”
  
  巫蘅愣了一愣。
  
  用了很长的时间反应,她不可置信地低下眼帘,眼前的男人脸色苍白,依旧带着一丝宠辱不惊的微笑,眼眸却深不可测。
  
  她突然想起一个虚无缥缈的过去。
  
  前世的谢泓是怎么死的?
  
  在她故去的三十年后,那份记忆一直保留着。她还记得,谢泓丧妻之后,独身不娶,他逝世之前没有一点半点波澜,讣闻来得莫名其妙,巫蘅只能想起来,他英年早逝,活了不过三十岁而已。至于是怎么死的,她也不能得知。
  
  可是,她震惊地看着谢泓,原来——原来他知道么?
  
  她一直以为今生最大的变数就是谢泓,上一世她从来不曾在建康邂逅过他,从来不曾与他有过什么牵连羁绊,可是现在全都有了,他们成亲了,有了共度余生的可能。她一直以为这是变数,可原来真相竟是,他与她,早在局中?
  
  手心一片濡湿,巫蘅强迫自己冷静,终于听到他静静地道:“那个晚上,你说了多少我不知道,但是我做了一个梦,阿蘅。梦里很苦,太苦了……”




☆、故梦

  她记得他那晚的目光; 沉痛悲伤……
  
  巫蘅来不及擦眼; 忽听得外头有人传报,说大夫来了; 巫蘅急急地起身让过,一个藏蓝长袍提着药囊赶来的老者; 耄耋之年; 行色匆匆; 想来是认识谢泓的熟人。
  
  “十二郎?”
  
  徐公满面风霜; 见到伤病在榻的谢泓; 取了药囊走过去,巫蘅不敢打扰大夫的望闻问切,徐公放下背囊,替谢泓看起右臂。
  
  徐公握着谢泓的一只手,慢慢地试探; 尽管谢泓还在微笑,惨白的脸色却让巫蘅的心抽痛起来; 他用左手向她招了一下,巫蘅敛着唇走了过去。
  
  她清澈的眼波里泪水隐隐。
  
  “阿蘅。”
  
  “我在。”
  
  谢泓没有说话; 只是在徐公接骨之时; 清脆的一声,她下意识绷紧了身体; 感觉得到被他握住的手瞬间收紧,很痛。
  
  这个过程约莫有一个时辰,谢泓已经出了一身汗; 徐公放下他的手臂,对脸色已近乎透明的谢泓摇头道:“沉疴不除,便这么不着紧自己的身体,谢泓,迟早有一日要出事。”
  
  他云淡风轻地笑,“不是已经出事了么。”
  
  徐公摇摇头不说话,背起药囊走了出去。
  
  巫蘅送徐公离开,他临走时交代了一通,后来又取了纸笔事无巨细地叮嘱了一次。
  
  夕晖漫天,云霞烧出千里层红,明明灭灭的树影在婆娑。
  
  她走回来时,谢泓已经睡着了,他出了一身汗。巫蘅心思一动,让外面的人烧了水抬起来,寝房里水雾腾腾,巫蘅去唤他,谢泓醒来时,眼光犹自透着几分混沌和迷离,与平日的清澈深远很不同,生生添了诱人的魅惑。
  
  巫蘅脸色薄红,“阿泓,沐浴了。”
  
  他看了她一眼,“嗯。”
  
  他走入浴桶时,巫蘅背着身,从腰下缓缓抽过一条绢帛,谨慎地递给他,紧张得全身都在冒汗。
  
  谢泓笑道:“阿蘅不是见过了?”
  
  巫蘅咬了咬唇。
  
  他又道:“我一只手怕是不太方便。”
  
  胡说啊,上次他和慕容逊打了一架也是断了右胳膊,那时候他是怎么过来着?巫蘅突然不敢细想下去了。
  
  可是她已经遵从本心地转过了身。
  
  好似有漫天月光自眼前筛过,暮色淡淡的,他那么微笑着坐在那儿,半截身子都露在外边,珠玉般的漾着光泽,长发湿漉漉的,有千重风情,动人心魄到了极致。
  
  巫蘅已经来不及顾得上自己的羞涩,她走了过去。
  
  就着半暗的烛火和窗外的月色,她徐徐地绕到他的后背,低声道:“你打算怎么处置刘敬?”
  
  谢泓听闻此话,微微偏头,兴致不高地问:“你有不满么?”
  
  巫蘅摇了摇头,“我自然不会因为他计较你。但是我想知道,你和他有什么过节。”
  
  “我说了你会为我做主?”他翘了翘薄唇。
  
  天下也没几个人敢说能做谢泓的主。巫蘅对此头痛。
  
  他笑了笑,“那晚阿蘅说了梦境里的事,只说是梦境,难道就不曾觉得太过真实,反倒比现在的尘世更加可信么?”
  
  巫蘅眉心一跳,她曾有过这种感觉,可遇到谢泓以后,她再也不做此想了,只是狐疑地望着他,“你梦到了什么?”
  
  如他所言,那些梦境都太苦了,他们都宁愿回避。
  
  十三岁那一年,巫蘅与谢泓相识于扬州城外,彼时,她在草垛里,他在草垛外,一场相遇,再无交集。
  
  巫蘅只记得后来在建康受的诸多磨难,后来嫁给刘敬之后,种种凄凉。
  
  可是在谢泓的记忆里,不是这样的。
  
  “瑾之这一局当真要让我三子?”十九岁的谢泓,游历归来,棋艺大涨,建康城中已经难有其敌,但他刻意压着这事不说,桓瑾之一时托大,便故意要让他三子。
  
  长亭晚,潇潇一川暮雨,烟霭氤氲,桃色如梦。
  
  巫娆带着两个家奴躲在一丛木槿花树后,巫蘅也被她差使着跟来了。在巫宅里,她真实的身份一贯是巫娆的粗使丫头。
  
  满树的叶子将巫娆藏得不教别人发现一丝破绽,她手里扣着一只绣给桓瑾之的香囊,对身后两个家奴道:“呶,将这个替我赠予桓七郎。”
  
  那时她还没有对桓瑾之第一次表明心迹,满怀希冀地等着他们替自己送出定情香囊。
  
  她一时昏了头了,但两个家奴却是清醒的,说什么也不愿前去,推推阻阻的巫娆便恼了,最后将红色绣鸳鸯百荷的香包塞给巫蘅,并以一种不容置喙的口吻命令道:“你去!”
  
  巫蘅是只软柿子,嫡姐这么吩咐,绝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便卑躬屈膝,怯懦地取了香囊。
  
  巫娆多看了她两眼,眼光阴暗了下,将她摁倒在地,抹了两把泥灰在她脸上,命令两个家奴将泥土搓成灰洒在她的发梢。巫蘅不敢反抗,不敢吭声,眼泪忍在眶里直转。
  
  然后被抹得满脸灰迹的巫蘅被他们推了出去。
  
  凉亭中,桓瑾之从容铿锵地落下一子,“轻泽,你的棋艺与足以与谢君比肩,我是下不过你了。”
  
  谢泓少年得意,朗笑起来,“下回你还敢小瞧于我?士别三日,早该刮目相待。”
  
  桓瑾之苦笑摇头,又道:“你的性子再不收一收,怕是将来,女郎们只闻谢泓名声,却不知你这个性,嫁了你后悔。”
  
  谢泓轩眉轻皱,他有一个人惦记,还没有找到。
  
  适逢这时,有人摔了一跤,这动静有点大,桓瑾之听闻声音,将拈起的棋子放入棋笥之中走了下来,谢泓怅惘地看着一川烟水默然不言。
  
  桓瑾之走到停下,方才发觉原来是一个少女,满身狼狈地跌倒在地,细雨霏微,她的青丝都湿透了,一双眼却悲伤无助地看着他。
  
  桓瑾之心中一动,但又不能隔得太近,只能退了一步远,尽可能不伤害到她,“你是什么人?”
  
  巫蘅捧上了一只香囊。方才摔了一跤,已经掉在了泥里。
  
  她不敢忘了巫娆交代的话,齿关战栗道:“七、七郎,这是我,我们家女郎的一片心意……”
  
  话都说不利索了,桓瑾之眉心一皱。为他送香囊送木枝送美玉的都多如过江之鲫了,他对一个素昧谋面的女郎送的香囊更应该不怎么在意。
  
  但也许是巫蘅的模样有些可怜,他叹了一声,“把东西放下,你走吧。”
  
  也不是替自己送的,而是替别人转达心意。桓瑾之,你在想什么?
  
  巫蘅点点头,找了一处安静的角落,将香囊放在一株兰花下面,才爬起身踉踉跄跄地跑远了。
  
  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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