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与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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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与刀-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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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比赛规则规定了一切可能出现的偶然性,记分办法也是预先确定的。美国人说的内心善意反而成了无关系的。
  不论在哪种语言中,人们用来表达丧失或者获得自尊的词句,十分有助于了解他们的人生观。在日本,讲到〃尊重自己〃时常常是指他本人是一个审慎的选手;而不像英语那样是指诚意遵循为人处世的准则,不馅媚别人,不撒谎,不作伪证等。日本人说〃自重〃,意思是〃自我慎重〃,意思是〃你应该仔细考虑事态中的一切因素,决不可招致别人讥笑,或者减少成功的机会。〃〃尊重自己〃,其含义所指的行为往往与美国所指的行为恰好相反。被雇佣者说〃我必须自重〃,其含意并不是指必须坚持自己的权利,而是绝不要对雇主讲不要当的话,以免使自己难堪。〃你应该自重〃作为政治用语时也是一样,意思是〃身负重任的人〃必须谨慎,不能轻率地纵谈〃危险思想〃,那样就不〃自重〃了。而在美国,〃自重〃并不意味即使思想危险,仍然要求按照自己的观点和良心来思考。
  〃你应该自重〃,这是父母经常挂在嘴上训诫其青年子女的话,指的是要懂礼貌,不要辜负别人的希望。例如,女孩子坐时不能乱动,双腿位置要摆正。男孩子则要锻炼身体,学会察颜观色,〃因为今天是决定未来的重要时刻〃。父亲对孩子说:〃你的行动不象一个自重的人〃,这是责备孩子行为不庄重,而不是责备他缺乏勇气、坚持自己的意见。
  还不起欠债的农民对债主说:〃我应该自重〃,这话的意思并不是责备自己懒怠,或者责备对债权人卑躬屈膝,而是说他对应急之需本应该考虑周到。有社会地位的人说:〃我的自尊心要求我这样〃,这并不意味他必须按照正直、廉洁等原则办事,而是意味他在处理事情时必须充分考虑门第的地位,掂量掂量自己身分的重量。
  实业家谈到他的公司时说:〃我们必须自重〃,意思是说必须慎重再慎重,小心再小心。要复仇的人说〃自重地复仇〃,这句话的意思并不是〃把炭火堆在仇敌的头上〃;也不是打算遵守什么道德原则,而是说必须周密计划,考虑到一切因素,等于说〃一定要完全彻底复仇〃。在日语中,〃自重再自重〃,是最强烈的语气,意思是万分小心,无限谨慎,绝不可轻下结论。它还意味着,必须权衡各种方法和手段,用力不多不少,恰可达到目的。
  所有上述〃自重〃的含义都符合日本人的人生观,即认为人生应该是小心谨慎地按照〃霍伊尔〃规则行动的世界。由于他们对自重规定了如上的定义,因而不允许以用心良好为理由来为失败辩解。一举手、一投足都有其后果,人们采取行动时不能不考虑这些后果。施恩于人是好事,但必须估计到受恩的人是否会感到〃背上了恩情债〃,不可不慎。批评人是可以的,但必须准备承担因此而产生的怨恨。当那位年轻画家指责美国传教士嘲笑他时,尽管说传教士是善意的,那也没有用。传教士没有考虑到他在棋盘上走那一步棋的后果,这在日本人看来就是修养不够。
  把谨慎与自重完全等同,这就包含着要悉心观察别人行动中的一切暗示,并且强烈地感到别人是在评论自己。他们说:〃一个人要自重,因为有社会〃,〃如果没有社会,就用不着自重〃等等。这些极端的说法表明,自重出于外部的强制,毫未考虑到正确行为的内省要求。象许多国家的俗话一样,这些说法未免夸张,因为,日本人对自己深重的罪孽有时也像清教徒一样,反应很强烈。尽管如此,上述极端的说法仍然指明了日本重视的是什么:与其说他们重视罪,毋宁说他们更重视耻。
  在人类学对各种文化的研究中,区别以耻为基调的文化和以罪为基调的文化是一项重要工作。提倡建立道德的绝对标准并且依靠它发展人的良心,这种社会可以定义为〃罪感文化〃。不过,这种社会的人,例如在美国,在作了并非犯罪的不要之事时,也会自疚而另有羞耻感。比如,有时因衣着不得体,或者言辞有误,都会感到懊恼。在以耻为主要强制力的文化中,对那些在我们看来应该是感到犯罪的行为,那里的人们则感到懊恼。这种懊恼可能非常强烈,以至不能象罪感那样,可以通过仟悔、赎罪而得到解脱。犯了罪的人可以通过坦白罪行而减轻内心重负。坦白这种手段已运用于世俗心理疗法,许多宗教团体也运用,虽然这两者在其他方面很少共同之处。我们知道,坦白可以解脱。但在以耻为主要强制力的地方,有错误的人即使当众认错、甚至向神父忏悔,也不会感到解脱。他反而会感到,只要不良行为没有暴露在社会上,就不必懊丧,坦白忏悔只能是自寻烦恼。因此,耻感文化中没有坦白忏悔的习惯,甚至对上帝忏悔的习惯也没有。他们有祈祷幸福的仪式,却没有祈祷赎罪的仪式。
  真正的耻感文化依靠外部的强制力来做善行。真正的罪感文化则依靠罪恶感在内心的反映来做善行。羞耻是对别人批评的反应。一个人感到羞耻,是因为他或者被公开讥笑、排斥,或者他自己感觉被讥笑,不管是哪一种,羞耻感都是一种有效的强制力。但是,羞耻感要求有外人在场,至少要感觉到有外人在场。罪恶感则不是这样。有的民族中,名誉的含义就是按照自己心目中的理想自我而生活,这里,即使恶行未被人发觉,自己也会有罪恶感,而且这种罪恶感会因坦白忏悔而确实得到解脱。
  早期移居美国的清教徒们曾努力把一切道德置于罪恶感的基础之上。所有精神病学者都知道,现代美国人是如何为良心所苦恼。但是在美国,羞耻感正在逐渐加重其份量,而罪恶感则已不如以前那么敏锐。美国人把这种现象解释为道德的松弛。这种解释虽然也包藏着很多真理,但这是因为我们没有指望羞耻感能对道德承担重任。我们也不把伴随耻辱而出现的强烈的个人恼恨纳入我们道德的基本体系。
  日本人正是把羞耻感纳入道德体系的。不遵守明确规定的各种善行标志,不能平衡各种义务或者不能预见到偶然性的失误,都是耻辱。他们说,知耻为德行之本。对耻辱敏感就会实践善行的一切准则。〃知耻之人〃这句话有时译成〃有德之人〃(Virtuous man),有时译成〃重名誉之人〃(Man qf honour)。耻感在日本伦理中的权威地位与西方伦理中的〃纯洁良心〃,〃笃信上帝〃、〃回避罪恶〃的地位相等。由此得出的逻辑结论则是,人死之后就不会受惩罚。日本人读过印度经典的僧侣除外对那种前世功德、今生受报的轮回报应观念是很陌生的。除了少数皈依基督教者外,他们不承认死后报应及天堂地狱之说。
  耻感在日本人生活中的重要性,恰如一切看重耻辱的部落或民族一样,其意义在于,任何人都十分注意社会对自己行动的评价。他只须推测别人会作出什么样的判断,并针对别人的判断而调整行动。当每个人按照同一规则玩游戏并相互支援时,日本人就会愉快而轻松地参加。当他们感到这是履行日本的〃使命〃时,他们就会狂热地参加。当他们试图把自己的道德输出到那些并不通行日本的善行标志的外国时,他们就最易遭受攻击。他们〃善良〃的〃大东亚〃使命失败了。许多日本人对中国人和菲律宾人所采取的态度实在感到愤慨。
  那些不是受国家主义感情所驱使,而是为了求学或经商来到美国的日本人,当他们试图在这个道德规律不那么严格的社会生活时,就常常痛感他们过去所接受的那种细致周到的教育是个〃失败〃。他们感到,日本的道德无法顺利输出,他们想说的并不是一般所谓改变文化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很困难的,他们想说的远比这更多。日本人适应美国式生活比他们所熟知的中国人、暹罗人适应美国式生活要困难得多。在他们看来,日本人的特殊问题在于,他们是靠这样一个安全感长大的,只要一切皆按规矩行事,就会得到别人承认其微妙的意义。他们看到外国人对这类礼节满不在乎,就不知如何是好。他们千方百计寻找西方人生活中与日本人类似的细微礼节,找不到时,有的非常愤慨,有的则感到愕然。
  三岛女土的自传《我的狭岛祖国》,最出色地描写了她在道德规则不甚严格的文化中所感受的体验。她渴望到美国留学,并且说服了她的保守家庭,排除〃不愿受恩〃的观点,接受美国奖学金,进入了卫斯理学院。她说,老师学生对她都特别亲近,但这却使她很不安。〃日本人的共同特点是以操行毫无缺陷而自傲,我这种自傲却受到严重伤害。我不知道在这里该如何行动,周围的环境似乎在嘲笑我以往的训练。我为此而恼恨。除了这种模糊而深刻的恼恨以外,我心中再无其他感情。〃她感到自己〃似乎是一个从其它行星上掉下来的生物,原有的感觉和情绪在这个世界都用不上。日本式的教养,要求任何动作都要文静,每一句言辞都要符合礼貌,这就使我在当前的环境中极为敏感,十分警觉,以至在社交中茫然不知所措。〃她花了二、三年的时间才解除紧张状态,开始接受别人的好意。她断定,美国人生活在一种她所谓〃优美的亲密感〃之中,而〃亲密感在我三岁时就被当作不礼貌而扼杀了〃。
  三岛女士把她在美国结识的日本女孩子和中国女孩子作了比较。她评论说,美国生活对两国姑娘的影响非常不同。中国姑娘 〃具有的那种沉着风度和社交能力是大多数日本姑娘所缺少的。这些上流的中国姑娘人人都具有近乎皇家的仪表,仿佛她们就是这个社会的真正主人,使我感到她们是世界上最文雅的人。即使在高度机械与速度的文明中,她们也不为所动,其安详和沉着与日本姑娘的怯懦、拘谨形成强烈对比,显示出社会背景的一些根本差异。〃
  和许多其它日本人一样,三岛女土感到,好象网球名将参加槌球游戏,出色技艺都用不上了。她感到过去学的东西不能带到新环境里来。她所受过的训练没有用处。美国人用不着那些东西。
  日本人一旦接受了美国那种不甚烦琐的行为规则,即便接受的不深,也无法想象他们能够再过日本那种规矩烦苛的生活了。他们把过去的生活有时说成是失去的乐园,有时说成是〃桎梏〃,有时说成是〃牢笼〃,有时又说成是盆栽的小树。这棵小松树的根培植在花盆里时,就是一件为精致庭园增添雅趣的艺术品;但一旦移植到地上就不可能再成其为盆栽了。他们已感到再不能成为日本庭园的点缀,再不能适应往昔的要求。他们最尖锐地经历了日本道德的困境。
第十一章  自我修养
  一种文化的自我修养,在外国观察者看来,似乎说不上有何意义。修养方法本身是很明白的,但为什么要如此麻烦自己?为什么把自己吊在钩子上?为什么全神贯注于丹田?为什么如此自苦以至一文不花?为什么只集中锻炼一项苦行而对局外人认为确实重要、应当训练的某些冲动却毫不要求克制?尤其是那些在本国从未学过修养方法的观察者,来到高度信赖修养方法的国家里,就最容易产生误解。
  在美国,自我修养的方法和传统不甚发达。美国人认为,一个人若在自己生活中找到了可能实现的目标,在必要时就会锻炼自己以求达到自己选择的目标。是否进行锻炼取决于他的理想、良心或维伯伦所谓的〃职业本能〃(an lnstinct of workmanship)。为了当足球运动员,他可以接受严格的纪律;为了成为一个音乐家或为取得事业上的成功,他可以放弃一切娱乐。他的良心使他弃绝邪恶和轻率。
  但在美国,自我修养不象算术,可以毫不考虑其对特定事例的应用,而仅作为一种技术训练来学习。如果说美国也有人教这种修行,那是欧洲某些教派的领袖或传授印度修炼方法的印度教牧师(swamis)教的。甚至基督教的圣特丽萨(Saint Theresa)或圣胡安(Saint John)所传授及实践的默想和祈祷式的宗教修行,在美国也近于绝迹。
  但是日本人却认为,无论是参加中学考试的少年,还是参加剑术比赛的人,或者仅仅是贵族生活者,都要在学习应付考试所必需的特定内容之外,进行自我修养。不管考试成绩多么好,剑术多么高超,也不管你的礼貌如何周到,也必须放下书籍、竹刀或社交活动,进行特殊的修炼。当然,并不是所有的日本人都接受神秘的修炼。但是,即使那些不修炼的日本人也承认自我修养的术语和实践在生活中的地位。各个阶级的日本人都运用普遍流行的那一套有关自我克制的概念来判断自己和他人。
  日本人自我修养的概念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培养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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