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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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 第1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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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咕呜。
  咕呜。
  原来不是蟾蜍叫声。
  而是人的笑声。
  某人在半空中冷笑着。
  “我现在……”
  低沉的话声自半空传来。
  笑声再度响起。
  咕呜。
  咕呜。
  咕呜。
  咕呜。
  笑声慢慢地白天逼近。
  “那是?!”玉莲手指向绳索上方。
  根本不需要手指,众人全看见了。
  月光下,某人正沿着伸向天际的绳索走下来了。
  慢慢、慢慢地,宛如星点般渺小的身影,愈变愈大。
  那是人。
  而且,那人并非手握绳索滑落而下。
  他是沿着向天笔直伸展的绳索上,垂直走下来的。
  那人脸孔正面朝下,仿佛一步步走在水平绳索之上,白天而降。
  是个老人。
  猫形般矮小的老人。
  佝偻弯背,颈脖宛如木棍般细小。
  头顶几已全秃,仅有少许白发纠结在耳朵四周。
  老人须髯很长。
  白发与下颚须髯,随风飘荡着。
  他身上裹着褴褛的黑色道服。
  老人以瘦削赤脚的脚趾攫抓住绳索,在月光下、暗夜中踩踏绳索而下。
  老人身影愈来愈大——最后,踏落绒毯之上。
  是个弯腰驼背,宛如蹲踞在地上的老人。
  “好久不见了,丹龙……”
  老人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道。
  丹翁的声音卡在喉咙深处,发不出来。
  他似乎知道老人是谁,嘴巴却说不出话。
  “我是黄鹤……”老人说。
  历经岁月风霜的老人。
  八十岁——九十岁——不,看来早已超过百岁的老人。
  “黄鹤师父。”
  丹翁终于叫出老人名字。
  “我们终于相见了……”
  那老人——黄鹤回道。

  “怎、怎么可能?”
  丹翁仿佛舌头不灵光,无法好好说出话来。
  空海也是头一回见到丹翁这样。
  “您不是死、死了——”
  “死了?”
  黄鹤用沙哑的声音回问。
  “你何时见过我的尸体?又在何处见过我的尸体?”
  皮包骨模样的老人,露出数颗仅存的黄牙冷笑着。
  “可是,您的年纪……”
  “我的年纪?”
  黄鹤的嘴唇往上吊,说:“年纪又怎样?超越岁月、时间和一切,才是方术之士。这是我的秘法。”
  黄鹤自怀中取出一根长针。
  月光之下,长针发出朦钝的光亮。
  “那,您是使用那个秘术?”
  “嗯。”黄鹤出声回答。
  “那时,对玉环施行的秘术,我也用在自己身上。”
  “尸解法……”
  “没错。”黄鹤颔首。
  昔日,黄鹤曾于杨玉环身上施行此法。
  也就是是让人吞下尸解丹,在后脑勺扎针,极度延缓人体生理作用的秘术。
  “只、只不过……”
  丹翁为之语塞了。
  像是不知该如何问,而一时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您一人也可以办到?”
  空海代丹翁问道。
  “你是……”
  黄鹤望向空海。
  “吞下尸解丹、扎针,或许单独一人也能完成。不过,之后若想要醒转过来,则必须托人帮您拔针。”
  “你也知道尸解法?”
  “是的。”
  “尊姓大名?”
  “在下空海。”
  “我听大猴提起。来自倭国的僧人,原来就是你?”
  “是。”
  “是来自晁衡故国的男子?”
  “不空和尚圆寂那一年,我出生在倭国。”
  “哦。是不空吗?这名字听来很是令人怀念。”
  黄鹤缓缓地环顾四周。
  此处是华清宫极其荒芜的庭院。
  月光中,牡丹缭乱盛开。
  宴会已准备完成,篝火正在燃烧。
  围绕四周的,是一群奇形怪状的异物。
  “我们曾群集此地。玄宗、玉环、晁衡、高力士、李白那家伙。
  还有不空也……”
  黄鹤的眼睛来回逡巡,仿佛在舔舐着华清宫。
  “每个、每个人虽然都居心叵测……”
  说到此,黄鹤哽咽难言。
  “却很华丽。”
  “——”
  “很华丽,而且,大家都活着。”
  “——”
  “如今,谁也不在了……”
  黄鹤喃喃自语时,倒卧在地的自龙发出低沉的呻吟声。
  “白龙……”丹翁走近说:“还活着。”
  他抱起了白龙的头。
  “我不会杀他……”黄鹤喃喃自语般说道。
  “我们累积了许多话还没说。在说完话之前……”
  丽香走近白龙身边,手按刺入白龙胸口的短剑,作势拔出。
  “别拔!”黄鹤说。
  “拔了,血流出来,死得更快。那把短剑可以止血……”
  黄鹤冷笑道。
  白龙终于睁开了双眼。
  “黄鹤师父所说没错。反正命已不保,抢救也无济于事。”
  白龙开口了。
  仿如求救一般,丽香望向空海。
  空海非摇头非点头地望着丽香,喃喃说道:“谨遵白龙大师所愿……”
  丹翁将白龙的头部搁在自己膝上。
  “继续吧。”白龙气若游丝地说道。
  空海再度望向黄鹤。
  “刚才你说,曾听大猴说过。”空海问。
  “没错。”黄鹤答道。
  “这么说来,大猴是……”
  “我的仆人。”
  “什么?!”
  叫出声的,不只空海。
  逸势、白乐天也同声惊呼。
  “我啊,这五十年来,一直以尸解法沉睡……”
  黄鹤用干枯的声音解释。
  “每十年醒来一次。这回是第五次醒来。”
  仿佛等待谁来问话,黄鹤环顾众人。
  无人出声。
  大家都在等待黄鹤继续说下去。
  “我使弄人让自己醒来。靠着法术,操控那人。每过十年,他就会回到原地,从我沉睡的后脑拔出针来……”
  黄鹤缓缓落座,继续说道:“拿酒来……”
  玉莲递给黄鹤一个琉璃杯。
  黄鹤用瘦削、枯枝般的手指,握住杯子。
  玉莲斟上葡萄酒。
  黄鹤把鼻子凑近,嗅闻葡萄酒的香气。
  “真是香哪……”
  举杯凑至唇边,黄鹤仰头一饮而尽。
  松皱的喉头,喉结二度上下。
  黄鹤将酒杯搁在绒毯,放开了手指。
  “那人平时不知已被我操控,十年一到,他自然会想起。想起来时,就会回到我这儿,拔出针……”
  “十年之间,万一那人死了呢?”空海问。
  “那我大概会睡上一百年,干枯而死吧。若是那样,也就那样了。万一我暂眠的墓地崩坏倒塌,一样活不了。不过,我还是设法不让这样的事发生……”
  “你下了什么工夫呢?”
  “比方说,找个像大猴这样强壮的人来操控。暂居的墓地,也尽量挑选不会引入注目的地方。”
  “——”
  “比如说,此华清宫——”
  “这里吗?”
  “在骊山。”
  黄鹤仿佛微微笑了一下。
  “玄宗那家伙在玉环醒来时,为了暂时安置她,在骊山中建造了秘密行宫。”
  “——”
  “隐密的行宫地底,盖有石砌的密室。知道这回事的人,早在五十年前便都不在了。我便将它当作是沉眠之所。”
  黄鹤再度拿起酒杯。
  却没举杯饮用。
  他手握酒杯,盯着深红色的酒看。
  “这还需要些必备之物。”黄鹤说。
  “必备之物?”
  “就是血。”
  “血?”
  “沉眠时间长达十年,就算身体涂上再厚的油脂,水分也会散失。为了补充水分,也不得不补充食物。”
  “——”
  “唤醒我的人,便成为我醒来时的供品。”
  “所以说——”
  “醒来之后,我当场便杀了他,然后吸食他的鲜血。”
  “什么?!”
  “大约生活一年之后,我会继续寻找下一位受操控者,再睡十年。就这样反复进行。”
  “但是,大猴呢?”空海问。
  “你是说,我为何没吸大猴的血吗?”
  “嗯。”
  “因为另外有人先成了我的供品。”
  “子英?!”
  “没错。有个男人尾随大猴,于是我亲手杀了他,吸食他的血……”
  玉莲惧怕得脸孔扭曲,手上的葡萄酒瓶不自觉竟坠落地面。
  瓶酒溢流,在绒毯上不断扩散着。
  “话虽如此,当我听到大猴说,众人会集华清宫时,还是吓了一大跳。我内心暗忖,那一刻难道终于来临了?”
  “那一刻?”
  “我们再度集首的时候。”
  “——”
  “就是为了此刻,我才苟活至今。为了此刻,我决定不死,要超越时空。结果来到这儿,竟然发现,啊,白龙和丹龙也都在——”
  黄鹤没有继续喝酒,又将酒杯搁回绒毯上。
  “玄宗是我杀的。”黄鹤说。
  “玄宗的儿子肃宗,也是我杀的。”
  “那高力士呢?”
  追问的人是空海。
  黄鹤望着空海的脸孔,问道:“你知道什么内情吗?”
  “我读过高力士大人寄给晁衡大人的信。”
  “喔——”
  黄鹤叫出声来。
  “你读了?你读过那封信了吗?”
  “是的。”
  “难怪你知道。那家伙在朗州病倒时,写了那封信。”
  “此事也写在信中了。”
  “我没对他下手。我只在一旁看着他,直到他过世——”
  “送终之人有谁?”
  “仅有月光和我。”
  “——”
  “那权倾一时的高力士,竟是我这逆贼黄鹤为他送终的。”
  “喔……”
  “而且,谁也没想到,我竞双手紧握那本应恨之入骨的男人的手……”
  “——”
  “那家伙,临死前对我说……”
  黄鹤用沙哑、细小的声音说着。
  谁也没有出声。
  都在静待黄鹤下文。
  “如幻似梦的……”
  说到此,黄鹤哽咽不能言。
  泪水潸潸而下。
  “如幻似梦的一生……”
  “——”
  “当时,我本也打算一死。不过,高力士的死,却让我决定活下来。”
  “为什么?”
  “喔,不空转世,当时在此华清宫对玄宗一吐为快的不空转世了。倭国沙门哪,你问我为了什么?”
  “是的。”
  “我是为了一睹自己的幻梦的结局。”
  “——”
  “我想知道,丹龙啊、白龙啊,那时你们究竟为什么——”
  黄鹤望向两人,继续说道:“究竟为什么要弃我而去?丹龙啊,难道你忘了,幼时被我拾回收养的抚育之恩?白龙啊,玉环到底变成怎样了?不问清楚这件事,我怎能甘心死去?我是那场梦想的最后幸存者。不问清此事,我怎么能死呢?我怎么能在还未目睹高力土的、玄宗的、安禄山的、杨国忠的、晁衡的,我们这一群人的幻梦结局时,就死去了呢——”
  “师父……”
  开口的是丹翁。
  他早已泪流满面。
  “您看!”
  丹翁用眼光朝旁边示意。
  月光之中,一名老妇站立着。
  老妇在月光中伸出手来,指尖缓缓穿过半空。
  牡丹之花。
  老妇看似在盘旋起舞。
  纤细的声音不知唱着什么歌。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是李白的《清平调词》。
  “什么……”
  黄鹤哽咽无声。
  他凝视着那名老妇。
  “难、难道、难道她是……”
  黄鹤挺起身子。
  “是玉环。”
  丹翁说道。

  “我们两人,我和白龙一直爱慕着玉环小姐……”
  “什么?!”
  “正因为这样,当时,我们三人才从华清宫逃走了。”
  一边听着丹翁述说,黄鹤一边凝视在月光下起舞的杨玉环。
  “当时,不空和尚为何而来,我们马上知道了。如果不空和尚全盘托出,我们的性命势将难保。我们当时如此判断。”
  “没想到——”
  “会抛弃师父逃走,全因为我们认为不能再让玉环小姐待在您身边了。玉环前半生,被您当作是道具操纵。她和寿王好不容易开始和睦相处时,因为您的算计,硬逼两人分手,好将玉环转投玄宗怀抱……”
  “——”
  “您大概不知道,当时玉环曾试图自杀——”
  “什么?”
  “她曾打算自尽。”丹翁说。
  “是我们劝住她的……”
  白龙细声接话说道。
  “就算嫁给玄宗之后,她的内心也没有一天得到过自由……”
  “——”
  “然后,安禄山之乱时,又遭逢那样凄惨的处境。”
  白龙边说边流泪。
  “最后,玉环终于发疯了,发疯了……”
  白龙的声音不停颤抖。
  “发疯之后,她的灵魂终于恢复自由。事已至此,难道您还打算拿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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