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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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 第1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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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王叔文大人?”
  “是的。”
  “此事得保密吧。”
  “是。”
  “为什么要见他?”
  “为了去除彼此的不安。”
  “我明白了。”
  柳宗元当下做出决定。
  “明天之内,我尽量想办法。如果要联络,该通知哪里?”
  “那,就通知这儿——”
  说话的,是始终默不作声的丹翁。
  他从怀中掏出某物。
  是一只麻雀。
  丹翁将那麻雀递给柳宗元。
  麻雀停在柳宗元手上,却没有飞走。
  “倘使地方和时间决定了,就把信绑在麻雀脚上,放它飞走就行了。”丹翁说。
  “那,我们这就告辞了——”
  柳宗元向打算转身的空海,唤道:“空海,别担心。”接着又说:“不论王叔文大人说什么,我绝不会让他杀了你们。”
  空海回望柳宗元:“明天,我们再见面吧。”
  空海行了个礼,转身离开房间。
  仅剩一只麻雀,留在柳宗元的双手之上。

  王叔文端坐在椅子上。
  虽说衣冠楚楚,身子和脸庞的消瘦却无所遁形。
  王叔文是一名个头矮小的男人。
  大约七十岁了吧。
  他的白须和白发,似乎都用香油整理得很服贴。
  惟有那对眼眸犹带锐气,发出猛禽般的亮光。
  此处是王叔文的私室。
  不见其他任何人。
  他已支开闲杂人等。
  房内备有三张镶饰螺钿纹样的椅子,此刻,空海、丹翁、柳宗元都还没就座。
  空海凝视着王叔文。
  王叔文并未回避空海的视线,两人直接对上了眼。
  此刻,彼此互通姓名,方才寒暄完毕。
  “所有事情,我都听柳宗元说过了……”
  王叔文以出乎意外响亮的声音说。
  “这回的事,承蒙关照……”
  王叔文的声音,很淡。
  不知是压抑情感说话,还是天生这种语调。
  “空海大师、丹翁大师,请坐。”王叔文催促道。
  丹翁、空海、柳宗元,依序坐在事先准备的椅子上。
  空海一直凝视王叔文。
  到目前为止,王叔文一直生活在督鲁治咒师的可怕阴影之下。
  只要督鲁治咒师将两人关系泄露出去,王叔文肯定没命。
  如果能杀掉督鲁治咒师,王叔文恐怕很想这样做吧。
  然而,他杀不了督鲁治咒师。
  也不知道他人在何方。
  督鲁治咒师是一种可怕的存在。
  如果督鲁治咒师知道王叔文想杀他,大概会把两人关系公诸于世吧。
  虽然督鲁治咒师如今已不在人世,但是还有人知道,督鲁治咒师所掌握的事情。而这些人若有意,也可以做出督鲁治咒师打算对王叔文做的事。
  此即空海等人。
  督鲁治咒师在世之日,王叔文无法对空海下手。
  如果对空海出手,很可能会刺激督鲁治咒师,认为王叔文决定杀人灭口。
  充其量,王叔文能做的是,派赤和子英跟在空海身边,透过柳宗元对他回报空海的一举一动。
  不过,督鲁治咒师已不在人世了。只要杀掉空海等人,秘密便无从外泄。
  然而,空海等人却自事件现场销声匿迹。
  王叔文无计可施。
  先别谈杀掉空海等人之事,在此之前,必须先倾听他们述说,现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空海啊……”王叔文低声唤道。
  “在政治之前,人命轻如鸿毛。”
  “正是。”空海颔首。
  “空海,你放心吧。”
  “——”
  “事到如今,我没想对你们怎么样。”
  “我们也没打算对外说出信笺、督鲁治咒师和王叔文大人的关系。”
  “你们这样,我也可以得救了。”
  “是。”
  “根据赤的报告,你们似乎并未怀抱任何企图。”
  王叔文说毕,轻声咳嗽起来。
  “老实说,至今为止,我也曾经打算堵住你们的嘴。不过,现在已不打算这么做了。”
  王叔文说毕,空海仿佛想窥看其内心深处一般,凝神注视着老人的脸孔。
  “有位贵人,想见你们一面。”
  “是吗?”丹翁出声。
  “既然那位贵人要见你们,我就不能出手了。”
  “——”
  “见面前被杀,当然会被调查。”
  “——”
  “见面后被杀,也一样会被调查吧。”
  “是的。”
  “要是遭到调查,所有事情便会曝光。”
  “是的。”
  “要逃避调查,然后顺利逃走,必需大费周章,那得花上不少时间。我也没有那样的闲工夫——”
  “——”
  “空海,你懂吗?”
  “我懂。”空海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只要皇上一息尚存,你还想尽己所能为他做事吧。”
  相对于王叔文避谈此一名讳,丹翁反而清楚点了出来。
  霎时,王叔文屏住气息,视线左右游移,然而,房间内除了他们,根本没有其他入会听到此话。
  “看来,我们之间,没必要隐瞒任何事情——”
  王叔文初次展露微笑。
  是苦笑。
  即使是苦笑,却是王叔文第一次展现他内心的情感。
  “我们的命运,和皇上的性命同生共死——”王叔文说。
  如果当今皇上死了,“下围棋”的王叔文,马上便会遭到继位的皇上与其近臣贬谪流放至外地。
  依状况不同,王叔文恐怕得有一死的觉悟。
  此乃侍奉大唐历代皇帝的臣子们的共同命运。
  “话又说回来,这真是不可思议的故事……”王叔文说。
  王叔文的意思,是指他从柳宗元那儿听来的,以及现在由空海说出的故事。
  “空海,皇上想见你一面。”王叔文继续说道:“不过,在你和皇上见面之前,我得先跟你确认一下——”
  “关于什么?”
  “到目前为止,你们在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面见皇上之前,我们必须先说清楚此事吧。”
  王叔文微微一笑。

  五天之后,空海与顺宗皇帝会面。
  自承天门步行进入太极宫,再穿过二道门,进入太极殿。
  或许,安倍仲麻吕——晁衡也曾由此入宫晋见皇上,所以,空海将是由此入宫的第二位倭人吧。
  那是绚烂华丽的大殿。
  如果说,欧亚大陆以西,有个罗马帝国,那以东便有个大唐帝国的长安。
  而且,当时的长安,在都市规模来说,比罗马城来得大多了。
  在这个时代,如果将世界放在心中衡量,并决定某处是此地球的中心,那应该就是此大唐帝国的长安了吧。
  长安的中心是太极宫;太极宫的中心,则是此刻空海正跨进的太极殿。
  而此太极殿的中心,便是顺宗皇帝。
  是惟一处身在此世界中心的人物。
  是在此世界中,惟一以“朕”自称的人物。
  此刻,空海站在此一世界中心面前。
  说起来,此人所坐的大位,是奠基于人类在历史上层层积累的诸多工作和劳役之上。
  然而——空海却用宇宙的概念来看待这个世界。
  他认为,宇宙的中心是“大日如来”——用现今的表达方式,空海已理解了这个世界的根本原理。
  就此意义来看,可以理解,此宇宙的所有场所,都与中心具有同等价值。
  也可以理解,此宇宙的所有一切,不过是表现出“大日如来”的原理之一而已。
  更可以理解,即使所谓的皇帝,也不过是人们在人类社会中所认定的一种位置而已。
  世上绝无不变的事物。
  即使所谓的皇帝,或许,明天另有他人自称为皇帝。
  然而,空海对此,并不认为那就是“空虚”。
  空海不认为,人世约定之事、规范等在此均毫无意义。
  如果人世没有规范,人将无法生存下去。
  如果没有人世,那所谓的“密”——犹如宝物的宇宙思想,也就不会诞生出来。
  空海面前,设有台阶,其上铺有波斯地毯。
  台阶顶端,设有黄金打造的椅子,顺宗安坐其上。
  空海孤单一人,瞻仰此一世界中心的人物。
  此人瘦骨嶙峋,身子仿佛埋葬在豪华金银刺绣的龙袍之中。
  看起来比实际年迈、衰弱,他正朝下俯视空海。
  空海脑海里马上浮现的念头是,真是可怜呐——即使身穿世界衣裳坐在中心之点,却无精打采。
  所谓皇帝,仅是一种机能性的存在而已,那些龙袍与龙椅——也只是皇帝所必备的表面装饰而已,至于何人的肉体处于那些装饰之中,应该都无关紧要吧。
  在此人世规范中,皇帝扮演皇帝、顺宗扮演顺宗的各自角色,如果不这样做,人世机能便无法顺利运作。
  空海一边望向顺宗,一边忖思,自己也是此机能的一部分吧。
  此时此刻,空海必须扮演作为此机能的一个角色。
  空海在皇帝面前——台阶下,俯跪地板,支起双手,俯首叩地。
  如此这般,五度行礼如仪。
  空海抬起脸,起身。
  王叔文站在空海身旁。
  另一人,也就是柳宗元,则站在其身后。
  曾到过华清宫的诸人之中,仅有空海一人在此。
  “皇上恩准你直接答话。”
  王叔文在空海耳边低语。
  是——空海并未出声,仅颔首作答。
  “此人即空海。”
  王叔文禀告顺宗说道。
  “我是来自倭国的空海。”空海说。
  空海自下方仰望顺宗。
  顺宗自上方俯视空海。
  过了一会儿——
  “与众不同的相貌……”
  顺宗发出了第一声。
  声音模糊难辨,连听惯唐语的空海也听不清楚。
  用现代话语来说,顺宗曾一度因脑中风而病倒。
  虽挽回性命,说话时却舌头僵硬,无法清楚发音。
  就一名倭人来说,空海的下颚格外突出,十分罕见。
  空海的嘴唇紧闭如石,他用毫不胆怯的眼光凝视顺宗。
  对于顺宗的话,空海并未响应。
  因为他知道,顺宗所言,并非要他响应。
  “整件事情,朕大致听王叔文说过了……”顺宗说道。
  说毕,望向空海,看似想说些什么,却又住口。
  随后,他抬起右手,因嘴巴不灵活而心急地再度开口。
  “辛苦你了……”
  顺宗如此说。
  “辛苦你了……”
  又说了同样话。
  正如顺宗所说,王叔文已将此事件一五一十禀告过了。
  有关督鲁治咒师和王叔文之间的关系,当然略而不谈。
  仅仅说出丹翁和杨玉环两人,自华清官消失了踪影,现今不知去向——事情变成如此。
  在空海面前的,是个因力不从心而焦急的“人”。
  此“人”即将无法完成作为皇帝的机能任务了。
  此日已为时不远。
  而此事,或许顺宗本人最为心知肚明吧。
  因此,在那天来临之前,他很想尽力完成自己的机能性任务吧。
  至少,顺宗不是愚钝之人。
  对于自己背负皇帝之名的肉体,因不能随心所欲地施展机能,而感到心焦气躁吧。
  “朕,很想,再见,杨玉环一面……”
  顺宗喃喃自语。
  空海暗忖,该是如此吧。
  任何人也都会如此想吧。
  然而,如今连空海也不知丹翁和杨玉环的去向。
  白乐天、玉莲、其他人返回长安的隔日——两天前,两人便默默地消失了踪影。
  “话虽如此,这真是不可思议之事……”顺宗说道。
  “诚然。”空海只能点头。
  听任顺宗继续述说下去。
  “基于朕一无所知的过往,她竟遭到如此下场……”
  “——”
  “可是,说起来,人都是因自己一无所知的过往,才能活到现在——即使,朕身上所穿的布衣、烧煮食物的火,也都是过去朕所不相识的人所成就的吧。如果现在的我们是据此活到今天,那么,因未曾参与的过去而被夺去性命的事,也就可能发生吧。”
  此番话,顺宗说得并不流畅。
  偶尔,语塞或不清楚之处,还得靠王叔文翻译。
  “空海啊。”顺宗说。
  “在。”
  空海点了点头。
  “所谓人,总有一天,都得一死。”
  “是的。”
  “我这个朕,总有一天,也会死……”
  “是的。”
  对此,空海也点头同意。
  “每个人,都是背负着某种任务来到此一人世的。”
  “正是。”
  “朕现在所背负的是皇帝的任务。”
  “是的。”
  “那么,你背负的是什么任务呢?”
  “在下背负沙门空海的任务。”
  “那,沙门空海来此大唐的目的何在呢?”
  顺宗说毕,不知是否感到疲惫,反复急促呼吸了一阵子,“并非是为了卷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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