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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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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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海将纸搁在垆上,盯着纸看,口中喃喃念着这诗句。
  纸张上所写的正是老太婆唱出来的诗句。
  空海一旁的玉莲,柔顺地坐着,面带微笑,随声附和空海偶尔回过神来时所说的话语。
  方才坐在逸势一旁的牡丹,突然不知想到什么,一转眼就不见人影。她离座已有一段时间。
  逸势那无精打采的模样,大概和这有关。
  “逸势啊,这真是好诗……”
  空海陶醉般望着纸片。
  这句话,空海已说过三次了。
  “我当然知道。”
  逸势的回答和前两次一样。
  云想衣裳花想容,
  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
  会向瑶台月下逢。
  空海方才一直念的诗,是一首歌咏女性容貌的诗句。
  看到云想到你天衣飘逸,看到花想到你的容貌,
  春风吹拂栏杆,降于花上的露珠,又是多么娇艳呀。
  这般美丽的人,若不是在群玉山头邂逅,
  就一定在瑶台月下相逢。
  诗句的涵义,大致如此。
  所谓“群玉山”,是传说住着美丽仙女的山。“瑶台”也是传说中的宫殿,由五色玉建筑而成,也住着美丽仙女。
  总之,这首诗所歌咏的女性,容貌有如仙女般美丽。
  “真是绝妙好辞……”空海赞叹。
  “什么?”逸势问。
  “就是这首诗。”
  “怎么个绝妙好辞?”
  “我说的不是巧妙或写得很好的问题。这诗不是以诗理写出,而是以诗才写出的。”
  “诗才?”
  “才华洋溢。是汪洋恣肆的才华。是自然而然脱口而出的才华。这般的才华,怕是永不枯竭的。这位才子,大概光是饮个酒或赏个月,就能在一夕之间,如同讲话一般,连续不断写下这样的诗句吧。”
  “你赞美得也太过分了。”
  “若是普通之才,多少需要些理论,且几杯酒下肚,恐怕就写不出诗了。然而,具有这种才华的人,酒喝得愈多,诗兴愈能源源不绝地涌上来。”
  “唔。”
  “说起来,这像是在酒席之间随兴拈来就写成的一首诗。尤其‘云想衣裳花想容’这句,一般凡才,会不假思索写成‘衣想云彩容想花’,看到你的衣裳就想到云彩,看到你的容貌就想到花朵。这首诗的作者,却轻盈地倒写成‘云想衣裳花想容’——”
  “是这样吗?”
  “所谓花,指的是牡丹花吧——”空海说。
  在空海稍晚的时代之后,日本称“花”,指的就是樱花。在中国的唐朝,“花”则指牡丹花或桃花。
  “逸势啊,此人既然能够写下这种诗,就算我们不知道他是何方神圣,也应当有人会知道才对。或许谜底很快就能揭晓了。”
  与其说空海是对着逸势说话,毋宁说他在自言自语。
  “话又说回来,空海,牡丹到底跑哪儿去了呢?”
  比起这首诗,逸势似乎更在意不见踪影的牡丹。因空海讲到牡丹花的事,他又想起了牡丹。
  “牡丹说过,她也许知道作者是谁……”玉莲说。
  方才,牡丹看了空海纸上那首诗一眼,若有所思地点头。
  “我或许知道作者,我去问问看……”
  说毕,牡丹便退出房间。
  “你心中有谱吗?”逸势当时问。
  她回头说:“有一点。”
  随即转身就走。
  从她离席到现在,已经过了好些时候。
  逸势正闲着无聊,叹了口气。走廊足音逐渐靠近,牡丹进到房内。
  “方才的诗,已经知道了。”
  牡丹明快地说,右手拿着一张纸笺晃动。
  “这是那首诗的后续部分。”
  听到这话,空海眼神里闪烁着光辉。
  “这实在太厉害了,让我看一下。”
  牡丹边坐到逸势一旁,答了一声:
  “好。”
  就把那张纸笺递给了空海。
  接过纸笺后,空海摊了开来。
  逸势从旁探身,凑过头来看。
  清平调词
  诗题如此写着。
  所谓“清平调”,是唐朝音乐曲调名。
  加上“词”字,大概就是以清平调所唱的歌词。
  “这首诗歌全部有三阕,听说空海先生纸上写的是第一阕。这里写的是第二和第三阕。”牡丹说。
  “谁帮你写的?”
  玉莲问道。
  “这等一下再说,先请空海先生过目吧。”
  牡丹也探出身子,望着那张纸笺。
  纸上还残留着墨香,端正的字体写着两阕诗。
  字体看来很眼熟。
  不过,空海无暇去考虑到底是谁的字迹,先念了起来。
  清平调词(二)
  一枝红艳露凝香,
  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
  可怜飞燕倚新妆。
  清平调词(三)
  名花倾国两相欢,
  长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
  沉香亭北倚阑干。
  纸上是如此的诗。
  空海边念边说:
  “逸势,你看这首诗的辞藻多么华丽!到了这种地步,简直可以说是浪费才华。不过,再怎么浪费也不会枯竭,这也是一种才华啊。”
  看来空海对这首诗作者的赏识、感动,更胜诗歌本身了。
  逸势约略能理解这首诗。
  因此也能明白空海话中的含义。
  “你好像对诗人的才华,比对诗句更感动。”逸势说。
  “也可以这样说。”
  “不过,空海啊,你的说法,我听来有些嘲讽的味道——”
  “听得出来吗?”
  “听得出来。”
  “逸势啊,你说的没错。说穿了,这是一首应酬诗。不过,虽为应酬而写,有才华的人写来,就不仅止于此。我本来认为对方浪费才华,事实却又不然。因为无论汲出多少水,才华之泉却永不干涸……”
  空海一边微笑一边说着,
  “真不愧是大唐长安啊!竟然有这样的才子,轻轻松松就能写下如此的诗句。”
  逸势对着发出此言的空海说:
  “对了,空海——认为‘浪费才华很可惜’的人,可能是因为自己没才华吧?”
  “你说呢?”
  空海虽然无意岔开逸势的话,却还是换了个话题。
  “牡丹,这是谁的诗呢?”
  “听说是个名为李白的人——”牡丹说。
  “喔……”空海低声叫道,
  “原来如此。这是李白翁的诗呀?”
  空海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自顾自地点起头来。
  当时,李白的诗尚未正式传入日本。
  空海入唐时(公元八○四年),李白业已不在人世。早在此前四十二年(公元七六二年),便以六十二岁之龄辞世了。
  李白这首诗,在日本最早的记载,为宽平年间(八八九~八九八)藤原佐世所撰《日本国见在书目录》中《李白诗歌行三卷》。就算这本书刊行于宽平初年(八八九),此时空海也早已不在人世。
  那是空海死后五十四年的事了。
  李白死后到空海入唐的这段期间,日本遣唐使船曾两次出使大唐。
  这些遣唐使船,多少或曾带了些李白的诗回到日本吧。稀世罕见的大文章家空海,入唐前也因此有可能读过李白的诗。不过,话虽如此,他说什么也不可能读到稍后唐朝由魏颢所编纂的《李翰林集》和李阳冰所编的《草堂集》等别集里面的诗文才对。
  空海对李白的认识,应该是入唐以后的事。
  不过,彼时,李白的诗文集尚未编纂成册,无怪乎空海不曾读过这阕《清平调词》。
  但是,关于诗人李白的评论,他应该有所耳闻了,譬如杜甫《饮中八仙歌》中所记载的:
  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这样的文史知识,空海应该也有吧。
  “原来如此,若是谪仙的诗,也就无怪乎了。”
  空海望着纸张说。
  谪仙——也就是被贬下凡的天上仙人。
  这是贺知章对李白诗才的惊叹,将李白誉为“谪仙”,因而有此称呼。
  “到底谁告诉牡丹这首诗的呢?”空海问。
  “是白官人。”
  牡丹答道。
  “哎呀!就是上次提到的白官人吗?”
  玉莲恍然大悟。
  “白官人?上次你们拿他的诗给我看的那位吗?”空海问。
  不久之前,空海和逸势来到胡玉楼时,听玉莲和牡丹谈起有位客人,经常要玉莲准备笔墨,以备写下像是诗的东西。
  这位客人,姓白。
  空海见过这位白姓客人所丢弃的纸张,纸张上写着诗文。
  那可能是某长诗的起首,光看那几行,就可推测作者怀着满腔热情,绞尽脑汁想要完成这首尚未写成的诗。
  “是啊。”
  牡丹点点头。
  “原来如此,难怪觉得眼熟。”
  空海露出“若是这人会背诵李白的诗也不奇怪”的表情,喃喃自语。
  “我看到这首诗时,想到或许白官人知道——”
  牡丹开朗地说,
  “刚好白官人要回去了,在他离去之前,我赶着把空海先生那首诗拿给他看。结果……”
  接着,牡丹嗓音一变,模仿白官人的口气说道:
  “啊,这是李白翁的《清平调词》。”
  “白官人,整首诗您都知道吗?”牡丹问道。
  “知道。”
  于是,就准备笔墨拜托如此回答的白官人,写下方才的诗。
  “那么,白官人呢?”空海问。
  “写完后就离去了。说是要到某处——”
  “问过他这首诗是何时写的吗?”
  “对不起。我漫不经心,并没想到……”
  “没关系,牡丹。只要能知道是李白的《清平调词》,就十分感激。其他的事,我想可以自己去调查。”
  “空海先生感到开心,我也觉得很高兴——”
  “你们说过白官人是一名官员。”
  “是的。”
  “大名是什么呢?”
  “居易。姓白名居易。”
  “白居易……”
  空海喃喃说道。
  白居易——字“乐天”。
  一年后,白居易以“白乐天”之名,发表长诗《长恨歌》,在长安诗坛声名大噪。
  不过,此时的“白乐天”还只是个名为“白居易”、默默无闻的小官吏。
  同时,空海也只是从东海小国——倭国——来此的无名留学僧。
  汉皇重色思倾国
  空海看过这首诗的第一行,正是题为《长恨歌》、描述玄宗和杨贵妃爱恨故事的起首句,但空海还不知道此事。
  白乐天,时年三十四岁。
  沙门空海,时年三十二岁。
  白乐天还是个把《长恨歌》构思深藏内心,正想一展才华于世人面前的无名青年。
  而空海,也还是个念想理解宇宙之法,而来到长安的无名沙门。
  不久之后,空海带回日本国的密宗体系,将成为日后改变日本宗教史的强大力量,这是连当时在场的逸势做梦也料想不到的事。
  只有空海,把这野心暗藏在自己心中——

  “我要到马嵬驿。”
  翌日清晨,空海如此说。
  “为何突然要去——”
  逸势大吃一惊。
  逸势知道空海昨晚灯火未熄,不知彻夜在查些什么。
  昨天晚上,空海和逸势知道《清平调词》的作者是李白后,早早就步出胡玉楼。
  空海在此和逸势告别。
  “我想去找些东西。”
  空海如此告诉逸势后,就不见踪影了。
  等到空海回来时,早已是傍晚时分。
  正是暮鼓乍响,坊门即将关闭之时。
  从外头归来的空海,胸怀鼓鼓地站在逸势面前。
  仔细一看,原来空海衣怀中藏了不少文卷。
  “怎么了?”逸势问。
  “借来的。”
  空海轻松回道。
  “借来的?”
  “待会儿我得好好读读这些文卷。”
  “全部吗?”
  “全部。”
  说完,饭也不吃,空海就躲到房里开始读了起来。
  逸势就寝时,空海还在一旁的灯下翻读。
  翌晨,逸势醒来时,空海早已不在房内。
  他的床铺,也不像有人睡过的样子。
  逸势走出房外。
  发现空海人在庭院里。
  他站在牡丹丛中,正伸出手罩在其中的一株牡丹上。
  太阳正从地平线露出脸来,虽是晴空万里,阳光却还未洒进庭院。
  寂静的夜气,仍然残留在庭院里。
  逸势便是在庭院中发现空海的身姿。
  “空海——”逸势唤道,“你一夜未睡吗?”
  “是啊,没睡。”
  空海的声音清朗,完全听不出终夜未眠的样子。
  “为什么不睡呢?”
  逸势走近空海。
  “因为要读那些文卷。”
  “读到天亮吗?”
  “读到天亮。”
  空海回答得很干脆。
  “你有些地方,真的不像一般人。”逸势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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