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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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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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宗于至德二年(七五七)十一月,重返长安。
  据说,玄宗一回到京师,就想改葬贵妃,后因周围臣下反对始作罢。
  以上是空海从相关史书中耙梳得到的知识。
  马嵬驿就要到了。

  “空海喔,”
  逸势向走在身旁的空海说,
  “不知她幸福吗?”
  语气一反常态,感慨万千。
  “谁啊?”空海问道。
  他边走边眺望原野上淡淡的一片绿。
  “我是说贵妃杨玉环——”
  一路上,空海把自己调查所得告知逸势。对于这段故事,逸势好像很有感触。
  “到底如何?我也不知道。”
  “说到贵妃,她可说享尽人间的荣华富贵了吧?”
  “嗯。”
  “不过,那般死法实在叫人——”
  “若不是那般死法,你又感觉如何呢?”空海反问。
  “嗯……”
  逸势歪着头,短暂沉默后喃喃自语:
  “我终究还是不懂。毕竟不是自己的事。我有时连自己的事都不懂,更何况是身份不同、而且还不是男人的女人,真的是不懂——”
  “是吗?”
  “对了,空海。在故乡时,我认为自己是个不幸的人。老是满怀不平和不满。我迫切希望自己的才华能够广为人知,另一方面,却又认为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人能够真正理解我的才华——”
  “——”
  “在故乡,我是不幸的……”
  “——”
  “来此之前,我还在想,大唐的话,或许有人能理解我的才华,没想到来后一看,在这儿只令我更加感到自身的卑微而已。像我这般才华的人,此地多得无以数计。如今我最思念的,竟是曾让我以为陷于不幸境地的日本了。不过,若问我现在不幸与否——”
  “如何呢?”
  “我也搞不太清楚。”
  “——”
  “虽然不清楚,不过,空海啊,能够认识你,我真的觉得很好。至少知道有你这样的人存在,或许可以说比那时候更幸福——”
  “——”
  “我是这么想的,空海。贵妃既是幸福,也是不幸的。其实,幸与不幸不是一直存在每个人身上吗?以钱财之事来思考,就可以明白。有钱固然可以免除生活的劳苦,却得担心钱财的遗失。有个心仪女子陪伴身旁固然可喜,却得苦恼不知哪一方会移情别恋。”
  “嗯。”
  “不管是谁的一生,到底幸还是不幸,实在很难说得清楚啊。”
  与其说逸势对着空海说话,不如说是自言自语。
  “纵然如此,人们还是会去设想幸或不幸的问题。”
  “杨贵妃吗?”
  “嗯。”
  点过头后,逸势就默不作声了。
  两人无言地走在春天的原野上。
  “喂,逸势——”
  空海叫住逸势,
  “或许你是超越我很多的好男人呢。”
  “空海,我觉得你好像在说我是傻瓜。”
  “不,不。我是真心的。”
  “好男人吗?”
  “嗯。”
  “可以单纯地为这话而高兴吗?”
  “可以。你真是个好男人。”
  逸势忽然露出小孩般腼腆的表情,一本正经说:
  “别说了,空海。”
  接着深深吸进一口气,再铭感五内地吐出。
  “已经够开心了。”

  山坡出乎意外地陡峭。
  坡地的土被挖成阶梯状,为了防止雨水冲走阶梯,以圆木顶住阶梯。
  不过,一半以上的阶梯都已倾圮。雨水把土和圆木都冲毁了。
  空海和逸势顺着坡路爬上去。
  那是一片槐树林。
  随着阶梯的攀高,空海和逸势的上方,尽是刚刚萌出的淡淡新绿。
  午后阳光,照射在这一大片新绿上,闪耀着光芒。
  他们就走在从枝叶间穿射过来的阳光之下。
  “虽说是贵妃的坟墓,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排场啊。”逸势说。
  从此处开始,山路更加陡峭。
  以“祸根”之名被杀的贵妃,坟墓当然不会有多豪华。
  途中,逸势突然停住脚步,望向一旁的空海,低声说:
  “喂,你听到没?”
  不用说,那声音当然也传到空海的耳里了。
  是人声。
  男人的声音——仿佛念经般的低微声音。
  声音从山坡上方断断续续传了过来。
  “是人的声音。”
  “啊,没错。”空海答道。
  听起来像是什么诗句。山坡上应该有个男人在吟诗。然而,那声音很低微,不像在吟唱,而且断断续续,所念的也不是固定的诗句。
  有时候反反复复,同样的字句再三重复。
  总觉得是有些耳熟的诗句。
  汉皇重色思倾国
  御宇多年求不得
  空海一边倾听那声音,一边徐徐往前走。
  逸势紧跟在后头。
  两人爬上坡。虽说坡上,却非坡顶,而是山坡中途。
  那儿有块砍除树木、整理过后的小空地。
  空地正中央,立了块石碑。
  花岗石般的黝黑碑石上刻着:
  “杨贵妃墓”
  墓碑前,站了一个男人。
  那男人时而凝视墓碑,时而环视四周槐树枝梢,口中念诵着诗句。
  他似乎没察觉到空海和逸势的身影。
  穿过槐树枝梢的光影,对半洒落在空地。
  男人以手紧贴墓碑,仿佛在爱抚挚爱的人一般,又好像在玩味着那种感触。
  坟墓一旁,有块大岩石,露出地面。
  男人可能累了,坐在石头上,凝视着坟墓,深深叹了一口气。一种既非哀痛、也非悲伤的深刻苦闷表情,浮现在男人脸上。
  这时,正好有天光树影洒落到男人脸上。剎那间,男人看起来竟像是在哭泣了。
  男人当然不是在哭泣。
  空海和逸势情不自禁站在男人看不见的槐树后方默默注视着。
  不久,男人又缓缓地像是念经般低声吟唱起那诗句来了:
  汉皇重色思倾国
  御宇多年求不得
  这时,空海从树干后方走了出来。
  杨家有女初长成
  空海念出该诗的续句,朝那男人走去。
  男人惊讶地抬起头来,直望着空海。
  “养在深闺人未识……”空海接念道。
  “天生丽质难自弃……”男人喃喃出口。
  他紧盯着眼前的空海问道:
  “你怎么会知道呢?你方才脱口而出的诗句,那是——”
  “那是一首尚未完成的诗?”
  “是的。正是如此。”
  “您在此不断反复自语,谁都可以记住了。”
  “我还以为不会有人来这里。”
  男人脸色白皙,神情有些憔悴。
  容貌及体格稍嫌瘦弱。黑色瞳孔看似即将崩溃。
  然而,从双唇形状看来,内心深处似乎隐含着一股强硬精神。
  “真是失礼,打扰您了吧?白官人——”
  “咦?怎么连在下姓氏都知道呢?”
  “让您受惊,真是抱歉。我是从‘胡玉楼’玉莲姑娘口中得知尊姓大名的。听说您经常跟‘胡玉楼’索取笔墨,书写诗句。前些日子,我还拜读了您写坏丢在房内的诗句。正是白官人现在所吟咏的。”
  “喔……”
  “请容在下自我介绍,敝人是从倭国来的留学僧空海。”
  “就是治好玉莲手腕的那一位吗?”
  “正是。”
  “我曾从玉莲口中听说你的事情。话说回来,你的唐语讲得真好,来大唐很久了吗?”
  “不,只有七个来月。”
  “你的唐语,讲得根本和我们一样。”
  “这是我友人橘逸势,也是从倭国来的留学生。”
  “在下姓白,白居易。”
  “我们还读过您的另一首诗。是以‘白乐天’之名所写的《西明寺牡丹花时忆元九》——”空海说出诗名。
  “那一首也读过吗?”
  “我和逸势目前住在西明寺。”
  “原来是志明。西明寺的志明拿给你们看的吧?”
  “是的。”空海点点头。
  白居易——白乐天叹了口气,仰首望天。好像在思索什么。
  空海和逸势默默地等待白乐天开口,不过他并未说出叹气的理由,反而把话吞进肚子里去了。
  “不过,从倭国来的人为何跑到这种地方来呢?”
  白乐天回过神来问道。
  “只是突然想看看昔日佳人的墓地。”
  “说是昔日,也仅是四十九年前的事情而已。”
  诚如白乐天所言,杨贵妃埋葬此地已经过四十九年的岁月了。
  无论空海还是逸势,对唐玄宗和杨贵妃也有大略的认识。
  “实在说,是因为向您请教李白翁《清平调词》的缘故。读过那首诗后,才突然想到这里来的。”
  “喔……”
  “乐天先生,那您又为何来到这里呢?两天前的夜晚,不是和我们一样还在‘胡玉楼’吗?”
  “同样的理由。”
  “同样的理由?”
  “我也是看了你们给我的《清平调词》,想起了杨贵妃,才突然想到这里的。身为秘书省的一名小官吏,只要不汲汲于名利,其实是可以偷闲到处游逛的。”
  “您对杨贵妃原本就很感兴趣?”
  “我对她有某些想法。所以经常像今天这样,到和杨贵妃有关联的地方走走。你们对玄宗和贵妃的故事也感兴趣?”
  “是的。”
  空海答道。白乐天又深深叹了一口气。
  “或许因为一切都已成为往事了,世间仿佛都想把他们的故事,美化成一段凄美的恋情。”
  “的确如此。”
  “然而,事实与世间看法有些出入。不,压根不是如此。”
  白乐天突然提高音量。
  他似乎隐藏不住内心那股无以名之的亢奋。
  “并非如此的!”白乐天说。
  “什么并非如此?”
  “他们之间的恋情,或许是一段悲恋,却一点也不美。说到美,项羽在穷途末路,手刃虞美人,那才真是美。那段恋情,有自刃般的哀切感,有果断的美。我可以理解当项羽手刃虞美人时,那种亲手挖出自己肠子,宛如喷火一般的哀痛和苦闷。正因为项羽当时已视死如归,才做得出来吧。不过——”
  “您是想说,您不了解贵妃和玄宗之间所发生的事吗?”空海问。
  诗人微微摇头。
  “不是的。项羽和虞美人之间的美,在当时已绚丽地完结了。也可以说,两人的恋情,本身就已经是一首诗。”
  “——”
  “那段恋情,没有我置啄的余地。”
  “若是贵妃和玄宗的故事呢?”
  “或许还有我登场的机会。玄宗在不得不杀死贵妃时,既慌张又万分犹豫,手足无措地替贵妃辩护,结果,你们知道吗?最后,他竟只是为了保住自身性命。换句话说,为了自保而答应处死贵妃。而且,也无法像项羽般亲自动手,而是交给宦官高力士行刑。这是多么可笑,又是多么让人不忍卒睹……”
  “——”
  “不过,我却很喜欢这其中所显现的人性。我很在意他们的恋情。我想,在两人的故事中,或许有我登场的机会。不,肯定有。在我心中,在我脑海里,确实有这个把握。确实得近乎痛苦——”
  诗人的声音,愈来愈大了。
  “只是,我却无法以文字表现出来。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叙述这个故事。”
  “您是想把贵妃和玄宗的故事,写成诗吗?”
  空海如此一问,白乐天突然闭口不语。
  他的神情变得平静许多了。
  “啊,好像说得太多了。”
  白乐天恢复一本正经的神色,站起身子。
  “请留步,乐天先生。若您不急着走,我还有事想请教——”
  “什么事?”
  “贵妃被高力士绞杀时,缠住她脖子的是什么布呢?”
  “绢布。”白乐天说。
  “绢布?!”逸势大叫。
  “也有人说是漂白布,我相信绢布的说法。但是,绢布又如何呢?”
  “还有一件事想请教您。李白翁的《清平调词》,当时贵妃真的编演成舞了吗?”
  “我当然不曾眼见,但想来应该如此。”白乐天说。
  “什么舞呢?”
  “不清楚。”
  白乐天说完后,露出纳闷的表情,看着空海和逸势。
  “你们好像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
  “若是时间许可,还有很多事想和您谈,不知您今夜住在何处?”
  “马嵬驿的客栈。”
  “我们也住那里,那些话就留在今夜谈,如何?”
  “一言为定。”
  “还有,乐天先生,您坐的这块石头,以前就在这里了吗?”
  “对的,去年我也来过,三月和五月各一次,这块石头好像就在这里了。啊,不过,对了,那时候石头好像更低些。这次坐起来不太一样。”
  “说是石头更低,不如说是地面比以往更高些了吧?”
  空海指着石头周围的地面。
  “您不觉得这块石头周围,也就是说,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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