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道传--又四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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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明道传--又四十年-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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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可把他给吓糊涂了; 于是他就把反对三自会当成罪状; 承认自己犯了罪。接着; 审讯员问他: 
“你们教会里都有哪些人工作?” 
他说了好几个人; 可就忘了梁立志; 因为解放后梁在基督徒会堂仅仅工作了三个月就走了。审讯员追着问: 
“还有吗?” 
他想了想说:“没有了。” 
审讯员看他想不起来; 就提醒他说:“冀东的。” 
一说冀东的; 他立时想起来了; 说:“梁立志!” 
“你说说梁立志是怎么一回事?” 
他就把梁立志先生的事讲了一番: 
“起初他到我那儿去订《灵食季刊》; 告诉我说他在丰润县美以美会工作。过了好多年; 到日本快投降的时候; 一天夜里他又到我那儿去。我问他从哪里来? 他说从西安来。我问他怎么上西安去了? 西安是自由区; 北京是日本人占领地; 他怎么能从西安来呢? 他说他不满意老家那个环境; 去西安找一个朋友; 在那里加入了国民党; 成为战干团的成员。我说:‘你怎么可以加入国民党; 做这种事? 国民党是非官、非民、非军、非警; 什么也不是; 但什么都管。你应当敢快去脱离啊!’讲到十一点; 我催他走; 他说旅馆都住满了; 没有地方可去; 请求在我那里借住一夜; 否则只有露宿街头。我因为怕他给日本人弄死; 留他住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就打发他走了。日本投降后; 他又来了; 说河北省党部派他去昌黎县当国民党的书记长。”这时审讯员插进来说: 
“你知道县书记长是干什么的吗? 那是国民党的重要干部!” 
“他没有当成啊!”王先生说;“他们已经派了一个书记长去了。后来他脱离了国民党; 要求在我们那儿工作; 我因为正需要一个精明强干的人; 就把他留下了; 而且给他报了户口。” 
“你藏匿国民党特务!”审讯员严厉地说。 
“我们户口本上有他的名字; 怎么叫藏匿呢?”王先生说;“而且解放后反动党团登记时; 他返回原籍去自首了。” 
审讯员严肃地说:“他是书记长; 是大反动派; 你留着他; 你敢保证他在你那里没有作过党部的活动吗?” 
王先生说:“我不敢。”后来他想他应该说“我敢”; 因为北京市公安局保证他没有容留梁立志在那里干政治活动。如果有的话; 一定会把他传去问话; 或者带到昌黎县去对质。梁立志先生从被捕到枪决; 北京市公安局始终没有找王先生谈过一次话; 这就证明梁立志没有在他那里干过什么政治活动。只是因为那天他整夜未睡; 又被那枝手枪吓糊涂了; 脑子一时没转过来; 所以不敢说“我敢”。就是因为他不敢保证; 所以他包藏国民党特务梁立志的罪名就成立了。到此为止; 他已经承认了两项他根本没有犯过的罪。 
王太太进监后; 也立即提讯。她到了审讯室; 就坐在那里用两只手搓脚; 因为她的脚还是湿的。审讯员问她: 
“你为什么不交代? 你害怕?” 
“我不害怕。” 
“那; 你是诡辩。” 
“我也不诡辩。” 
“你不老实。” 
“我没有不老实。” 
她头上的发针因为进监时被收去了; 两根小辫子就垂下来。发梢尖尖的; 她不由自主地用手不停地绕她的发梢。 
“你别玩那个!”审讯员说;“你上这儿干吗来了?” 
“我是反革命。” 
“反革命! 什么事?” 
“梁立志是国民党员;”王太太说;“我们劝他脱党; 他脱了党; 就把党员证扔在炉子里烧了。从那以后; 他就一直跟我们在一起。解放后过了三个月; 他回原籍去自首。这三个月住在我们那里; 不就是包庇反革命吗?”她这是想给自己加上个罪名。 
开头两次提讯; 审讯室门口有三个站岗的; 那样子真是又怪又可怕。她想:“这些人怎么长得这么怪啊?” 
审讯员问她:“你害怕不害怕?” 
王太太说:“我不害怕。” 
提讯常常在夜里; 刚刚躺下; 铁门咔嚓一声开了:“提讯!”每次她从监房出来; 总是一边走; 一边求天父给她当说的话。走到审讯室门口要喊一声:“报告!”这时她就求天父预备她的心; 带领她说该说的话。有一次审讯员问她: 
“王明道讲道; 你讲道不讲道?” 
“我不会讲道; 不过有的时候在我们妇女聚会里我也讲。” 
“你怎么讲? 你讲给我听听。” 
在她被捕之前; 她们妇女聚会正好查罗马书第二章; 她就把这段话讲给审讯员听:“圣经上说;‘你这论断人的; 无论你是谁; 也无可推诿。。。。。。。 因你这论断人的; 自己所行却和别人一样。’我们常会批评别人; 可自己多少时候还就犯这个毛病。不说别人的错时; 自己还不犯; 正说人家错时; 自己倒犯起来了。”说了这话以后; 她想: 
“哎唷; 坏了; 他可能想我在假藉机会说他了。”还好; 审讯员没说什么。 
对王太太的审讯没有接触到什么实质问题; 政府是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王先生身上; 因为他们想只要王先生转变过来; 王太太就跟着过来了; 其实他们估计错了。 

第 十 九 章 在 审 讯 中 

到了九月; 天渐渐凉了。王太太夜里没有被子盖; 白天身上穿的仍旧是那件短袖衬衣和衬裙; 而且仍旧光着脚; 没有袜子穿。她向政府要求取衣服; 政府答应了; 就叫她开条子。开完以后; 管理员对她说:“你给王明道也开一张; 取他日常需要的东西。”她就又开了一张; 取他的被子、褥子、衣服等; 还给他要了一副眼镜; 因为王先生被捕时戴的那副眼镜掉在地上摔坏了; 现在要的这副原是备用的。王先生是高度近视眼; 不戴眼镜跟人家讲话; 连对方的脸都看不清; 更不用说脸上的表情了。所以被捕后这一个月来; 他感到非常不方便。 
东西取来之后; 管理员把王先生的那份直接送到他监房里去; 并且对他说:“你老婆给你送东西来了!”老婆送东西来; 当然说明老婆在家喽; 王先生当时就信她还在家里。管理员所以这么说; 是为了跟审讯员在审讯室所说的话一致:“捕的是你; 捕她干什么?”显然; 他们二人所说的跟派出所那位户籍警所说的互相矛盾。 
九月下旬; 审讯员对王先生说: 
“你写写刘景文的材料。” 
王先生心里想;“她有什么材料可写的啊?”但又不能不写; 于是就写了一句:“她也反对共产党。”他为什么这样写呢? 因为他一进监; 他们就说他反对共产党; 所以他想每个进监的人必定都是反对共产党的。这时他对王太太的被捕与否; 开始有些怀疑了。到了十月初; 管理员给他送来一双冬天穿的旧皮鞋和一条新棉裤。放在炕上; 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旧皮鞋是他每年冬天都穿的; 那条新棉裤却是从未见过; 他想一定是他被捕后; 王太太在家里给他缝的。现在必是她也被捕了; 同工迟太太给她送东西的时候; 也把这两样东西给他带来了。从这以后; 他就认定王太太也在监里。其实无论是迟太太或是王太太; 她们都和他在同一天夜里被捕了。 
审讯室的审讯员和监房的管理员是密切联系着的; 而且同监犯人的所作所为; 也多少都有管理员的授意或暗示。他们掌握了王先生胆小的特点; 从审讯室到监房都采取同一策略; 就是千方百计地恐吓他。审讯员不好随便说的话; 常常藉着监房犯人的口讲出来。而且他们说话的口径十分相似; 以致王先生都分不清什么是政府的政策; 什么是犯人的胡说。 
在审讯室; 审讯员向王先生交代政策:“坦白从宽; 抗拒从严。”监房的犯人跟着就说:“你认的罪越多; 出去的越快。把自己说的越坏; 越说明你老实。。。。。。。”而且还说:“你不认罪; 审讯员一翻脸就把你拉出去枪毙; 叫你死得很惨。。。。。。。”他们就是这样昼夜地逼他、恐吓他; 使他整天生活在恐惧中。 
共产党有一整套很强的政治逻辑。你不接受则已; 一旦接受了; 就得跟着它往前跑。政治学习的目的就是帮助你接受这一套逻辑; 并且把它贯彻到你的思想和行动中去。监号里的政治学习是在更加强大的压力下进行的; 作为一个犯人; 你只有唯唯诺诺; 没有别的出路。 
审讯一直进行下去; 对王先生的审讯总计有几十次之多。一般地说; 审讯员并不直接教给你讲什么和交代什么; 而是诱导你往那条路上走; 让你从自己口里; 讲出政府要你讲的话来; 并且按照政府的意思把问题交代出来。事实上你不这样交代也不行。 
九月初旬; 审讯员启发王先生交代一个问题; 就是“在教徒与非教徒、以及教徒与政府之间制造对立。”王先生说: 
“李处长跟我谈话时; 劝我们基督徒不要老跟不信主的人那么格格不入。我说:‘这不能怪基督徒啊; 因为他们到处受人歧视。’李处长说; ‘这事我们也知道; 以后我们要教导这些人不要歧视基督徒。’” 
过了些日子; 审讯员对王先生说: 
“我见过李处长了; 他没有说过那个话。” 
李处长明明说过; 哪年、哪月、哪个时间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审讯员竟说没有那么一回事! 这可把王先生气昏了; 他随即喊了一声:“天哪!”因为几天前审讯员跟他说过;“这里是法庭; 不许你再提‘神’字。”于是他就不敢再提‘神’了。但他喊天; 还是指着神说的。这件事又把他逼到一个地步; 必得承认那是他自己的罪行。 
在审讯室; 只许你说政府要你说的话; 不许你说真理; 与政府的意图有抵触。有一次审讯时; 审判员提到控诉的问题; 王先生说: 
“圣经上从来就没有过控诉的事。” 
审讯员没有办法反驳他; 就诉诸恐吓: 
“你还是保持你那个立场!?” 
这句话的份量相当重; 他害怕了; 唯恐审讯员一变脸; 就把他拉出去枪毙; 于是认错说: 
“我不知道现在的情况; 我说的话可能有些是不合适的。” 
审讯员为了压他赶快交代问题; 就尽量说些恐吓的话。他为了得释放; 就一步步退却; 把自己置于完全被动的地步。 
* * * * * 
王先生的失败始于八月七日之夜。七日的白天他还是那样刚强; 那样勇敢; 怎么一夜之间竟会失败下去; 而且失败得这样惨; 简直判若两人呢? 一九九零年当他被问及此事时; 他很坦白地说: 
“解放后不久我曾去天津; 看见在一片砖墙上用白漆写的四个大字ΔΔ‘宗教自由’。我说这就是共产党掌握政权以后; 告诉全国信徒说: ‘不要害怕; 信仰自由。’我很相信这话。从那时起; 我就一直相信共产党不会干涉人的信仰; 所以我才发表了那么多为信仰争辩的文章。 
“我的失败也和一九四二年那场灵战的胜利有关。我想日本人那么厉害; 势力那么大; 我都始终没有屈服; 我还怕什么? 《东莱博议》上说:‘天下之事胜于惧; 而败于忽。惧者福之源也; 忽者祸之门也。’我失败就失败在‘忽’和‘不惧’上。为什么呢? 因为我跟日本人战斗了八年都没有失败; 就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忘记了我还是个人; 我还有肉体呢! 有人问我是日本人可怕; 还是共产党可怕? 我说:‘还是日本人可怕; 因为他们不会说中国话。共产党是中国人; 我能跟他们讲理。’谁知共产党不跟我讲理; 用一枝手枪就把我吓糊涂了。” 

第 二 十 章 与 罪 犯 同 处 

王先生进监时,头两天关在一个单人房间里,第三天就调到一个三人房间,跟另外两个犯人住在一起。这两个犯人一个叫蒙光华,另一个叫王克道。蒙是给日本人当皇协军的,帮助日本人打中国人。王克道始终没有暴露过他的身分,谁也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听他的口音知道他是东北人,而且他还认识沈阳教会的一些人。至于他为什么被捕?没有人敢问他,因为他很厉害,他一瞪眼睛连蒙光华都害怕。他的名字跟王先生的名字也实在凑巧,一个叫王克道,一个叫王明道。顾名思义,王克道是来克服王明道的。王先生怀疑他是政府公安人员,装作犯人来诱他的口供。四个多月之久,王先生就在这两个犯人的手下受尽了折磨和痛苦。 
王先生刚调到那个三人房间,就问蒙光华说: 
“这是在哪里?” 
“这是在郊外。” 蒙回答说。 
王先生知道郊外没有天主堂,可是他却听见天主堂的钟声,他想郊外怎么听得见天主堂打钟的声音呢?后来才知道,原来他们就在西什库天主堂附近。 
王、蒙二人看出王先生胆小的弱点,就故意吓唬他。蒙光华对王先生说: 
“你可得老老实实地交代问题。若是抗拒的话,审讯员一翻脸,马上就进来两个人,把你的手往后一背,拉出去枪毙。”他还告诉王先生说,“有一种子弹,叫‘四七子弹’,打到脑子里,活是活不成了,可死也一时死不了,得在血泊里痛苦地翻滚几个钟头,才能慢慢地死去。”王先生信以为真,觉得那太可怕了,比五马车裂的情况还要难受。其实哪里有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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