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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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天记- 第1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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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荀梅这样天赋过人、意志坚毅,又肩负天道院重望的人,怎么可能甘心一辈子生活在王破的阴影之下?他进天书陵观碑悟道三十七年,始终不肯出去,就是想在这里悟到真正的天道之义,然后战胜王破。”
  唐三十六看了一眼屋外,说道:“现在想来,天凉王破已经成了他的心障,他一天不能确信自己能够战胜对方,便一天不会离开天书陵,不舍不敢不好意思……都是对的,因为他很清楚,当他走出天书陵的那一天,王破一定就在外面。”
  陈长生起身走到门口,看着星光下那个落拓的中年男人,心情有些复杂。
  无法走出天书陵,是因为没有勇气面对陵外的世界或者说那个人吗?他不这样认为,曾经骄傲的天道院少年,不可能缺少勇气,至少面对他的一生之敌王破时不会缺乏勇气,不然当年也不可能连战百余场,那么他究竟为什么不敢走出天书陵?
  离开有时候便意味着永别,荀梅不敢离开天书陵是因为他害怕失去天书陵。从正值青春到落魄潦倒,整整三十七的岁月,尽数付予此间,天书陵让他变得更强,而越是如此,他便越不敢离开。
  如唐三十六白天说过的那样,对修道者来说,天书陵就像一壶美酒,越喝越醉,越醉越想喝,面对这样一壶美酒,究竟喝多少为宜,是长醉不愿醒,还是浅尝辄止,是对每个人的考验,而对荀梅来说,因为那道来自天凉郡的阴影,这种选择更加艰难。
  只是荀梅天赋过人,又在天书陵里观碑苦修三十七年,现在的实力境界该强到什么程度?他已经这般强大,却依然没有自信能够战胜天书陵外的对手,那么天凉王破又强到了什么程度?
  可是,这终究是要解决的问题。唐三十六说,当他走出天书陵的那一天,王破一定就在外面,并不是说王破真的会在天书陵外等他,而是说他出了天书陵便必须去找王破,如此才能给自己的人生、给这三十七年的观碑生涯一个交待。
  ……
  ……
  天书陵外的树林里生出一场清风,卷起地面的草屑,拂动树上的青翠嫩叶,发出哗哗如雨的声音。只有一场清风,却起于两个方向,那些草屑嫩叶被卷至林间,渐旋而起,像倒起的瀑布,将夜空降下的星空切成无数碎片。
  两袖清风茅秋雨,出现在场间,他望向一株槐树下,神情复杂说道:“二十年前我曾经请你来京都劝他出来,但你没有来。”
  槐树下站着一个人,看着还很年轻,眉间却有些霜意,衣衫洗的很干净,黑发也束的极紧,但不知为何,总给人一种寒酸的感觉,就像是一位曾经的少年公子因为家道中落,然后在客栈里做了三年时间的算账先生。
  “他自己不想出来,那么谁都没办法劝他出来。”那人看着夜色里的天书陵说道。
  茅秋雨说道:“那为何今天你来了?”
  那人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今夜会出来,所以……我来等他。”
  ……
  ……


第205章 去陵南
  篱笆被推倒了,夜风能更痛快地进出,草屋四周的温度变得更低了些,和洒落庭院的星光相比,屋里那盏油灯显得格外黯淡,陈长生走到院子里,看着石上那名中年男子,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荀梅当年便是天赋惊人的强者,如今在天书陵里观碑三十余载,一身修为不知增长到什么程度,自然知晓这几名少年来到了自己的身后,说道:“不是不敢,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只是我知道现在还不如他,那么出去又有什么意义?”
  折袖自幼被逐出部落,便是在战斗中生存成长,虽然知道这个中年男子实力境界极高,依然无法接受这种态度,沉声说道:“没有打过,又怎么知道不如对方?把自己困在天书陵里,难道就有什么意义?”
  荀梅的声音变得有些寂寥:“我在天书陵里已经三十七年,不与外界交流,放弃了少年时最爱的书画,吃饭只求填饱肚子,睡觉只求保暖,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观碑悟道、修行冥想,但我依然没有办法追上他,我也很想知道,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你知道王破现在的境界水准?”唐三十六有些意外,说道:“我还以为山中不知岁月,你会问我们。”
  “每年大朝试结束之后,天书陵都会来新人,隔一段时间,师兄也会派人来看看我,我对别的世事不怎么关心,不在乎谁当皇帝,但我很想知道王破的现状,所以我知道他的现状,每一年的现状。”
  荀梅站起身来,望向天书陵外的夜色和隐约可见的京都灯火,说道:“我进天书陵那一年,他是青云榜榜首,接着我知道他进了点金榜,排在第二,后来他进了逍遥榜,再次排到了肖张的前面,我想那一刻他应该很高兴才是。”
  天凉王破,画甲肖张,那是比陈长生他们更早一个时代的名人,和如今秋山君地位仿佛,已然是当今大陆的真正强者,荀梅本来也应该和他们一样拥有赫赫之名,却因为在天书陵里观碑,从未出去,从而渐渐被大陆遗忘,至少陈长生这样的人就不知道。
  “如果你不是一直留在天书陵里,逍遥榜上肯定有你的名字,而且极有可能会排进前五。”唐三十六看着他说道。
  荀梅转过身来,看着三名少年说道:“前五……确实也已经很风光了,但终究不是第一,终究要排在他的后面不是吗?”
  唐三十六有些无法理解这种心态,说道:“那难道继续留在天书陵里,被世人遗忘,你才能得到平静?”
  “天书陵是可能,是我超越王破唯一的可能。”
  荀梅眉间的那抹寒意越来越浓,却并不令人畏惧,只是显得愈发坚定:“只要我留在天书陵里,继续观碑悟道,总有一天,我能成功地走到天书陵顶,彻悟天道真义,到那一天,王破如何还能是我的对手?”
  庭院里一片安静,不知道什么小动物从倒下的篱笆处钻了出去,发出沙沙的声音,似是在对这段话表示反对。
  “前辈,您这三十七年看了多少块碑?”陈长生忽然问道。
  听着这个问题,荀梅微微皱眉,低着头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道:“最开始那一年,我用了三个月看懂了十七座碑,那年夏天下了好大一场暴雨,那之后速度就降了下来,到冬天的时候,又看了五六座?”
  在天书陵里三十七年,这段岁月实在太过漫长,以至于最早的那些时间里的细节,他已经忘记了很多,需要很认真地回忆才能够想起来。他认真地回想着曾经的雪与雨,说道:“第二年好像看了四座碑,第三年是三座?有些记不清了。”
  他摇了摇头,望向陈长生说道:“真的记不清总数了。”
  “但很明显,前辈您观碑的速度越来越慢。”陈长生犹豫片刻后说道:“恕我无礼,也许您记不清这三十七年一共看了几座碑,但您应该能记住,已经有多少年没能再读出一座碑上的碑文来。”
  荀梅身体微震,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满是油污的旧衣随之在夜风里轻颤。
  “只用三个月的时间,便能读出十七座石碑上的碑文,这种天赋悟性,实在是令人敬佩,非常了不起,相信如果那座石庐如果没有被太宗陛下毁掉,我们应该会在上面看到前辈您的名字,可是……”
  唐三十六摇头说道:“既然以您的天赋悟性,只能走到这一步,为何还非要继续在这里煎熬呢?我记得很清楚,王破当年在天书陵只看了一年时间,看了三十一座石碑便离开。”
  荀梅的眼睛忽然明亮起来,就像是急着表现自己的小孩子般,连声说道:“我虽然记不住一共读懂了多少座石碑,但我很肯定,绝对要超过三十一座!我比他看的石碑多!”
  “那又如何呢?”
  唐三十六曾经是天道院的学生,看着这位落拓的中年男人,下意识里想要帮助对方,听着这话不禁有些伤感,叹道:“以王破的天赋悟性,如果他也继续在天书陵里多留几年,肯定也能再多读几座石碑,可他为什么坚决地离开?就是因为他清楚自己的极限在那里,继续留在这里,就算能再看几座石碑,与在天书陵里消磨的岁月也不成正比,那是一种浪费。”
  荀梅听着这话有些生气,然而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怎样反驳,一时间不由怔住了,草屋前的庭院再次变得安静无比。
  “你是说……我在天书陵里的这些年都是在浪费生命?”
  他摇了摇头,声音微颤说道:“不!他的天赋与悟性都远胜于我,除了天书陵,还有什么能帮助我超过他?是的,现在他依然在我之上,可如果我在天书陵里都没办法超越在陵外的他,我离开天书陵又还能有什么希望?”
  “天书陵里的石碑可以帮助我们修行,但在天书陵之外也有很多事情能够帮助我们修行,不然王破为何会变得如此强大?”
  一直没有怎么说话的折袖忽然开口说道。
  荀梅紧蹙着眉头,说道:“天书陵外能有什么比那些含着无上妙意的石碑更能帮助我们修行?”
  “有很多。”
  折袖神情漠然说道:“战斗,风雨,天地自身,还有贫穷苦寒,最重要的是,天书陵外有生死。”
  荀梅微微张嘴,很长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看着这幕画面,陈长生的心里多出很多感慨,明明折袖只是个少年,实力境界更是比荀梅差的太远,此时却像老师教育小孩子一样对荀梅说话——在雪原上艰难长大的狼崽子比起在天书陵里三十七年的修道者,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更真实,也更准确。
  “但……这是三十七年啊……”
  荀梅转身望向夜色里的天书陵,神情有些惘然,自言自语道:“那上面还有很多座石碑我看不懂,不知道怎么读,我真的很想知道。如果我能登上陵顶,读懂那些碑,掌握天道真义,便肯定能够胜过王破,要我这样离开,如何能够甘心呢?”
  说完这句话,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向庭院外走去。
  星光洒落在庭院里,也落在他的发上,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问题,陈长生总觉得看到了几络白发,一时间,夜风仿佛又凉了几分。
  “他要去哪里?”
  看着荀梅有些萧索的背影,略显踉跄的脚步,陈长生有些担心他是不是精神受了太大的刺激。
  唐三十六有些怜悯说道:“应该是去天书陵看碑……三十七年来,也许每个夜晚他都是这样过的。”
  星光很明亮,用来写字或者有些困难,但用来观碑还可以,而且天书陵里隐约有灯光,想来有很多观碑的人也在挑灯夜观。
  “他不是去观碑。”
  折袖脸上的神情忽然发生了些变化,看着渐要消失在夜林里的荀梅,说道:“去观碑的那条路在陵北,他在往南面去。”
  唐三十六怔了怔,说道:“难道是气糊涂了,竟走错了路?”
  陈长生有些后悔,道:“前辈身在陵中,或者有些不清,但情况不同,我们觉得正确的道理,对他来说不见得有道理。而且我们毕竟是晚辈,先前说的那些话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错就是错,浪费生命就是浪费生命,和前辈后辈没关系。”折袖面无表情说道。
  “嗯……我想跟着去看看,希望不要出什么事。”
  陈长生向篱笆外走去,唐三十六也跟了上去,折袖看着倒在地上的篱笆发了会儿呆,也离开了草屋。
  这间草屋在天书陵的西南方,过了林子向南走不远,便能听到陵南那数十道瀑布发出的轰鸣响声。
  夜色里,隐约可以看到荀梅的身影,三名少年跟着行走,穿过如春雨般的水沫,便来到了那片满是浅渠的石坪前。
  星光洒落在石坪上,渠里的清水轻轻摇晃,画面很是美丽。
  荀梅踏过那些浅渠,踩出水花,打湿了衣裳,却浑然不顾,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他来到神道前,抬头望向天书陵顶,神情微惘。
  三十七年,无数日夜,他只想去到那里,只可惜却始终去不得。
  虽然这条神道直通天书陵顶,他却没有办法走上去。
  因为那人一身盔甲,静坐在神道前的凉亭里。
  ……
  ……


第206章 闯神道
  天书陵远处隐隐有灯光,也能听得到瀑布的声音,但在陵南的神道周遭,很安静,也没有任何灯光,只是星辉照耀着这里的山崖与直道,浅渠与石坪,只是那些星辉无法完全驱逐夜色,渠里的清水漆黑如墨。
  荀梅把视线从陵顶收回,望向神道,然后逐渐下移,来到凉亭,直至最后,落在亭下那人的盔甲上。
  片刻后,他向凉亭走去,踏破渠里的清水,仿佛搅动墨汁,溅起的水花却是银色的。
  他要做什么?难道他要闯神道?陈长生、唐三十六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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