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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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天记- 第1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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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着这番话,纪晋的脸色越来越沉郁,觉得这是晚辈强硬的挑衅,寒声说道:“现在的晚辈,果然越来越嚣张,动不动便要超越前贤,就像那个只会画甲的疯子一样,只是不要忘记,狂妄如他,最终也不过是个走火入魔的下场!”
  “修道只看贤愚,不分先后。”
  苟寒食看着他平静说道:“如果后人连超越前人的勇气都没有,如何能够一代更比一代强?”
  纪晋收到师门传话,加上本身对陈长生极为鄙夷厌憎,所以才会从清晨到深夜,两次对陈长生出言打压羞辱,却没有想到苟寒食却来与自己辩难。槐院虽然在南方根深脉长,但终究比不上离山剑宗这个长生宗的第一山门,他不想和苟寒食对上,然而此时怒火中烧,又被那么多晚辈看着,哪里还顾得那些,厉声训斥道:“天书之道在碑文之间,你们入陵不过二日,又懂得什么道?又能修出什么道理?非要走歧途不成?”
  陈长生说道:“万溪风光不同,终究同入大海。”
  纪晋盯着他的眼睛,神情冷酷说道:“听闻你在大朝试里一朝通幽,震动整座京都,想必你也自诩为一条淙淙清溪,但不要忘记,很多溪流看着水量极为充沛,最终出山不过数日便在荒原间干涸,你凭什么就能逃脱如此下场!”
  言争至此,敌意已经变成毫不掩饰的针对,甚至是诅咒,碑庐四周的人们闻言失色,树枝上挑着的那盏油灯,仿佛也暗了数分。
  陈长生听到这句话,忍不住摇头说道:“听闻前辈当年乃是南方著名才子,甘愿入天书陵奉道终生,更是令人敬佩,没想到前辈竟是这样人,说不通道理便来危言恐吓,哪里有半点当年的风采。”
  他不是在与纪晋互嘲,而是真的这般想,言谈间的神情自然有些感慨失落,落在众人眼中,却是对纪晋更深的嘲讽。
  纪晋闻言大怒,指着他喝道:“你要讲道理,我便来与你讲道理,从古至今,照晴碑无数解法里,有哪一条离了沧海正道?有谁能不取形、不取意、不取势便解开了这座碑?是周独夫还是太宗陛下?是前代圣女还是教宗大人,又或者是离山苏某人还是你国教学院那个院长?”
  他的语速越来越疾,提到那些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时,更是像疾风暴雨一般,披头盖脸地涌了过来,最后那两个名字是苟寒食和陈长生的师门长辈,尤其是最后提到国教学院那位院长时,更是隐隐有所指。
  碑庐四周一片寂静,苟寒食和陈长生沉默不语,纪晋提到的这些传奇人物当年究竟如何解的天书碑,细节根本没有人知道,根据道藏和朝廷官方文件的记载,用的都是最传统、也就是最正统的解法,周独夫当年一眼解碑,事后与太宗闲聊时曾经提过,用的是形意俱备的高妙手段,但还是在这范围之内。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苟寒食和陈长生,面对这些铁一般的事实,只能无言以对时,陈长生再次说话了。
  树枝上挑着的那盏油灯,被夜风轻轻拂动,光线不停摇晃,映入他的眼中,仿佛有星辰闪耀。
  “一千一百六十一年前,太宗陛下从天凉郡来到京都观碑,当时还是郡府文书的魏国公随之入陵,太宗陛下用一天的时间,便看了三座石碑,魏国公却是直到两个月之后,才读懂了这座照晴碑,当然,谁都知道魏国公不会修行,按道理来说,他根本没有可能看懂天书碑才对。所以太宗陛下不曾嘲笑他,反而很奇怪他如何解的碑,问魏国公究竟在这座照晴碑上看到了些什么。魏国公说他没有看到真元的流动、神识痕迹,更没有看到什么剑招剑势……”
  陈长生指着碑庐里那座沉默无言的石碑,述说着一个久远的、早已被人忘记的故事。所有人的目光,包括纪晋的目光都随之而去,落在了那座石碑的碑文之上,想知道魏国公当年究竟看到了什么,难道真有三种解法之外的可能?
  “他看到的是一根根被强行扭曲的直线,他看到了那些曾经笔直的线条被外力强行扭曲之后的痛苦与无奈,他看到了那些变折里蕴藏着的直的力量。在他的眼里,照晴碑上的这些线条,与修行无关,更高于修行,这些线条是律,是规矩。”
  碑庐前一片安静,只有陈长生的声音在响着。
  “魏国公以此解天书碑。”
  ……
  ……


第218章 往事知多少(上)
  陈长生讲完了这个故事。
  片刻安静后,碑庐四周议论声起,人们望向纪晋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先前这位前辈厉声喝问,从古至今,照晴碑无数解法里,有哪一条离了沧海正道,如今看来,魏国公当年解天书碑的方法和玄门正宗的解法完全无涉,这该如何应?
  纪晋此时也想起来了魏国公观碑的传说,脸色变得很难看——他没有办法否认这个传说的存在,史书上虽然没有记载,天书陵里却有实录,他身为碑侍曾经亲眼看过,魏国正是解天书碑为律,所以其后才会终其一生守奉周律,苦谏君王,终成一代诤臣!只是他如何愿意被一个晚辈说服,沉声说道:“魏国公当年见碑文线条而明正律,依然是观其形而取其意,观其意而动神识!”
  众人闻言微有骚动,几名站在后方的年轻考生摇了摇头,心想玄门正宗三种主流解碑法门里的形意二字,与这句话里的形意二字并不相同,魏国公终生不曾修行,只有胆识,哪里有什么神识,纪晋前辈此言未免太过强词夺理。
  见着人们的反应,纪晋更是恼怒,然而不待他再分说些什么,苟寒食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我也想起来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记在归元小述中,不在道藏名录之内,我还是小时候读过一次,如果不是陈长生提到魏国公观碑,我大概很难想起来,那个故事里说的是首代道门之主,曾经问道于一位樵夫。”
  众人怔住,道门之主居然会问道于樵夫?怎么己等从来没有听说过?
  苟寒食继续说道:“其时天下纷争不断,道门尚未诞生,更不是国教,但初代道门之主已是极高境界的大强者,曾经数次入天书陵观碑,以求得悟天道真义,然而每次观碑虽有所得,想要登临陵顶,却还差着极远距离。某日,道门之主在抚碑望陵顶感慨修道生涯之有限,此生可能极难再进一步,不料却见着一位樵夫从陵上背着柴走了下来。道门之主震撼异常,心想自己无法登临陵顶,大陆与自己境界相仿的数位最强者亦不能够,为何这名樵夫明明不能修行,而且年老体衰,却能在天书陵里行走自如?”
  碑庐前再次安静,人们的心神都被这个从未听过的故事所吸引,心想莫非那樵夫才是真正的天道强者,甚至进入了传说中的大自由境?
  “道门之主诚恳求教,那位樵夫说道自己从祖辈开始便在这座山里砍柴为生,从未迷路,道门之主苦苦寻问,如何能够在陵间找到道路,樵夫犹豫很长时间后,将道门之主带至碑前,说道陵间道路尽在石碑之上,你照着行走便是……说完这句话后,樵夫便下山而去。”
  苟寒食稍顿,说道:“道门之主在那座石碑之前苦苦思索了数十日夜,却始终无法在碑上线条里找出什么道路,某夜忽有所感,大笑三声,拂袖而飞,直落陵顶,就此得悟天道,开创道门,然而直至晚年归于星海之时,他依然念念不忘,为何那名樵夫能在天书碑上看到道路,自己却看不到……”
  这个故事也讲完了。
  碑庐四周一片沉寂。
  纪晋脸色难看说道:“且不说那樵夫在碑文里看到的道路用的是什么方法,只说这故事记在归元小述中……归元小述为何书,既然不在道藏名录里,又如何能信?难道你混乱编造一个故事,就想证明我是错的?”
  陈长生摇头说道:“归元小述乃是首代道门之主归星海前百日谈话的整理,之所以不在道藏名录里,那是因为一五七三年国教初立时,首代道门之主的后代曾经试图分裂道门,被定了大逆之罪,反溯其祖,故而不列道藏名录之中,但依然是正典,现在原本应该就在离宫里,随时可以查阅。”
  苟寒食表示确实如此,与陈长生对视一眼,微微点头。都是通读道藏的年轻人,可以彼此回应,这种感觉真的很好。陈长生与离山剑宗有难以解开的麻烦甚至是恩怨,苟寒食对他却没有什么敌意,陈长生也看他越来越顺眼,很大程度便是这些原因。
  世人皆知苟寒食通读道藏,青藤宴一夜后,陈长生同样通读道藏的名声也传播极广,此时前者讲述,后者补充,更是说明原本在离宫里,随时可以查阅,在场的人们自然深信不疑,只有纪晋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甚至有些铁青起来。
  “够了。”伴着一道冷冽的声音,一名身着白衫的碑侍来到场间。
  这名碑侍鬓间满是白发,看着年岁颇长,有识得他的年轻考生惊呼说道:“年光先生!”
  陈长生问了苟寒食才知晓,这位年光先生是宗祀所出身,自幼苦修,在修行界颇有名望,只是不知为何,在某年大朝试拿了次席后,进入天书陵便宣誓成了一名碑侍,再也没有出过天书陵。
  年光看着苟寒食与陈长生面无表情说道:“无论魏国公还是樵夫,都不是修行者,而你们是修行者,观碑为的是问天道,不在律法与真实道路之上,纪晋先生说的话,未尝没有道理,当然,你们若要坚持开创一条新路,也是有勇气的行为,并无不当。”
  听到这句话,众人才知晓原来这位德高望重的前辈是来打圆场的。
  苟寒食和陈长生向年光先生行礼,没有再说什么。
  年光又望向纪晋,微微皱眉,带着些怜惜与生气说道:“当初你只用了数年时间,便解完了前陵十七座碑,都赞你心静如水,如今却是怎么了?就算师门供奉着咱们的修行,又怎能把时间浪费在这些陵外俗事之上?”
  纪晋羞辱陈长生并不是完全因为陵外的请托,还因为他自己本身就有些情绪,见着年光亲自出面,他纵有不甘,也知道无法在言语上找回场面,漠然说道:“国教看来真的很重视这个年轻人,居然让与国教学院有怨的你出面。”
  年光微微皱眉。
  纪晋望向陈长生和苟寒食,面无表情说道:“言语之争终究无甚意义,说的天花乱坠,终究也有可能只是狗屎一堆,今年大朝试入陵四十四人,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先解开这座照晴碑,谁能解开更多座碑。”
  苟寒食和陈长生今夜是来挑灯看碑的,本就不是来作口舌之争的,二人对谁能最先解读天书碑也不怎么感兴趣,没有回应纪晋这句带着明显轻蔑挑衅意味的话语,但他们不说话,不代表别的同伴都有这么好的脾气。
  山道上传来一道清亮却又格外轻佻的声音。
  “一百年前,圣后娘娘代先帝登神道祭天,见天书陵前石碑上刻着有史以来观碑悟道最快的那些名字,极为不喜,以为观天书碑本就是上窥天道,定先后、写榜单,庸俗不堪,故命周通大人亲自执斧,将那碑上刻着的名字尽数凿去。不想今夜天书陵中,竟然有人依然念念不忘当年这等俗举,大放厥词,难道是对娘娘当年的旨意不满?还是愚顽不堪,不知道此举是在亵渎天书陵?”
  世人都知道这段往事。但说实话,那块碑上的排行榜虽然已经被毁掉,但在所有修行者的心里,那块石碑依然存在,没有人能忘记曾经高悬其上的那些名字,比如周独夫、比如教宗大人,比如王之策,纪晋先前所说,本就是很多人在意的事情,只是山道上行来的那人,根本不理会这些,把圣后娘娘的旨意高高举起,说的无比冠冕堂皇,竟是让人无言以对,更不要提出面驳斥,谁敢?
  听着那道声音,陈长生摇了摇头,苟寒食也听了出来,笑容微涩。二人退到旁边,知道既然那个家伙到了,若要骂战,哪里还轮得到自己。
  纪晋不知来人是谁,脸色阴沉至极,仿似要滴下水来,钟会等三名槐院书生亦是愤怒无比。
  树枝上的油灯散发出的昏暗光线,随着那名年轻人到场,骤然间变得明亮起来,因为那名年轻人的腰带上镶着数十粒名贵的宝石,因为他腰畔的剑柄上也镶着颗宝石,不停闪闪发光,就像他那张英俊的脸庞一样。
  圣女峰那位师姐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唐三十六到了,看着脸色阴沉的纪晋挑眉说道:“难道你觉得我说的没道理?那你要不要去大明宫问问圣后娘娘是怎么想的?”
  年光微微皱眉,有些不悦斥道:“够了。”
  这位德高望重的碑侍前辈,先前说了一句够了,苟寒食和陈长生便不再说话,唐三十六却不是这种人,反而双眉挑的更高了些,说道:“您也不要想着和稀泥,也不要在我面前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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