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天记》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择天记- 第42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除了我,没有人知道你最擅长的是光阴卷,也就是西流典。”
  夜色里仿佛有一道目光,落在殿内那方小水池里,然后落在池畔那只木瓢上。
  那人对教宗说道:“你就是向西流去的潺潺清水,虽然流了千年,依然没有沾惹半点尘埃与污垢,清可见底,宁柔却有源源不尽的神力,那么……你不需要这时候做决定,到最后那一刻,你终究会发现自己的心意为何。”
  说完这句话后,夜色里再也没有声音响起。
  教宗站在石阶上,看着飞檐的影子上,站在流水的声音前,衣袂在夜风里微微摆荡的青叶。
  “师兄你修的是顺心意,所以才会如此自信地确定我的心意会顺你心意吗?”
  ……
  ……
  离开西宁镇之后,余人随师父去了很多地方,但无论是寒山那片的雪原,还是拥雪关下面那片荒野,他都不是太喜欢,因为人太少,红河岸边那座白帝城也没有给他留下太深刻的印象,只是在听说那位妖族公主殿下居然是师弟的学生时,他有些开心。
  他最近这些天的心情不错,并不是因为这里是京都,是他的故乡。
  他自幼被师父养大,小时候的事情只有些隐约的记忆,却早就已经记不真切,师父对他说他是京都人,在这里生活过,他却记不起来自己的家在哪里,而且他并不喜欢京都,和不喜欢雪原荒野的原因不同,他觉得京都的人太多。
  京都的人太多,雪原荒野的人太少,西宁镇的人不多不少,最好。
  他不知道师父为什么带着自己去了那么多地方,为什么会来京都,他只是担心师弟的身体,想要和他见面,但师父把他带到天书陵后,便悄然消失,并且嘱咐他不要离开天书陵,说过些天,自然能和师弟见面。
  看着师父消失的身影,他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好,不管师弟遇着什么事情,有师父在,总是能解决的。而且京都里的人真的太多,他真的不喜欢,天书陵里的人不多不少,有青树,有流水,很容易让他想起西宁镇后面那座山、那条溪,以及和师弟在一起背道藏、捉鱼吃的快乐日子,听说师弟当初观碑悟道的时候,引落了满天星光,这让他很骄傲高兴,于是他觉得自己有了更多喜欢这里的道理。
  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情——在天书陵里可以看天书碑。他自幼通读道藏,大道三千卷除了最后一卷,早已融汇贯通,虽然和陈长生一样,师父没有教过他如何修行,但他对隐藏着道法至理的天书碑,自然有种亲近的感觉,想要从中看出些有趣的东西来。
  师父离开天书陵时交待他不要离开,却没有说不让他去看天书碑。他在那间小院里做好了两天的饭食,扶着拐杖站在篱笆旁看着阳光变幻了两次,觉得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便带着包好的饭盒走出了梅里,顺着山道向陵上走去。
  大朝试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因为去年周园开启和煮石大会以及随之发生的很多变故,天书陵里的观碑者陆续出陵,现在还留在陵内的修道者比起往年来说非常少,他在山道上走了很久,竟是一个人都没有遇到,直到来到第一座碑庐前。
  在这座碑庐前,他遇到了一个名叫纪晋的碑侍。那名碑侍的性情很温和,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与从容,给余人的感觉很好,他心想天书陵果然是修道圣地,观碑久了,莫非都会在气质上得到这样的提升?
  那名叫纪晋的碑侍问他是哪个宗派山门的弟子,为何会这时候入天书陵开始观碑。
  余人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好在他本来就不能说话,他把拐杖搁到亭柱上,用一只手比划了几个动作,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看懂。
  纪晋没能看懂他的手语,但看清楚了余人的残障,心生同情,没有再问什么,还提醒他观碑时不要勉强,要注意休息。
  看着那位碑侍顺着山道离开,余人擦了擦额头上渗出来的冷汗,眼睛里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心想师弟说的不对,自己哪里不会骗人,只不过在西宁镇不需要骗人,你看,我这时候就成功地瞒过了一位前辈。
  天书陵的第一座天书碑是照晴碑。
  余人拖着腿慢慢走到碑前,望了过去,有些好奇,有些兴奋,甚至忍不住伸手摸了上去。他觉得这座天书碑真的很有意思,那首前贤写成的诗真好,手指摸上去的感觉真的很舒服,冰冰凉凉的,就像西宁镇后面山上的那条小溪。
  然后,他来到了第二座天书碑前。
  这座天书碑也很有意思,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觉得那些线条是如此的美丽,就像西宁镇后面山上的树叶在秋天时切割出来的光线。
  然后,他来到了第三座天书碑前。
  这座天书碑更有意思,碑面上的痕迹依然清楚,线条依然美丽,却不像前两座碑那般繁复,在他的眼里变成了极为简单的线条。
  简单并不代表不美,并不代表就好理解,就像西宁镇落雨的时节,旧庙檐下滑落的水线,还有那些被雨水打落的黄叶飘舞的痕迹。为了弄清楚那些痕迹里的规律,这一次余人花了比较多的时间,甚至还把拐杖搁到了一旁,坐在地上想了会儿。
  然后,是第四座天书碑。
  第五座天书碑。
  第六座。
  第七座。
  ……
  ……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余人来到了一座碑庐前,他扶着拐杖,微微偏头,看着庐下那座碑,觉得有些奇怪。
  因为那座碑是断的,原先的碑面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并不知道,这座断碑是一个叫周独夫的人当年砍断的,以这座断碑为界,他看过那些天书碑,都被称为前陵碑。
  他知道师弟去年在天书陵里观碑很顺利,很让他骄傲,却不知道一日观尽前陵碑的说法。
  他抬头看了眼天,发现日头还没有到中天,天气不算太热,于是他决定继续看下去。
  这时候距离他走进天书陵,还没到半天时间。
  断碑如何观?他也不知道。
  他慢慢地走到那座断碑之前,伸手摸了摸碑上的那些断茬。
  片刻时间后,他收回手指,若有所思,望向四周,发现自己还在这座断碑之前。
  他把拐杖换了一个边,用断臂夹着,用空出来的右手挠了挠发痒的后背,有些不解,在心里想道:“接下来应该怎么走?”
  山陵里的秋风轻轻拂动,带起他那件洗得发白的道袍衣摆,掀起他额头的那道黑发,露出了他的眼睛。
  他有只眼睛不能视物,却不知能不能看到别的东西。
  他走到碑庐后的野林前,伸手拨开有些刺手的草枝,好奇地向里面望去。
  那里隐约有条道路,应该是被踩出来的,已经快要被野草掩盖,不知道有多少年都没人走过。
  看着难以立足的小道,余人的脸上流露出为难的神色,但想了想后,还是撑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向里面走了过去。
  野草渐渐淹没了他的身影,荒道在他的脚与拐下渐渐延伸。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终于走出了这片野林,来到了另一座碑庐前。
  他抬起手臂,用袖子擦掉脸上的汗水,觉得脸有些发热,心想幸亏没有迷路,不然可就麻烦了,他没法喊人帮忙。
  他走到碑庐下开始观碑。
  这里已经不是前陵。
  天书十三陵,他已经来到了第二陵。
  周独夫当年在天书陵里断碑之后,他是第一个直接走到这里的人。
  他当然不知道这些,他继续看碑,继续前行,看了一座又一座的碑。
  他感到饿的时候,便从怀里取出饭盒开始吃饭,饿的时候,便去寻些山水来饮。
  饭盒里的菜很简单,是青椒炒腊肉。
  腊肉是他在某个荒废的院子灶房梁上找到的,青椒是他在一处无人打理的菜田里采摘的。
  太阳落山,繁星上了夜空,太阳升起来,繁星退到了光明的后方,山间的清溪缓缓地流着,就像时间。
  不知道到了第几天,余人发现饭盒空了,无论是青椒炒腊肉,还是豆腐乳,都没剩下任何残余。
  他真的有些饿了,于是他顺着原路向回走去,走过那些碑庐时,终于看到了一些修道者。
  这几天看到的都是无言的山林与石碑,终于能够看到人,余人有些欢喜,向那些修道者点头致意。
  而那些修道者看着他就像看着鬼一样。
  这人是谁?怎么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为什么他会从前面回来?难道他已经看到了下一座天书碑?


第627章 母子(上)
  回到院子里,做好饭食,先饱餐了一顿,再准备好几个饭盒,余人再次向天书陵走去。
  走到天书陵脚下的直道时,他忽然改了主意,转向了右手方。
  天色晴好,山陵里有很多人,他刚刚才和他们见过面,这时候如果再见面,稍觉有些过密,而且再次相见,是不是意味着就是熟人?或者说是不熟的熟人?那么只是点头致意会不会被认为礼数有欠缺?
  这些问题很麻烦,余人不是很擅长处理,所以他决定从别的道路上天书陵。
  他并不知道对世间的绝大多数修道者而言,进天书陵只有一条道路。
  在茂密的山林里他尝试了很多次,还是没有成功,因为腿脚不便,还摔了几次,身上到处都是草屑与松针,看着很是狼狈。
  他有些无奈,心想怎么就找不到一条路呢?
  然后,他看见了山间有一条路,那条道路由白石砌成,在阳光下仿佛玉石一般。
  这条道路很直,而且直接通往天书陵的最高处。
  余人高兴地向着那条道路走了过去,待走到近处,却又觉得有些奇怪,因为这条山道上一个人都没有。
  这条山道是通往在天书陵最直、也是最近的道路,为什么没有人走?
  难道说是因为观碑者们要磨励自己的意志,所以刻意不走这条捷径?
  想着这种可能,又想着自己先前看见这条笔直山道时的欣喜,余人觉得有些惭愧。
  但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腿,心想自己毕竟和普通人不同,走走捷径也不算太丢脸的事情?
  他带着些羞愧意味,扶着拐向那条山道上走去。
  以他的腿脚,要越过那些清浅的水渠,真是不方便,只是走到山道下方,便觉得有些累,好在那里有座凉亭,可以歇一会儿。
  走到凉亭下,他看着那座满是灰尘与锈迹的铜像,在心里想着,如果这让师弟看见了,他得难过成什么样。
  这说的是陈长生的洁癖。
  余人看了眼笔直的山道,心想要爬上去肯定要花很多气力,那不如在这里先休息好,把力量攒足,于是在那座铜像旁坐了下来。
  但他还是有些不舒服,与陈长生自幼一起长大,双方彼此影响,都有些轻微的洁癖。
  他想了想,从袖子里取出手帕,走到水池旁,有些困难地低下身去,把手帕打湿,然后走回铜像前,开始仔细地擦拭起来。
  他才刚刚把那尊铜像的左肩擦亮,忽然听到一道声音从铜像的盔甲里响了起来。
  那声音很低沉,并不洪亮,无法传到远处,但在他的耳边,却仿佛是雷声一般。
  “把头盔擦一擦就行了。”
  秋风拂动浅渠里的清水,带起盔甲里的尘埃,凉亭下一片安静。
  余人看着那尊铜像,呆了很长时间,吃惊想着,居然是活的啊!
  ……
  ……
  陈长生初入京都的时候,对这个世界的常识没有任何了解,余人与他自幼一起长大,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不知道那条笔直的山道是神道,除了天海圣后与教宗陛下,再没有人能够踏足其间。
  他也不知道凉亭下那座将军的雕像并不是真的雕像,而是真正的将军,是守陵六百余年的大陆第一神将汗青。
  但至少这时候他知道对方是个活人,而且看盔甲上的那些灰尘与锈迹,这个人应该已经在这里坐了很长时间。
  在这里坐这么长时间,难道不无聊吗?余人虽然也不喜欢和人打交道,不擅长和人打交道,但扪心自问,如果很多年都见不着一个人,还是会觉得无趣,另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这个人一直坐在这里,那吃饭怎么解决?
  想着吃饭的问题,他下意识里取出一个饭盒,递到对方的盔甲前,比划问道您饿不饿?
  盔甲里没有声音响起。
  余人想了想,又比划了几个复杂的动作,意思是说要不我给您去煮碗面汤?
  盔甲里传出了一道声音:“搁在这里就行,另外,这条神道你不能走。”
  余人把饭盒搁到地上,行了一礼,又有些不舍地看了眼神道,扶着拐杖向来处走去。
  在他离开后不久,秋山再次降临浅渠与凉亭,拂起盔甲缝隙里的灰尘。
  两道幽然沧桑的目光,在头盔深处亮起。
  汗青睁开了眼睛。
  然后,他闭上了眼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