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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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天记- 第4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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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二十年前他设这个局开始,他就很清醒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这个局本来就没有办法太复杂,因为事涉天道妙意,而且越是复杂的局,越容易引发像天海这等层级人物的警惕。
  但他相信,除了那个遥远大陆上的某些神明,没有谁能够看破,那颗长生果的问题,天海也不行。
  而且他相信,那颗长生果对任何人来说,都是难以抑止的诱惑,尤其对天海来说。
  这是一个暗合天道的杀局,没有任何理由不成立。
  然而,天海却没有落入局中。
  她没有看破那颗长生果的问题,她只是在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
  她想吃掉那颗长生果吗?当然。
  但她清楚,那些人花了无数精力,用了二十年时间,把他送到我的面前来,表面上用西流典把他的年岁斩了三载,看似不想她我知道他是谁,但那些人怎么会不知道她一定会知道他是谁?所以那些人就是要她吃掉他。
  整个世界都在静静等待着她吃掉他。
  整个世界都准备看着她吃掉自己的亲生儿子。
  那么她就不会吃。
  哪怕这颗果子可能没有问题,吃掉这颗果子,或者真的能够超脱生死,进入真正的大自由境界,她还是不会吃。
  不是因为警惕与谨慎,而是忠诚于自己的意志。
  她就是她的意志。
  她的意志就是当整个世界都想让她做什么的时候,她就一定不会做。
  ……
  ……
  西宁镇旧庙后。
  那名僧侣隐约明白了些什么,微微转头,望向小溪的上游。
  夜已深,荒凉的小镇上没有任何灯火,四周漆黑一片。
  但在他的眼里,四周的景致依然明亮如昼,他能够看到静静浮在石缝里的游鱼,能够看到有花瓣随着流水渐渐飘至。
  花瓣飘到他的赤足边,缓缓地回转着。
  他微笑着,叹息了一声。
  有些遗憾,但并没有失望。
  ……
  ……
  “或者长生,或者永堕深渊,这是一场赌博,你不吃他,不代表你的眼光能够看穿至高无上的天道,只能说明你在畏惧。”
  站在夜雨里的道人也没有失望,因为这只是刚刚开始。
  他说道:“你知道这是天道局,你的对手不是我,而是天道,所以你根本不敢落场。”
  听到这句话,天海圣后微微挑眉,如凤凰将飞。
  “既然你对天道心存畏惧,难道你就不怕天道的反噬?”
  道人看着她平静说道:“不要忘记当年你对着星空发出血誓的时候,我也在场。”
  “就算天道降临,要死的人也是他。”
  天海圣后平静说道:“朕会亲眼看着他死去,确保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
  道人感慨说道:“你果然还是那个世间最冷酷无情的人。”
  天海圣后说道:“彼此。”
  二人似乎是在对面说话,其实隔着数十里的距离,有时候甚至觉得像是隔着数千里。
  因为道人在这个世界里的位置依然虚无缥缈,无法确定究竟在哪里。
  陈长生也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的位置。
  他曾经以为自己是西宁镇旧庙的少年道士,是师父的学生,然而现在发现,自己只不过是一颗果子。
  如果能被吃掉,便算有些价值,如果没有,那么便会被人无视,只等着熟透、落下,然后成泥。
  他是天海圣后的亲生儿子,但她却在如此平静地看着他死去。
  从道理上来说,此时当着整个世界在对话的两个人本应该都是他最亲的人。
  一个是他的亲生母亲,一个是把他养育成人的师父。
  然而他们对话的时候,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说到冷酷无情,又有谁能比今夜的他体会的更真切,更深刻呢?
  那种淡漠的、悲凉的、又有些令人发笑的感觉,是什么感觉?
  很是刺骨。
  刺骨般的痛楚,在非常短的时间里,从他身体里的所有地方暴发出来。
  几声细微的破空声,他颈间的金针被激飞了出去,深深地刺进石板里。
  蕴藏着无穷能量的鲜血在他的腑脏间像洪水一般汹涌地奔流着。
  残余的真气在他断裂的经脉里到处乱窜,向着骨与肉不停地侵伐。
  他的腑脏上开始出现蛛网般的裂口。
  他的脸色苍白。
  他很痛苦。
  他要死了。


第638章 只是当时已惘然
  那名从雨夜里平空出现的道人,就是国教学院的前任院长商行舟,也是太宗年间便极为神秘的计道人。
  他是今夜京都之事的领袖,或者说主谋。
  在他出现之后,天地间便只能听到天海圣后与他对话的声音。
  无论朱洛与观星客,还是已经进入京都的十五位王爷,都保持着安静,这代表着尊重,或者说敬畏。
  但天地很辽阔,世界很大,终究不会只有一种或者两种声音,总会有些别的声音出现。
  “何必如此?”
  一道声音在京都东南方向的水渠间响了起来。
  行驶在水渠里的那艘大船缓缓停下了来。
  站在船首的那名道姑神情骤变,闪电般伸手,却抓了一个空。
  在幽暗的渠水里始终荡漾着一抹别样的红色,这时正在渐渐淡去。
  下一刻,天书陵外的夜空里忽然多出了一道亮光,将自天而落的雨线照耀的清清楚楚,也照亮其间的一道身影。
  那不是阴云里落下的闪电,而是那道身影与天书陵禁制相遇时生出的气息。
  那道身影从雨空里缓缓飘落,落在了天书陵外的河畔。
  那是一位中年文士,长衫已经被雨水打湿,却丝毫不显狼狈,平静的眼神里,有一种令人心折的风采。
  他的右手尾指上系着一朵鲜红的小花,此时在雨中轻轻地摆荡着。
  别样红。
  这位神圣领域的强者,也没能突破天书陵的禁制,被隔绝在了外面。
  但既然他已经发出了自己的声音,那么便会继续发声。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响起。
  别样红的身影骤然虚化,重重雨帘里出现一道清晰的通道,天书陵外那条河上出现一条笔直的浪花。
  瞬息间,他便闯进了天书陵,来到了神道的最下方,那片石坪的前面。
  但他没有办法再继续前进,因为天海圣后看了他一眼。
  一道闪电自天而降,落在了别样红的身前。
  一片炽白刺眼的光线,直接将那条浅渠里的水尽数蒸发,坚硬的黑石上出现了数道极粗的焦痕。
  别样红望向神道尽头的天书陵顶,神情凝重。
  先前那一刻,他感知到了天地气息的隐约变化,停下脚步,不然他便可能被这道闪电击中,身受重伤。
  天海圣后只是看了一眼。
  她展露出来的境界实在是太可怕了,居然隐约已经有了能够调动天地法则的感觉!
  所有人都知道,天海圣后的境界深不可测,但直到此时,人们才知道,所有的猜测,依然是低估了她!
  西北官道上,观星客抬起头来,把笠帽向上推了推,露出一张平淡无奇的面容,眼里有几分凛意。
  轮椅里的朱洛静静看着那处,用左手轻轻地敲击着剑鞘,那是他现在唯一的手。
  “京都是朕的主场,你们不该选在这里。”
  天海圣后对这个世界平静说道。
  别样红停下了脚步,但他还可以继续发出自己的声音:“无论在何处,我们终究是要来的。”
  “朕不希望你来。”天海圣后看着他平静说道:“因为朕不想杀你。”
  别样红说道:“既然读的是圣贤书,总要求个心安。”
  天海圣后说道:“不愧是别样红,朕心甚慰,在这些人里,朕一向觉得就你还算不错,别有颜色,别有气度。”
  夜雨骤乱,化作无数水波,天书陵外那条河里的浪花变得放肆起来,气息微乱。
  那名道姑也来到了天书陵里,站在了别样红的身边,神情警惕地望向上方。
  “你这一生做的最糊涂的事情,就是娶了这么个东西。”
  天海圣后看着别样红微嘲说道。
  那名道姑便是他的妻子,同列八方风雨里的无穷碧。
  无穷碧听着这话很是愤怒,觉得夜雨的声音和那个女人的声音好生令人心烦,却不敢有何表示。
  这种时候,别样红也不能说些什么,稍一沉默后说道:“娘娘,既然总归是死,您为何不给他一个痛快?”
  他的这句话没有说完。
  没有说完的后半段是——然后,我们来战个痛快。
  ……
  ……
  痛快,在很少的时候可以理解为痛且快哉。
  陈长生这时候非常痛苦,感受不到任何快哉,哪怕雨中的夜风来自千里之外,越来越劲。
  听着别样红的话,天海圣后侧身看了他一眼,只是漠然的一眼,便把他身体里的情况看得分明无比。
  按天机老人的推演计算,他还没有出生便已经日轮尽毁,九经皆断。
  此时的陈长生,则是七十二道经尽数断裂,三百六十五处气窍都已经破开。
  他正在承受难以想象的痛苦,就像当年在她腹中时一样,只不过那时候的他还无知无觉,世间唯一能够感受得到他的痛苦的人就是她。
  天海圣后想着当年怀他时的痛苦,生他时的痛苦,微微皱眉,有些厌憎。
  夜雨渐急,却有星辰隐耀,还有更澄静宁柔的那片光华。
  观星客推着轮椅里的朱洛,也来到了天书陵里。
  四方风雨至。
  那道人在不知何处的夜雨里。
  那僧侣在数万里外的溪畔。
  今夜的京都本就是天海圣后的谋划,此刻人都已经到齐了,陈长生也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了,那么自然可以死了。
  从夜空里落下的雨越来越大,相连成线,然后渐要如注,挟着的夜风也变得越来越大。
  风雨深处传来轰隆隆的雷鸣,不时有真正的闪电照亮夜空,照亮了天书陵顶的画面。
  天海圣后负手站在神道边缘,绝美的脸庞上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黑发在身后飘舞着,如魔神一般。
  暴雨无法打湿她的一根发丝,却让陈长生湿透了衣衫。
  陈长生脸色苍白,浑身湿透,看着异常虚弱,可怜。
  他喘息着,用撑着满是积水的地面,艰难地抬起头来,望向她。
  此时此刻,他真的很平静,因为他已经麻木了,他对这个世界已经失望到了极点。
  天海圣后感知到了他的动作,淡然说道:“有容想要救你,我把她送走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没有转身看他。
  陈长生因为寒冷、痛苦、失望而变得有些麻木的身躯,在听到这句话后变得稍微软了些,胸口处还残着最后一点暖意。
  是啊,这个世界终究还是有人在意他,比如有容,比如国教学院里的人们,比如远在白帝城的落落,比如不知在哪里的师兄……
  “谢谢您。”他看着天海圣后的背影说道。
  他感谢她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里说出这句话,从而帮助他想起,生命里终究还是有些美好。
  这样当他离开的时候,或者会因为怀念而有些不舍,但至少不会因为无所怀念而难过。
  雨越来越大,顺着白石神道的两侧向天书陵下流去,越汇越多,最后渐要变成瀑布一般,声势很是惊人。
  夜雨声烦,暴雨成灾,树林里隐隐可以看到很多野兽走避的身影,却再也无法听到秋虫的鸣叫。
  一只松鼠在树林间跳跃着、穿行着,似乎想要找到合适的避雨位置,却无法做到,很快便被淋湿,雨势太大,以至于松鼠本应油滑防水的毛,都无法完全承受得住,蓬松的尾巴耷拉了下来,灰毛湿漉漉地贴在身上,看着很是可怜。
  如果那些灰毛是干燥的,蓬松的,或者这只松鼠看上去应该很肥。
  就像先前百草园树林里的那只松鼠一样。
  天海圣后的目光随着那只松鼠在树林间移动,直到很久之后,才收回来。
  天书陵这里,已经是强者云集,夜雨里的京都看似平静,不知有多少暗流正在涌动。
  她对大周王朝的统治,正在遭受最强有力的挑战。
  然而在这个时候,她却很专心地看一只松鼠躲雨。
  她究竟在想什么?
  “两年前在宫里,你应该看见过一只松鼠。”
  她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这句话没有头也没有尾。
  陈长生有些恍惚,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然后,他恍惚记起来了一些事情。
  那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两年前青藤宴的那个夜晚,他被莫雨引入冷宫,被桐宫阵法囚禁,他为了脱困,冒险经由生门进入地底,却遇着了黑龙,好不容易回到地面却到了皇宫里的一方池塘中。
  当时池畔边站着位中年妇人,不知道是准备洗手还是洗衣裳。
  当时在池塘里的他,浑身湿透,形容狼狈,又值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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