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迭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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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迭香-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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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看仔细画家署的日期,作品完成期在两年前。
  原来是余芒抄袭文思慧,不是文思慧抄袭余芒。
  真是跳落黄河洗不清。
  难怪许仲开会说她们两人风格相似。
  余芒猛然抬起头来,发觉于世保的脸近在咫尺,她不禁轻轻颤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于世保答案很合理,〃不管是怎么一回事,这次我决不会败在许仲开手上。〃说得很坚决,像是对自己的誓言。
  余芒有一阵晕眩,适逢这时文太太自楼上下来,世保在她手中接过一只小小盒子。
  余芒借此机会松一口气。
  文太太凝视余芒,想把她看个究竟,但终于没有发表意见,她把两个年轻人送到门口。 
 


  
 
 
  
 

第四章 
 
  文思慧的屋子,文思慧的男友,文思慧的画,此时此刻,都似与余芒共享,余芒胡涂得不得了。
  甚至到了巴黎路的咖啡座,她也知道该坐到哪一张台子上去,那定是文思慧惯坐的固定位置。
  适才挂在文宅走廊里的画,就是这一角落的风景写生:淡紫天空,白色沙滩,一抹橘红夕阳。
  她听见于世保同她说:〃与我在一起你会快乐。〃
  余芒反驳他:〃你只会玩。〃
  〃嘿,听听这话,不是每个人都有玩的天才,与我相处,你永远不闷。〃
  余芒不出声,她当然知道这是巨大的引诱。
  不少已婚女友向她诉苦生活闷不可言,丈夫一点毛病都没有,一表人才,职业正当,可是下班一到家就瞌睡,不见生机,成年累月都不懂得讲一句半句笑话,或是陪伴侣跳一支舞,给她些微惊喜、刺激、新奇的感觉。
  女友称之为蛹内生活。
  余芒用手托住头,于世保答允让她做蝴蝶呢,但多久?
  她看到世保眼里去。
  于世保何等聪明,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他微笑说:〃存在主义名家加谬这样写:'爱,可燃烧,或存在,但不会两者并存'。〃
  余芒喜爱阅读,但接触这两句名言却还是第一次,细细咀嚼,不禁呆了。
  创作就是这点难,好不容易零零星星积聚到些微灵感,蓦然抬头,却发觉前人早已将之发扬光大,做得好过千倍万倍。
  于世保让她思考,用两只手合起她的手,放在脸边摩挲。
  于世保的体温像是比常人要高出三两度,他的手,他的脸,似永恒发烫,若接近他的身体,更可觉得他体温汨汨流出来,最刚强的女性都忍不住想把头依偎到他胸膛上去。
  管它多久呢!
  余芒听见她自己温和地说:〃终久你会让我伤心。〃
  世保哑然失笑,〃急急流年,滔滔逝水,到头这一身,还难逃那一日呢。〃
  余芒终于明白为何这浪子身边有换不完的女伴,他有他的哲学,浮夸或许,肤浅绝不;况且,他公平地摊牌让女伴自由选择。
  余芒笑了。
  忽然之间,灵感告诉她,〃你爱思慧最多也最久。〃
  世保微微变色,似不想提到思慧。
  过一会他轻轻在女伴耳畔说:〃燃烧或长存,悉听尊便。〃
  余芒想到希腊神话中派里斯王子与金苹果的故事,爱神阿富罗底蒂应允他世上最美的女子、天后希拉给他至高的智慧,战神雅典娜则赐予无比权力,派里斯却把金苹果奉献给爱神。
  人们为爱所付出之代价一向惊人。
  将来可能遭受一点点伤害似微不足道。
  可是,余芒忽然清醒过来,〃我的所爱是电影。〃
  世保笑,〃我不反对,我不是个嫉妒的人。〃
  〃那已经使我燃烧殆尽。〃
  世保摇摇头,女方不住拒绝使他斗志更加高昂。
  〃我送你回去?〃
  啊,家里只有孤灯、书桌、纸笔。
  〃不回家?难保不会发生叫你懊恼或庆幸的事。〃
  〃没有中间路线?〃
  〃我这里没有,许仲开是温吞水,他或许可以提供该种温情服务。〃世保语气非常讽刺。
  〃你呢,你又上哪儿去?〃余芒好奇想知道他往何处热闹。
  世保转过头来,双目充满笑意。
  已经想管他了?
  余芒连忙收敛自己,一路上不再说话。
  这不是她的游戏,外形上先不对,想象中于世保的女郎都该有长发细腰,他双手一掐在她腰上,她便夸张地往后仰,长发刚好似瀑布般刷洒而下……就像电影里那样,一定要叮嘱小薛把这一场加进去。
  余芒的心情渐渐平复。
  到家下车,她朝于世保笑一笑,再次成功地把两人的距离拉开,脱离危险地带。
  于世保伏在车窗上同她说:〃这不表示我会气馁。〃
  走到屋内,关上门,不过是掌灯时分,余芒却有种恍若隔世劫后余生的感觉。
  她开亮台灯,伏在书桌上良久,才整理飞绪,集中精神,改写了两场戏。
  渐渐她有种感觉,本子里的两个男主角,越来越神似现实生活里的人。
  文艺工作者总忍不住要出卖他们身边的人,因为创作的压力太大,因为时间仓猝,顺手抓到什么便是什么,余芒偷偷窃笑。
  她忽然自稿纸堆抬起头来。
  敏锐的感觉告诉她,许仲开此刻正站在门外,她走过去打开门,看见许君正欲伸手按铃。
  两个人都笑了。
  〃很少有人这么乖每晚都在家。〃仲开讪讪说。
  余芒忍俊不住,满桌功课要赶出来,谁敢满街跑,成了名事业才刚刚开始,更加不能有任何差池。
  〃你从来没提过你做的是哪个行业。〃
  仲开坐下来,十分诧异,她不是洞悉一切吗,还用问?
  余芒看着他,〃一年前你尚在大学工作,最近有什么高就?〃
  这才像样一点,〃家父身体不好,我尝试帮他料理出入口生意。〃
  啊对,余芒的心一动,许伯伯代理一种历史悠久的花露水,原桶进口,在本市分装入瓶,还没走近厂房,已经香气扑鼻。
  小时候真爱煞了许伯这一宗生意,他常送她精致样板。
  想到这里,余芒一惊,什么小时候,这一段回忆从何而来?
  许仲开见她脸色有异,关怀地问:〃没有事吧?〃
  余芒连忙摇头。
  这明明是另一人的记忆。
  而那另一人,十分可能,就是一个叫文思慧的女孩子。
  明天非得把这个新发现告诉方侨生不可。
  许仲开十分细心,〃你可是累了?〃
  〃不,别告辞,陪我久一点。〃
  〃恐怕我不是好伴。〃仲开十分遗憾。
  余芒笑道:〃谁说的,光是看到你心已经定了。〃
  许仲开意外得深深感动。
  他想到不久之前,他深爱的女孩子对他的含蓄不表欣赏,不禁哽咽。
  过一刻他说:〃我还是让你休息吧。〃
  〃明天同样时间我等你。〃
  她送许君到楼下,看他上了车,轻轻摆手,许仲开忍不住回头看她,只见余芒纤长潇洒身型站在一弯新月之下,是夜的天空,似一幅深蓝丝绒,大厦房子窗户一格格亮着灯,像童话中保垒。这一次,许仲开知道他找到了公主。
  余芒待他车于拐了弯才返家。
  第二天一早,她往方侨生医务所报到。
  护士迎出来,〃余小姐,你怎么来了?方医生不在。〃
  余芒一惊,怔怔看着护士,〃她在何处?〃
  〃方医生早一个月已经通知各位,她要往赫尔辛基开医务会议。〃
  〃我昨天才见过她。〃
  〃她是昨晚出发的,一星期后回来。〃
  余芒惨叫一声,〃我怎么办?〃
  看护不禁莞尔,〃余小姐,暂时找个朋友诉诉苦也一样。〃语气幽默。
  〃怎么一样?〃余芒叹道,〃朋友听完我们的心事立刻快速传递当人情播送出去,医生则紧守秘密是为专业道德。〃
  看护十分同情,〃那么,只得忍一忍了。〃
  余芒呻吟。
  她嗒然离开医务所。
  偷得浮生半刻闲,不如去吃个早餐。
  她跳上车子,自然而然道出一间大酒店的名字,近日来她靠灵感行事,意外频频,刺激多多。
  到达目的地,她完全知道应当朝哪一个方向走去,有一张向街的两人座位,她坐下便随口吩咐要一杯酵母乳。
  好像天天来惯的样子。
  余芒叹一口气,古人会说一切是前生经历。
  她摊开报纸,打算看聘人广告版,余芒常怀隐忧:万一做不成导演,到底还能做什么,越看聘请栏越惊心,越怕越要看,不住自虐。
  斜对面有人看她。
  余芒眼睛微微一瞄,便发觉那人是于世真。
  两个女孩子相视微笑。
  世真作一个手势,意思是,我过来坐好吗?
  余芒回报,欢迎欢迎。
  世真拿起她的茶杯过来,〃我有一个朋友,从前来这里喝茶,一定坐这个位置。〃
  余芒完全知道她指谁,那个朋友,是文思慧。
  世真很技巧地问:〃余小姐,你现在好似穿了她的鞋?〃
  这是好形容词。
  〃我的事情,你都知道?〃
  世真点点头。
  〃她的事情,你也都知道?〃
  世真笑着颔首。
  余芒深觉不值,〃你们这一伙全是自幼一起长大的表兄弟姐妹,自然没有秘密,我却是外人。〃
  世真天真地答:〃我们需要新血。〃
  余芒啼笑皆非。
  话还没说完,思慧的母亲文太太到了。
  余芒与于世真连忙站起来。
  文太太笑说:〃昨日世保陪我去看了余小姐的新片,世保说想多多了解余导演。〃
  余芒有点宽慰,至少多卖掉两张票子。
  文太太并没有坐下,余芒立刻知道雅意,〃我有事先走一步。〃立刻告辞,好让人家说正经话。
  她走了很久,文太太才说:〃仲开同世保都告诉我余小姐像思慧像到极点。〃
  世真问:〃是为了那样才喜欢她吗?〃
  文太太笑一笑,〃开头也许因此吸引了他们,现在,我认为余小姐自有她的优点。〃
  〃她是城内非常有名气的文艺工作者之一。〃
  〃世保也如是说。〃
  〃你觉得她像不像思慧?〃于世真问姨母。
  文太太苦笑,〃我是个失败的母亲,我与思慧不熟,我竟不知思慧有什么小动作,我不觉得像。〃
  世真却轻轻说:〃有时神情真像得离奇,骤然看去,吓一跳,仿佛就是思慧。〃
  〃怎么可能?〃文太太抬起头,〃思慧是无望的了。〃
  〃每一天都是一个新希望。〃世真鼓励姨母。
  〃世真,年轻真好。〃
  世真低头不语,两人语气中沉郁气氛拂之不去。
  得为生活奔波的人又自一种说法。
  余芒与工作人员会面,大家坐在长桌前,均默默无言。
  副导演小张说:〃是剧本写坏了。〃
  余芒苦笑,〃即使是,导演罪该万死,居然通过那样的本子。〃
  制片小林说:〃宣传不足够,毫无疑问。〃
  〃不不不不不,〃余芒敲着桌子,〃是我拍得不够好。〃
  〃导演何必妄自菲薄。〃
  〃总比往自己脸上贴金好看些。〃
  〃我们又没叫老板赔本。〃
  余芒说:〃替老板赚钱是应该的,打和已经理亏。千万不要以为不赔本就是英雄。〃
  小林摊摊手,〃我们已经尽力。〃
  〃还不够好。〃
  〃多好才是够好?〃众女将都快哭了。
  余芒想一想,〃每一部都比上一部好,已经够好。〃
  〃我们并没有做得比上一部差。〃
  余芒摇头,〃你饶了自己,观众必不饶你。〃
  〃那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只有两条路走,要不改行教书,要不拍好下一个戏。〃
  小林说:〃只怕外头那些人脸色突变。〃
  〃那么快?〃余芒说,〃那更要努力。〃
  多现实。
  余芒天生乐观,不要紧,她想,过两日扑上来打躬作揖的,也就是这帮反应快的人。
  虽然这样看得开,笑容仍是干干的。
  散会后,独剩小林及小薛。
  小林掏出一包香烟,大家静静坐着吸烟。
  很想说几句话互相安慰一下,终于没有,过一会儿她们拍着导演的背离去。
  余芒比什么时候都想去教书,只是不够胆子说出来。
  终有一日,当她坐在校董面前,要求人家赐一教席的时候,人家会说:〃教电影?不对不对,敝校只需要体育老师。〃
  还是章大编剧聪明,匆匆跑去结婚,创作生涯原是梦,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余芒取起小薛交来的一稿细看,只觉好得无边,心头略松。
  过一刻,她又踌躇起来,不少先例告诉她,许多前辈,曾经红极一时,忽然之间,作品不再为群众接受,脱节而不自知,又何尝甘心,还不是照样推说,大众心理太难触摸。
  这样推想下去,真会疯掉。
  余芒埋首进大沙发,呻吟不已,此刻她身上穿着新买的时装,多一分嫌阔,小一分嫌窄,不比从前的宽袍大袖,可供自由活动,更多一重束缚,余芒一骨碌跳起来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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