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情寐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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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情寐语-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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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态度真是叫人恼火。

就算死,也要死得明白,这是我的人生原则。

不过看你的样子,你到底懂不懂人生原则这种东西呢?

他显然不懂。

幸好他懂得跳舞。

看我一直哗啦啦哭个不停,酒保赶紧从吧台后面出来,带我跳舞。

旋转。

旋转。

眼前风景连成一片,一切影像交织,如快进一部《歌舞青春》的电影,电影中衣香鬓影,裙裾飞扬,有一尺七的小蛮腰,光滑如新出炉蛋挞的年轻脸孔,心底颜色纯白赤红,毫无阴影,只需要尽情融化在沉醉与暧昧中,将空气烘得热辣。

还有……还有……

Bingo。

一枚钉子敲进眼底那么清楚,我猛然看到Bingo。

我努力想甩开舞伴停下来,但徒劳无功,脚步脱离大脑指挥自行其是,飞快旋转不觉晕眩。但眼中所看与身体所处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我仿佛一边跳舞一边看电影,看的是《Bingo传》。

那张熟悉的脸,眼里有血丝,苦思冥想之时,会用手摸一摸自己的脑袋。

总是穿白色衬衣,永远一尘不染,就像他的书房、他的床铺、他的感情,都一尘不染。

他在我眼中那旋转的银幕上忙忙碌碌着:

开车,等红灯的时候出久久的神,被身后的车辆鸣笛催促。

他吃简单的午饭,汤喝下少许,猪扒却一口未动。

深夜,不眠,静静躺着,直到东方既晓。

在工作,眉头紧锁,忽然忍无可忍跳起来掷出手里的铅笔,砸到墙上。

一幕一幕。

这一幕一幕中的Bingo,是我没有见过的。

我记忆中的他,永远有温柔的微笑,就算我无理取闹到翻天覆地,他从来都耐下性子哄我,一次又一次。

寻找离家出走的我,照顾不爱惜身体的我,包容任性骄横的我,等待贪玩夜归的我。

张开臂膀,构成一个无风无雨的港湾,外面惊涛骇浪有什么要紧?我只要躲进去便安全。

这一幕一幕,都是被刻意隐藏的软弱时刻。

独自面对,沉默而艰苦。

他从不倾诉。

我从未了解。

像被锋利的刀子刺中心口,我歇斯底里地狂叫起来,双手脱离酒保的牵引,我终于站定,一切幻象霎时就消失了,眼前根本没有Bingo,只有一大群跳舞跳得正高兴的人,莫名其妙地看着我——这个女人尖叫个什么鬼?

我蹲下来,在舞池正中央,浑身颤抖,有人拖起我,拖到一边去,拍我的脸:“喂,你看到了吧?”

是酒保。

我像疯子一样不顾一切地抓住他:“我错了,我错了,我大错特错。”

他很淡定:“做错了事?那就去改啊。”

这家伙的人生简直毫无压力,做错就改对吗?

这话完全是一根救命稻草,我毫不犹豫就冲了出去。

我当时完全忘记去想了,为什么酒保会说“你看到了吧”?

好像他知道我会看到似的。

浮思是一家小咖啡厅,法式,开在僻静的老城区巷子里,门口有一棵高大的梧桐。

落地窗前随便地种着许多种花卉,春天很美丽,夏天很多蚊子。

这些都是Bingo告诉我的。

他是资深咖啡客,常常来这里小坐。

我不爱喝咖啡,也不爱谈人生和理想,所以从前没有跟他去过,分手以后,当然更不会再去。

当时是这样想的。

但是世事无常。

从酒吧出去,刚刚晚上十点半,我跳上车直奔浮思,在门口出了一口长气,还好,还没有打烊。

里面灯影重重,气氛优雅,我双手紧紧绞在胸前,快速扫视四周,没见到Bingo。

这时侍者迎上来:“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我想也许“曲线救国”会自然一点,急忙绽开笑容:“Bingo在吗?他常常在这里喝咖啡的。”

他说过自己是活招牌,为了让这家店付得起房租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侍者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

是同情吗,还是惊诧?

我分辨不出来,但无论如何不像“恭喜你中了头等奖”的感觉。

他对我说:“你先坐一下好吗?”然后撒腿就跑掉了,速度真快。

最近娱乐场所招聘的服务生都好奇怪,应该去跳舞的人跑去当酒保;跑得赢博尔特的人,在这里冲咖啡。

我无可奈何,坐到窗边去,看着台面上的咖啡单发呆,想着是不是Bingo已经不爱来这里了,那我下一步要去哪里找他比较好?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服务生说:“明小姐,你来了,就是这位小姐找Bingo哦。”

我诧异地看过去,从门口进来的女郎穿着严谨的套装,短发,妆容一丝不苟,手上提一个很男性化的公文箱。

她站在远远的地方,似乎第一眼就看到了我,尔后走过来一直目不转睛地看,像在验明正身。

一句多的废话没有,她落座,点点头,说:“是你。”尔后从公文箱里拿出一个文件夹,放在我面前,“我是他的律师,这个你看看吧,是他留给你的。”

铁灰色的文件夹,厚厚的,像一个盒子似的闭合着。

像……一个骨灰盒。

我打了个寒战,怀着最强烈的不祥预感把手缩到背后,好像台上盘着的是一条眼镜蛇,随时会扑过来择人而噬。

发着寒热一般牙关颤抖着,我固执地问:“你有见过他吧?他还好吗?你告诉我吧。”

明小姐静静翻开那个文件夹。

一份房地产过户契约,是城西那栋小房子的。

我们都喜欢的那个。

说好了,在庭院里种一排玫瑰,再种一排茄子。

留一个角落出来放烧烤架,秋天天气好的时候招待朋友。

契约显示,Bingo付全价买了下来,但业主的名字,是我。

签名处空白。

明小姐说:“签字吧,这是你的房子。”

我死死盯着明小姐。

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对我说:“嘿,你应该马上晕过去。”

马上,一秒钟也不要等,晕过去吧。

否则半空中立刻就会垂下巨大的魔鬼,伸出长满利刃的双手,插进你的胸膛。

嘿嘿,你立刻就要完蛋了。

唯一支撑我苦苦等待的,是对那个答案的渴求。

“Bingo呢?”

“他在哪里,为什么不来见我?”

明小姐眼睛都没有多眨一下。

当律师一定很不容易,要考那么多试,神经一定比平常人要坚强很多。

所以才能很快就说:“他,三个月前过世了。”

“自杀。”

“他有一份很早买好的保险,保额赔付后加上他的积蓄,刚好可以买下这栋房子。”

“他叫我帮他把房契给你,不过,本来说的是三年后。”

“三年后,你应该已经不会恨他了。”

我统统都听清楚了。

有些故事里说,某人遇到噩耗之时,听第一句就会立刻失去知觉。

为何我却没有这样的幸运呢?

我正襟危坐,很严肃地坐在那里,听着。

每一个字,都化身为一个从天而降的魔鬼,双手长满利刃。

从身体的各个部分,开始细细切割。

明小姐还在说些什么。

那间房子的具体位置,还是Bingo最后的时光?

我忽然都听不到了。

脑海里,忽然想起分手的时候,就是最平常的某一天傍晚,他忽然提早回家,收拾好东西,还笑嘻嘻地对我说:

“以后要好好过啊。”

“一定要好好过!”

“我走啦。”

说完,就走出去了,任凭我在后面哭得喉咙都嘶哑了,一头一头撞在墙壁上,一遍一遍嘶吼毒誓:“你走了的话,我做鬼都不要再见到你,永远不要见到你!”

我总是那么任性。

爱得很热情。

失去的时候,也很暴烈。

但他都没有回头看。

如果回头的话,是不是我会发现他眼睛里也有泪水呢?

我叹了一口气,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

答案从明小姐的口中出来,每一个字都有一千公斤的重量,砸在我的后脑勺上。

沉重有声。

“抑郁症。十年病史,他一直不快乐。”

我眼前一黑,手无意识地扫过咖啡桌,将服务员正好送过来的两杯摩卡打得粉碎,倒在地上的时候我不无宽慰,想是神灵来赐我人事不知了。

我在家里的床上醒来,刚回过神就有一杯水正端到唇边,说:“喝水吗?”我一喜,脱口而出:“Bingo!”

端水的人吃吃发笑:“你做梦打保龄球哦。”

“咦,酒保,你怎么在我家里?”

“私闯民宅的话,我可以一刀捅死你的。”

他还是那副很欠扁的样子,戴着墨镜,穿着大袍子,脖子都全部包起来:“有人用你的电话打给我,叫我来接你啊。我是守法公民,你不用吓唬我。”

“叫你来接我?”我慢吞吞地爬起来,一时间想不明白。

然后,我看到不远处桌子上,那个灰色的文件夹。

一下子全部记忆都回来了。

我手一抖,杯子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酒保大惊小怪地说:“水不好喝就干脆摔杯子吗?喂,这是你的家,我不会帮你搞卫生的。”

我不答话,愣愣的,想了半天,很客气地对他说:“你出去一下好吗?”

“麻烦你出去一下,把门关紧一点儿。”

他很听话地走了出去,而且真的把门关紧了一点儿。

我一跃而起,扑到窗台下的书桌上,抽过文具架上的裁纸刀切向自己的手腕,对于自杀我很有经验,知道切哪里血才会以最快最猛烈的速度喷出来。

Bingo,我要来找你,要问问你,为什么你总是说爱我,却要独自去抑郁。

把抑郁分一半给我,不就可以忍受了吗?

哪怕我们两个都失去人生的乐趣,但可以牵着手一起忍受着,不也很好吗?

想到很快就可以面对面这样质问他——哪怕是在地狱里。

我心里居然很高兴。

但有人不愿意我那么高兴。

我的手被酒保抓住了。

紧紧地。

咦,你明明出去了啊。

我看着你出去的。

但这些蹊跷我无暇顾及,只顾怒目而视:“放开我。”

他好像觉得有点儿好笑:“放开你干吗?”

“放我去死啊!”

这句台词我说得很平静,但就是觉得喊出来太戏剧化了。

有些事情做是没问题的,宣布出来感觉就比较怪。

“反正,你也不能永远这么抓着我。”

“割不了腕,我不会跳楼吗?跳不了楼,我还不会撞墙吗?”

“这个世界上,没什么能强迫一个人幸福不是吗?”

酒保被我这番大无畏的豪迈宣言给镇住了。

他纳闷地说:“想死的人我见过不少,临死前还这么啰唆的,真不多。”

把我提溜起来,他把我按到椅子上坐着,很认真地跟我说:“跟我去个地方好吗?”

“去哪儿?去看雪山大海高山流水,想告诉我世界美好、人生可贵吗?”

“省省吧。”

“我都跟Bingo去过了。”

“他带我去过好多地方,我自己也去过好多地方。”

“到最后我终于明白了一个庸俗不堪的真理,如刀刃刺痛我的心肺,那就是:无论多么美的风景,都是为了让互相陪伴着的眼睛去欣赏的。”

“否则风景本身会有什么意义呢?”

酒保想了想:“好吧,我喜欢这种想法。”

他放开我,站直身体在我的面前,轻柔地说:“那你看着我吧。”

然后他就开始脱衣服。

先是墨镜。

露出他灰色的瞳仁。

柔和可亲。

好像在梦境里见过。

然后是长袍,落在地上。

理论上我应该马上尖叫一声,蒙上眼睛。

但我想我死都不怕,还怕一个瘦子的裸体吗?

只不过,长袍下什么都没有。

我从这头,透过酒保,直接看到了那头。

连对面墙壁上的一粒灰都看清楚了。

酒保的身体是由一层灰色的淡影组成的,这个影子,还在踢踢踏踏地跳舞呢。

我目不转睛地瞪着,瞪了半天,恍然大悟:“哎呀,我原来还是在做梦啊。”

这个发现叫我又欢喜又紧张。

如果现在是梦境,刚才自杀也是梦境,再之前见到明小姐应该也是梦境吧?

那么,Bingo也没有死吧?

就是了,他那么有智慧、有生活情趣的人,怎么可能抑郁呢?真可笑。

他只是不爱我了,离开我了,在世界某处正和其他更体贴、更美丽的女生耳鬓厮磨、风流快活吧。那简直是太好了。

曾经最恐惧的事,有时候也会成为一种安慰。

人的心情不是很奇妙吗?

我急急忙忙去摸那把裁纸刀。

酒保——或者说酒保的影子,很警惕地飘过来,拦着不让我过去。

我没好气地说他:“你在人家梦里面很不像酒保,比较像八婆啊!走开啦,我要把自己搞醒,这个梦太不好玩了。”

他的唇角浮起一丝微笑,真是若有若无的笑容啊。

很温柔地说:“你没有做梦啦。”

指指他自己:“我的名字,叫作光行。”

“我很喜欢跳舞,最近又有点儿爱调酒,不过我最擅长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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