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情寐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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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情寐语-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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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任的开封知府唐泽端一接到报案,便明白麻烦来了。

开封府素号难治,一个不小心,就不知道得罪哪路神仙。他当这个知府,本就兢兢业业,时刻吊着心。他不求治乱安危,但求平稳度过。现下王鹤冲的案子闹得这么大,谁知道查下去会牵扯出些什么来。唐泽端思来想去,觉着这案子怎么审,关键并不在于缉拿凶手,而在于揣摩圣意。

以他对仁宗皇帝的了解,这种案子得快办,不仅要快,还要好,不然定会遭官家亲自问责。仁宗自己或许闲下来没事会崇道论仙,然朝堂之事,却最忌神怪之说乱了朝纲,也绝不会放任朝廷命官死于邪灵开膛这样的谣言演变到人心惶惶、不可收拾的地步。

唐泽端豁然开朗,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揪出个凶手来,即便抓不着,也得尽快弄一个出来堵悠悠众口。

仿佛老天也开了眼,不出半月,便真让唐泽端破了案。他缉拿的凶手乃是王大人的侍妾刘氏,据称这小娘子生性淫荡,早与外男有染,于辞灶日约同奸夫私奔,岂料这事儿竟被王大人撞破,于是她丧心病狂,伙同奸夫将王大人杀死。奸夫眼见闯了弥天大祸,便丢下刘氏逃之夭夭,而刘氏不过一弱女子,被唐泽端一过堂,立即倒豆子一般全招了。

唐泽端心下松了口气,连夜写奏折写明案情。他的奏折递呈后不久,仁宗皇帝朱笔御批,夸他为“忠信谅直、有辞学政事”之能者,只是该案尚有些不明之处,正好,江南东路的刑狱长官周平章在京述职,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就请周大人跟他一道择日再审吧。

唐泽端越琢磨越冒冷汗,他忽然意识到,这是官家在变相训斥他办事不力,不得不请那位刑辩大人周平章来替他擦屁股。仁宗皇帝要的,显然是一个能替代邪灵行凶一说的合理故事,官家并不在意真凶是哪个,要紧的,是侍妾淫奔的故事够不够精细,能不能压下那荒诞不经的邪灵作祟一说。

可明明是该开封府管的案子,此时却愣是要让江南东路的官员横插一竿子,唐泽端再谨遵圣意,心情还是难免有些微妙。

而与此同时,周平章也被圣旨砸晕了头。

他回京述职不过是走个过场,早已打算不日返回江南东路任上。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仁宗像是突然想起他似的,颁来的圣旨大有深意:上面先是夸他自任江南东路刑狱以来,“破奸发隐、吏不能欺”,断案更是“不测如神”,随后笔锋一转,直道既然他这么能干就别闲着吧,把王鹤冲案接过去重办。

周平章呆了呆,不用猜也料到定是那开封知府结的案令官家不满。只是汴梁乃京师重地,权贵势力盘根错节,他一个江南东路的刑狱长官怎么插手这儿的官员命案?做得好那是多管闲事;做不好,那就是欺君罔上了。

可官家已然把烫手山芋递到他跟前,他就是明知要烂手,也只能接了。

二、开封府惊堂

开封知府公堂上,府尹唐泽端面色肃穆,他高坐主位,周平章侧坐一旁。唐泽端将手里的惊堂木摸了有半日,这才猛然一拍道:“带人犯刘氏。”

王鹤冲案中那位淫荡妇人,不出片刻,便被衙役押了上来。

这妇人肤色白皙,相貌却平常,脸色虽憔悴不堪,头发却拾掇得一丝不乱,身上衣着虽有污,却穿戴齐整。

唐泽端瞥了眼周平章,皮笑肉不笑道:“周大人,人犯已到,您请吧。”

周平章笑道:“唐大人才是这开封公堂之主,自然是您先请。”

唐泽端假意推托道:“不可不可,周大人以神断天下闻名,此番官家钦点您主审此案,下官不过从旁协助而已,可不敢僭越。”

周平章正色道:“唐大人说这话,是要令周某无地自容了。周某不过忝列刑辩官,这么些年下来侥幸不曾出大错,哪敢称什么神断?快莫折煞本官。谁人不知自唐大人至开封府以来,辖下十七县皆被治理得井然有序、公治有声。王鹤冲案发生在大人辖区内,在您面前,周某不敢托大,必须得唐大人先请。”

唐泽端见他说话还算上道,脸色稍微平和了些,点头道:“既如此,本官便先问了?”

“理当如此。”

唐泽端一拍惊堂木,喝道:“刘氏,还不将你做下的伤天害理之事向周大人从实招来!”

那刘氏反问:“奴早已签字画押,还有甚可招?”

“那就将你已招供的话再对周大人复述一遍。”

刘氏低下头,道:“是,大人。奴自幼与家中表哥定亲,然家道中落,被迫卖与王大人做侍妾,表哥寻了上门,奴与他旧情难舍,便瞒着府内众人偷偷往来。表哥想娶奴做正头娘子,奈何囊中羞涩,拿不出赎身钱,奴想与他长相厮守,便约了腊月二十三那日,趁众人忙祭祀时从后院翻墙奔逃。那日到约定时辰,奴收拾细软正穿过后院,却不知为何竟撞见了老爷。老爷命奴入书房伺候,吃了几杯酒,便要与奴行那事。奴苦苦挣扎,被老爷踹了几脚,滚下地时,奴怀里私藏的金银掉出。老爷一见大怒,登时便要寻家僮来绑奴。奴见事情败露,害怕之下,便抓起凳子砸到老爷头上,老爷一下倒地不起。”

周平章问:“那后来为何变成开膛破肚了?”

刘氏把头埋得更低,小声道:“奴毕竟力小,一砸之后,老爷旋即爬起,又要抓奴,就在此时,表哥久候奴不至,寻了过来,一见老爷与奴撕扯,便抽出刀捅入老爷腹中,他是杀猪的屠夫,替猪开膛乃是常事,刀尖顺势往下一划,老爷就……”

唐泽端补充道:“后来,刘氏吓瘫在那儿,而她的奸夫见杀了朝廷命官,立即舍下她,连夜逃出汴梁。不过周大人放心,本官已发缉拿令,将其画像贴于四大城门,悬赏之下,相信不日即可抓捕归案。”

“唐大人神速,周某佩服。如此看来,这刘氏倒非杀人凶手,只是个从犯。”周平章微微一笑,问,“刘氏,你表哥逃走,你为何不逃?”

“奴也想逃,然奴小脚妇人,能逃多远?只怕顷刻便给抓了回来。奴寻思一番,便重绾发整衣,装作没事人走出书房,躲于暗处。奴眼见少爷进到书房,府内哭声震天,这才趁乱走出,不想却被服侍奴的丫鬟撞见,唐大人一审案,那贱人便将奴供出……”

周平章问:“刘氏,你表哥杀王大人时,所用的刀可是杀猪刀?”

“是。”

“多长多宽?”

刘氏面露难色,道:“这个奴却不晓得,大抵天下杀猪刀都差不多。”

周平章点点头,示意侍从拿上一柄刀,问道:“这是本官向坊间肉行所借之刀,刘氏,此刀与你表哥所用可是相类?”

刘氏抬头看了看,随后迟疑着点了点头。

“瞧仔细了,他可是用一柄类似的刀捅入王大人腹中?”

“是。”

周平章猛地放下刀,道:“扯谎,本官手中根本不是什么杀猪刀,乃兵士所配小弯刀,刘氏,你到底有没有表哥?”

刘氏浑身一颤,哑声道:“有……”

“你自小便被卖为奴婢,后又多次辗转,卖入汴梁王家做侍妾,何来青梅竹马的表哥?!”周平章喝道,“说!王大人到底系何人所杀?”

他喝声一落,唐泽端脸上也下不来了,他一拍惊堂木,威吓道:“刁妇!公堂之上胆敢一派胡言欺瞒本官,你好大胆子,来人,上夹棍!”

衙役们领命,正要架起刘氏,刘氏脸色苍白,忽而尖声道:“大人,别用刑,奴招!奴全招!王鹤冲那老王八蛋是奴杀的!”

“你到底为何谋害家主?难道王家人苛待你?”

“不,夫人从不苛待奴,便是少爷也极是和气不过,是老爷他……”刘氏豁出去,厉声道,“老爷他悭吝抠门,动辄打骂,还要卖奴,不杀他没有活路啊!”

唐泽端惊诧地问:“你一个弱女子用什么开膛破腹?”

刘氏目光疯狂,嘴角一弯,嘿嘿笑道:“奴先拿药迷了那老王八蛋,再用剪子剪!你们晓得他为何伤口不平吗?那是奴先拿剪子捅进去,再一下一下剪开!那老王八蛋心是黑的,血倒是红的,奴这一生都让他毁了,凭什么让他痛快死?凭什么死了还让他好看?我就是要他肝肠流一地,跟一条死狗一样……”

周平章瞥了眼唐泽端,发现他一脸菜色,直直盯着刘氏的脸不敢置信。周平章叹了口气,轻声道:“唐大人?”

唐泽端回过神,愣愣地道:“好个毒妇,这、这可抵得过恶灵作祟之说?”

周平章笑笑道:“唐大人提点的是,那恶灵作祟的谣言传得太过,该查查其祸根何在了。”

三、课命棚审案

在一个门檐挂着“神课”“看命”“决疑”三块木牌的棚子里,一蓝衣道人端坐正中,一老者坐在其身侧,袖手等待,面露期盼。那道人一边手持线香挥舞,一边口中念念有词:“天蓬天蓬,九玄煞童,五丁都司,高刁北翁,七政八灵,上皓凶燮……”

周平章一身便服,负手行来,他的侍卫官王德威带着人跟在其后,低声回道:“大人,查清楚了,便是这妖道散布王鹤冲家邪灵作祟一说,趁机在蔡河下曲一带兜售了许多保命符箓。”

周平章在棚子外站定,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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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德威偏头瞧了会儿,奇道:“这牛鼻子念的什么经,怎的他身边那老者神色如此肃穆?”

“天蓬咒。”周平章道,“亦称北帝煞鬼法,这人定是觉着家中有鬼怪作祟,宅院不宁。”

他们正说着,却听棚子内那道人不耐烦地道:“啖食王鹤冲大人那个恶灵,已被贫道诵咒降雷打了个半死,眼下怕是逃窜至你府内,不过你无需忧虑,贫道为你家日日念天蓬咒,直至七七四十九日,那邪灵自会法力被禁,贫道再为你于无量寿佛跟前点个海灯,增福增寿。只是这供奉却需虔诚,半点马虎不得。”

那老者一脸惶恐,立即道:“那是自然,就是不知需供奉多少……”

“一日百钱。”道人一脸庄重,“这钱可不是给贫道受用,需知疏通天上各路神仙关卡,请雷公电母下凡劈死恶灵,贫道都是担着干系的,若惹恼了哪路仙人,别说是你家,连我一身修为也要押上去……”

王德威听不下去,大踏步过去一把揪住那道人骂:“好你个装神弄鬼之徒,老爷我行走大江南北这许多年,还从未听说神仙造福、雷公电母施法还得花买路钱,你假借神仙之名招摇撞骗,就不怕报应吗?”

那道人一边挣扎一边嚣张地骂道:“哪来的狂徒,也敢对道爷胡言乱语!你懂个屁,你个肉体凡胎自然看不见,道爷我可是有丹霞赫冲,能吞魔食鬼之大能耐的,小心我施咒,哎哟……”

他话音未落,脸上就着了王德威一大拳,整个人扑倒在地上,又要起来骂骂咧咧,王德威一脚过去直直踢翻,他直趴在地上喊:“杀人啦,救命啊。”

周平章带来的人已将这棚子围住,闲杂人等也不敢上前。他看也不看王德威揍人,自顾自拣了一旁的干净椅子坐下,对那老者笑道:“这位老丈有礼了,敢问可是汴梁人士?家住何处啊?”

那老者多年在汴梁过活,见此架势,也猜到周平章不是一般人。他摸不准周平章是什么官,只得恭敬地行了礼,惴惴不安道:“见过老爷,小的几代都是汴梁人,如今住蔡河下曲。”

“哦,那一带最近出了个离奇命案,想必你来此,是怕冤魂冲了自家门运?”

那老者结结巴巴道:“小的家中那点儿事不值一提,只是……只是这位道长却是真个有能耐的,算卦准,虽说要价是贵了些,然道长倒不是诓骗小的,须知若请道长起卦问要紧事,一卦万钱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还请大人莫要冤枉了他……”

周平章一愣,随即“呵呵”笑了,就连王德威听见都住了拳头,哭笑不得道:“爷爷我免你上当受骗,替你教训这王八羔子,你反倒替他说起话来?”

“那是道爷我神卦之名妇孺皆知……”地上的道人不知死活地嚷嚷了一句。

王德威冲他挥了下拳头,成功让他闭上嘴。

周平章和颜悦色道:“老丈莫慌,我既让人出手教训他,自然有我的道理。敢问老丈,自王鹤冲大人过世后,你家宅真个不安?”

老者为难地道:“是啊,夜里总听得女人啜泣,待仔细查看,又不见人影。”

周平章问道:“哦?真个是邪灵作祟?一日百钱,施咒点灯真个管用?”

老者瞪大眼,惊惶道:“定然是邪灵作祟啊,王大人为官清廉,为人最是和气不过,无缘无故怎会惨死?我家与王大人府上后院相连,邪灵过府,那不过是片刻之事……”

“可你想过没有?王大人新丧,家中后院有女眷为其哭灵亦是常事,王家的哭声传到你家,你们听错了也未可知。”

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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