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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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间录-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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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圭峰《日用》偈曰:“作有义事,是惺悟心。作无义事,是散乱心。散乱随情转,临终被业牵。惺悟不由情,临终能转业。”偶阅《唐史》,李训之败,被绿衣诡言,黜官,走终南,依密。密欲匿之,其徒不可。乃奔凤翔,为淞厔吏所执。训死,仇士良捕密,诘之,怡然曰:“与训游久,吾法遇难则救,初无爱憎。死固吾分。”予谓比丘于唐交士大夫者,或见于传记,多犯法辱教,而圭峰独超然如此,为史者亦欣然点笔疾书,葢其履践之明也。观其偈,则无不欲透脱情境,譬如香象,摆坏銕锁,自在而去,岂若蝇为唾所涴哉。
    云庵住归宗时,方送法眼大师茶毗时,雨新霁,泥方滑,道忽弛倒,大众争掖而起。举火把曰:“法眼茶毗,归宗遭达。呈似大众,更无可说。”
    石头大师作《参同契》,其末曰:“谨白参玄人,光阴莫虚度。”法眼禅师注曰:“住住恩大难酬。”法眼可谓见先德之心矣。众生日用以妄想颠倒自蔽光明,故多违时失候,谓之虚度光阴。有道者无他,能善用其心耳。故赵州曰:“一切但仍旧。从上诸圣,无不从仍旧中得。”《大智度论》曰:“众生心性,犹如利刀。唯用割泥,泥无所成,刀日就损。理体常妙,众生自粗。能善用心,即合本妙。”《首楞严》曰:“佛谓阿难:‘譬如琴瑟、箜篌、琵琶,虽有妙音,若无妙指,终不能发。汝与众生亦复如是。宝觉真悯,各各圆满,如我按指,海印发光。汝暂举心,尘劳先起。’”《华严》偈曰:“若有欲识佛境界,当净其意如虚空。远离妄想及诸取,令心所向皆无碍。”
    大智禅师曰:“夫教语皆是三句相连初、中、后,善初直须教渠发善心,中破、善后始明善菩萨即非菩萨,是名菩萨法,非法非非法,总与么也。若即说一句答,令人入地狱;若三句一时说,渠自入地狱,不干教主事。”故知古大宗师说法,皆依佛祖法式,不知者以谓苟然语。如无著所释《金刚般若》是此意也。洞山安立五位,道眼明者视其题目十五字排布,则见悟本老人,如曰“正中偏,偏中正,正中来,偏中至。兼中到”是也。汾阳颂曰:“五位参寻切要知,纤毫才动则差违。金刚透匣谁能解,唯有寻第一机。举目便令三界净,振铃还使九天归。正中妙挟通回互,拟议锋芒失却威。”
    《金刚般若》曰:“知我说法,如筏喻者,法尚应舍,何况非法。”西天此土圣贤释者,无虑千余人,然莫如无著得佛之意,双林大士又从而申明之。无著于此判为言说法身意,以谓伐者,言说也,虽与人俱然,亦不类,如筏行水中而实不住。非法者,二边也,在筏且不类,岂于二边而止住耶?故曰:“何况非法”。大士偈曰:“渡河须用筏,到岸不须船。人法俱名执,悟理讵劳诠。中流仍被溺,谁论在二边。有无如取一,即被污心田。”故曹洞宗旨有混不得类不齐之语也。
    云峰悦禅师再游泐潭,重会南禅师,叙别讲旧,相得甚欢。久之,使一见石霜慈明老人。既至,石霜憩于山前庄。闻其坦率之风,悔来,因不复过门,径造南岳福严。未期月,掌记室。俄长老贤公化去,郡以慈明来居之。初闻夜参,贬剥诸方异解,皆其平生艰难而得者,于是叹服,即投诚问道,三往三被骂而退,不胜忿。业已归之,明日复往,慈明骂如故,因启曰:“某唯以不解故来问善知识,宜施方便。不蒙开示,专以骂为,岂从上所以授法之式耶?”慈明惊曰:“南书记,我谓汝是个人,乃作骂会耶?”黄龙闻其语,如桶底脱,拜起,汗下。从容论赵州因缘,呈偈曰:“杰出丛林是赵州,老婆勘破没来由。如今四海清如镜,行人莫与路为仇。”慈明阅之,笑曰:“偈甚佳。但易一字,曰:老婆勘破有来由。”其机智妙密又如此。黄龙辞去,白曰:“大事毕竟如何?”慈明诃曰:“著衣吃饭,不是毕竟屙屎送尿,不是毕竟。”予尝游福严,览其山川之形胜,读思大所记曰:“此山增人之志力,居之者多得道。故祖宗授法,莫不因之。虽然,大法之兴,必依之人。”然马祖于此受让公记别,其道大振于江西,今慈明黄龙事迹复相类,亦足怪也。
    生法师曰:“敲空作响,击木无声。”法眼禅师忽闻斋鱼声,谓侍者曰:“还闻么?适来若闻,如今不闻;如今若闻,适来不闻。会么?”
    有僧尝登三生藏,取思大平生所持锡立之,疑虑横生,终不能定。忽自念曰:“当一切放下却,”即举锡置之,锡卓然不倾。以问予:“其故何哉?”予曰:“非特于锡则然,凡事若有心,即成差误。试观儿辈剪纸,拟心即失,不拟心,径往无难。故道人不可须臾忘照也。”
    《首楞严经》曰:“汝元不知一切浮尘,诸幻化相,当处出生,随处灭尽。”《涅槃》曰:“譬如猛火,不能烧薪。火出木尽,名为烧薪。”《般若灯论》曰:“根境理同然,智者何惊异。”衲子于此见彻,方入阿字法门。
    康僧会,天竺人,吴赤乌十年初至建业,营立茆茨,设像行道。孙权疑为矫异,召问曰:“有何灵验?”对曰:“如来迁迹,忽逾千载。遗骨舍利,神耀无方。昔阿育王起塔,至八万四千,塔寺之兴,表遗化也。”权曰:“若得舍利,当为造塔;如其虚妄,国有常刑。”会请期七日。乃谓其属,共结净室,以铜瓶加几,烧香礼请。至期无应,会求伸至三七,忽闻瓶中锵然有声,果获舍利,以示权。权与群臣聚观五色烛人,权大惊而起,曰:“希有之瑞也。”释昙谛,父肜尝为冀州别驾,母黄氏昼寝,梦一僧呼为母,寄一尘尾并銕镂书镇二枚,即觉,而两物俱存,因而怀娠,生谛。此二物乃谛前身为宏觉法师为姚苌讲《法华》所献。追绎宏觉舍命,正是寄物之日。会以真诚之至,能生致舍利;谛以大愿所持,亦能死将长物。呜呼!真诚大愿之力,尚能反易生死,如意自在,况守护心城者耶?
    庄子言:“藏舟于壑,藏山于泽。”释者遣语如流,至曰“藏天下于天下”,未有不嗒然危坐置笔而思者。晦堂老人尝问学者此义如何,对之甚众,晦堂笑曰:“汝善说道理。”予作偈记其意曰:“天下心知不可藏,纷纷嗅迹但寻香。端能百尺竿头步,始见林梢挂角羊。”又问:“《列子》载两小儿论日远近,不决,而质于孔子。孔子不答。其意何在?”学者皆曰:“圣如夫子,亦莫能辨此理,是以无说也。”晦堂亦笑之。予作偈释之曰:“凉温远近转增疑,不答当渠痛处锥。尚逐小儿争未己。仲尼何独古难知。”
    欧阳文忠公昔官洛中,一日游嵩山,却去仆吏,放意而往。至一山寺,入门修竹满轩,霜清鸟啼,风物鲜明。文忠休于殿陛旁,有老僧阅经自若,与语,不甚顾答。文忠异之,曰:“道人住山久如?”对曰:“甚久也。”又问诵何经,对曰:“《法华经》。”文忠曰:“古之高僧临生死之际,类皆谈笑脱去,何道致之耶?”对曰:“定慧力耳。”又问:“今乃寂寥无有,何哉?”老僧笑曰:“古之人念念在定慧,临终安得乱?今之人念念在散乱,临终安得定?”文忠大惊,不自知膝之屈也。谢希深尝作文记其事。
    言法华梵相奇古,直视不瞬,时独语笑,多行市里,褰裳而趋,或举指画空,伫立良久。从屠沽游,饮啖无所择,道俗并目为狂僧。怀禅师未出家时,师见之,抚其背曰:“德山、临济。”丞相吕许公问佛法大意,对曰:“本本无一物,一味总成真。”僧问:“世有佛否?”对曰:“寺里文殊。”有问师为凡耶圣耶,举手曰:“我不在此住。”将示化,作遗偈,其旨不可晓也。已而曰:“我从无量劫来,成就逝多国土,分身扬化,今南归矣。”语毕,右胁而寂,庆历戊子十一月二十三日也。
    照觉禅师元丰之间革东林律居为丛林,天下衲子望风而集,咸信敬畏仰,以为肉身大士,其被赏识者,必名闻诸方。然未尝轻予人。罗汉小南禅师嗣云居绑公,道眼明白,未为人知。尝至东林,照觉鸣钟集众,出迎于清溪之上,其徒大惊。自是南之名日益显著。佛印禅师再归云居,灵源叟初自龙山来,与众群居,痛自韬晦。佛印升座白众,请以为座元,其礼数特异。灵源受之,丛林学者日亲知晦堂老人法道有在矣。呜呼!先德之成就法器,使增重于世,其法如此。尧非不能诛四凶、举十六也,留以迟舜耳。虽古圣人,所为莫能外是。二老其亦知此者欤?
    古塔主去云门之世无虑百年,而称其嗣。青华严未始识大阳,特以浮山远公之语,故嗣之不疑。二老皆以传言行之自若,其于己甚重,于法甚轻。古之人于法重者,永嘉、黄檗是也。永嘉因阅《维摩》悟佛心宗,而往见六祖,曰:“吾欲定宗旨也。”黄檗悟马祖之意而嗣百丈,故百丈叹以为不及也。
    地藏琛禅师能大振雪峰、玄沙之道者,其秘重大法、恬退自处之效也欤?予尝想见其为人,城隈古寺,门如死灰,道容清深。戏禅客曰:“诸方说禅浩浩地,争如我此间栽田博饭吃有旨哉。”
    予初居黄龙山时,作《禅和子十二时》偈曰:“吾活计,无可观,但日日,长一般。夜半子,困如死,被虱咬,动脚指。鸡鸣丑,粥鱼吼。忙系裙,寻袜纽。平旦演,忽欠伸,两眉棱,重千斤。日出卯,自搅炒,眼诵经,口相拗。食时辰,齿生津,输肚皮,亏口唇,禺中己,眼前事,看见亲,说不似。日南午,衣自补,忽穿针,全体露。日昳未,方破睡,洗开面,摸着鼻。晡时申,最天真,顺便喜,逆便嗔。日入酉,壁挂口,镜中空,日中斗。黄氏戌,作用密,眼开阖,乌崒律。人定亥,说便会,法身眠,无被葢。坐成丛,行作队,活鲅鲅,无障碍。若动着,赤肉艾,本无一事可营为,大家相聚吃茎菜。”
    云峰悦禅师初至高安大愚见芝和尚,芝问曰:“汝来何所求?”对曰:“拟学佛法。”芝曰往人意表,问则学者丧气。葢无师自然之智,非世智可当。真一代法施主也。行乞。既还,而芝移居翠岩。悦又诣芝所,求入室。芝曰:“佛法且置之。大众夜寒须炭,更当乞炭一次。学未晚。”悦又行乞。岁晏,载炭归,且求示诲。芝曰:“佛法不怕烂却。维那方缺人,子当就职,勿辞也。”遂鸣楗椎白众,请之。悦有难色,拜起,追悔,欲弃去,业已当之,因中休然。恨不晓芝公之意果如何耳。一日,束破桶,引篾触盆堕地,遂大悟,方见芝公用处。走见芝,芝笑呼曰:“维那且喜大事了毕。”悦未及吐一言,再拜,汗如雨而去。故其门风孤峻,未尝有构之者。南禅师尝语大宁老原曰:“渠欲人人悟解,如此岂可得哉?”
    神鼎徕禅师少年时与数耆宿游南岳,一僧举论宗乘,颇博敏会。野饭山店中,供办而僧论说不已,徕曰:“上人言‘三界唯心,万法唯识,唯识唯心,眼声耳色’,何人之语?”僧曰:“法眼大师偈也。”徕曰:“其义如何?”对曰:“唯心故根境不相到,唯识故声色枞然。”徕曰:“舌味是根境否?”对曰:“是。”徕以箸夹菜置口,含糊而言曰:“何谓相入耶?”坐者相顾大惊,莫能加答,徕曰:“路途之乐,终未到家。见解入微,不名见道。参须实参,悟须实悟。阎罗大王,不怕多语。”
    《金刚三昧经》乃二觉圆通,示菩萨行也。初,元晓造疏,悟其以本、始二觉为宗,故坐牛车,置几案于两角之间,据以草文。《圆觉经》以皆证圆觉、无时无性为宗,故经首叙文不标时处,及考其翻译之代,史复不书。晓公设事表法,《圆觉》冥合佛意,其自觉心灵之影像乎?
    曹溪六祖大师,方其韬晦时,杂居止于编民,混劳倡于商农十有六年,蛮儿、海竖、贩夫、灶妇得以追呼尔汝。及其德加于人,道信于天下也,虽屡朝天子不得而师友之。其行圣贤之分,故莫知贵贱之异也。《大宋高僧传》曰:“天子累召祖,竟不往,曰:‘吾貌不扬,北人见之,必轻法。’”是果祖师之言乎?不仁者之言也。至人何尝以形骸为恤,况其天形道貌,以慈摄物,其肯不自信耶?
    石头和尚庵于南台有年,偶见负米登山者,问之,曰:“送供米也。”明日,即移庵下梁端,遂终于梁端,有塔存焉。百丈寺在绝顶,每日力作以偿其供,有劝止之者,则曰:“我无德以劳人。”众不忍,藏去作具,因不食,故有“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之语。先德率身多如此。故六祖以石坠腰,牛头负米供众,今少年较刍擎钵,颦頞曰:“吾臂酸。”
    雪窦禅师作《祖英颂古》,其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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