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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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传- 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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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与夫子之道何干?”

孔子眼泪汪汪地说:“丘犹麟也!麟之出,因不遇明王而遭害;丘生不逢时,不遇明王,故吾道难行于世,而终至于穷矣!”

子贡说:“夫子之道,宏大至极,故世莫能行。纵然今日不见用于时,却可传至万古而不灭,一遇有道之明君,自能大行矣。如今各书著述已成,皆寄托夫子之道,故夫子之道犹如日月,必旷万古而常存,与天地同久远……”

三天之后,孔子将在曲阜的众弟子召集起来,向他们说道:“麟因出非其时而被害,吾道穷矣!好在所修的几种书早已完成,只有《春秋》一书,自平王东迁记起,直至今日,二百余年的大事可谓列举无遗。我以获麟为绝笔,从今而后的记述之责便落于二三子之肩了!……”

孔子将他的所有著作交给众弟子,命他们分头传抄,然后各藏一部。这是孔子赠给弟子们最珍贵的礼物,也是孔子留给后世最宝贵的财富。

孔子曾屡次表示,不再过问政治,其至当“西狩获麟”之后,竟然连编修“六艺”的工作也终止了。可是,就在这一年的六月,齐国的陈恒(又叫田成子或田常)杀死了齐简公,孔子闻听这一消息之后,竟气得浑身颤抖,心跳加快,手脚冰凉。臣杀君的事发生在齐国,与孔子有何相干呢?齐简公与孔子非亲非故,孔子何以要如此气愤呢?……

陈恒是齐简公的上卿大夫,其祖先陈完原是陈国贵族,因陈国贵族间内争惧祸而于齐桓公十四年(公元前671年)逃奔齐国,到陈恒已经是第八代了。孔子也承认,齐景公,齐简公都很平庸,无所作为,更称不上圣君明王。而陈恒治齐很得民心,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平民百姓,都很赞扬他。他至少是善于收拢人心,如他曾为群臣向国君请求爵禄,也曾用大斗斛施于百姓。齐国流传着这样的民歌:“妪乎采芑,归乎田成子(连采芑菜的老太婆,都心向着田成子)。”早在齐景公时,陈恒就想夺取君位。公元前481年六月,齐国发生内乱,齐简公与夫人在仓皇逃往舒州(今山东省东平县)的路上,被陈恒的追兵杀死。宰予支持陈恒,在政变中被杀。陈恒立简公的弟弟骜为君,是为齐平公,自立为太宰。尽管陈恒比齐简公能干得多,但君臣各有名份,臣杀其君是为大逆不道,所以这件事与孔子毫不相干,却引起孔子极大的愤慨。他如临大典,一本正经地沐浴、更衣、整冠,颤巍巍地入宫朝见哀公,向哀公奏道:“齐陈恒杀其君,齐与鲁情深意厚,请出兵伐齐,声讨陈恒之罪!”

鲁哀公将两手一摊,做出了无可奈何的样子说:“兵权早归‘三桓’,请老爱卿径直告诸‘三桓’,更为便捷。”

孔子这位年迈老人,恰似一个天真的孩子碰了钉子那样,退了出来,自言自语地嘟哝着:“因我忝居大夫之位,遇到此等大事,敢不来报告吗?”

孔子一路叹息着来到冢宰府,向季康子报告了陈恒杀君的消息,请求出兵讨伐。季康子自己也是目无鲁君的权臣,他早已得到了消息,暗暗地赞叹陈恒的干练,恨自己执政时间太短,还不具备陈恒的条件,不然的话,早就舍弃了鲁哀公这个无能的傀儡,踢掉了这块绊脚石。而且季康子一向与陈恒交往甚密,岂肯出兵讨伐!季康子的这些真实思想自然不能暴露给任何人,更不能让孔子知道,因为孔子是忠君尊王思想的倡导者,忠实的捍卫者和顽固的坚持者,便只好搪塞说:“陈恒虽杀其君,但仍立旧君之弟嗣位,情尚可恕。况且此乃齐之内乱,鲁非但无权干涉,且无暇过问矣。”

季康子不答应出兵讨伐,孔子一面退出,一面又自言自语地说:“因我忝居大夫之位,遇到此等大事,敢不来报告吗?”

这件事情对孔子的刺激与打击仅次于“西狩获麟”,在不到半年的时间内,孔子突然又衰老了许多!………

 第三十八章 伯牛恶疾 颜回殁世

杀青之后,孔子清闲了许多。然而,勤劳惯了的人,清闲倒比繁忙更受罪,寂寞,无聊,像蹲监一样度日如年,给人以精神上的苦恼与折磨。弟子们理解夫子的心情,因而除了远居异地的以外,就近的如子贡、颜回、商瞿、子夏、曾参、叔仲会等,每日必来陪伴着夫子,盘桓不肯离去。遇到晴和天气,也三、五成群地陪夫子到郊外走走,散散心,或漫步沂水岸,或涉足泗水河,或搀扶夫子登上舞雩台,像当年那样抚琴,唱歌……

深秋的一个上午,南宫敬叔等几个弟子陪夫子去游防山,凭吊孔子父母的陵墓。梨叶变黄,柿叶变红,茅草枯萎,北雁南飞,一群群乌鸦聚在光秃秃的树冠上,像结着的累累果实。大地一片肃杀,秋风吹过,枯枝败叶随风飘飞。在回归的路上,孔子师徒一行见一猎人张弓搭箭,朝满树乌鸦射去,其中倒霉的一只应弦声落地,其余的则呱呱飞起,在低空盘旋。猎人走上前去,提起死鸦便走。可是,他哪里能走得清闲,成群结队的乌鸦紧紧地跟随着他,在他前后左右聒噪,拦住了他的去路,有的还在偷啄他的肩头。那乌鸦愈集愈多,黑压压的遮住了半边天。猎人见难以走脱,只好将死鸦弃于原野,仓皇离去。乌鸦纷纷落地,将死鸦围在中间,有的漫步,有的跳跃,但都在低声地叫着,像是在悲哀地哭泣。一位老年农夫,头戴苇笠,肩背粪筐走来,见此情形,忙上前挖了一个深坑,将死鸦埋葬。成千上万的乌鸦,了却一番心事似的,三、五成群地飞走,转瞬便消逝得无形无踪。孔子师徒伫立凝视,无不感喟。孔子说:“乌鸦乃禽类之最仁慈者,犹如人类中之君子。”

曾参说:“鸦有反哺之心,可谓孝矣!”

孔子说:“是呀,孝且仁,一鸦遇难,群鸦哀伤。然而,如今之当政者,东讨西伐,涂炭生灵,加害于同类,竟不知羞愧,岂不是连一只乌鸦也不如吗?”

见到慈鸟伤类,孔子忽然想起了冉伯牛。冉伯牛自拜师入门以来,一直好学不倦,时时事事都以仁恕为准则,严格要求自己。他对人宽,对己严,对上敬,对下爱,对同辈贤,在孔门弟子中,他的德行仅次于颜回。不幸的是他患了麻疯病,病情日益加重,早已闭门家居,不与外人接触,因而孔子许久不曾见着伯牛的面,心里很是惦念,今日出游,正该顺路去探望一番。

冉伯牛患病已经很久了,兴许是先世遗传。起初,只是皮肤粗糙发痒,先四肢,后全身都长出密密麻麻的、有棱角的鱼鳞片,轻轻一搔,鳞片便屑屑落下。渐渐的鳞片迸裂,以至皮肉溃烂,浓血淋漓,不堪入目,异臭扑鼻,不仅别人感到厌恶,他也自惭形秽,因而不肯与人交接,逢人常常避道而行,生怕传染了人家。孔子却从未因冉伯牛患有恶疾而嫌弃他,并常在弟子中称道他的德行,将他与颜回并驾齐驱。自卫返鲁不久,孔子就曾去探望过冉伯牛,后来编修“六艺”,不顾寝食,再一直没有见面的机会。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

……

听说夫子欲去探望伯牛的病,南宫敬叔不禁大吃一惊。半月前他曾与几位同学一起去看望过,冉伯牛的样子真让人触目惊心,于是一连几日连做恶梦,总是后怕。夫子若见到了这一可怕的形象,一定又要伤情。如今的夫子,已经再也经不起剧烈的刺激了,于是急忙阻拦说:“夫子今日劳累太甚,还是改日再去吧!”

孔子摇摇头说:“今日顺路,很是便当,何必改日?”

南宫敬叔羞红了脸,讷讷着说:“伯牛病重,行动不便,夫子诚意相看,必烦其下床招待,这对伯牛的病有害无益,夫子还是不去为好。”

司马牛突然冒出了一句:“伯牛兄患的是麻疯病,夫子你……”

孔子喟然长叹说:“丘早知伯牛所患乃不治之症,且恐难久留于世,今日至此,岂有不去之理!”

曾参亦上前劝阻说:“夫子年高体衰,改日我等将代夫子前往,何劳……”

“不!”孔子一个“不”字出口,犹如千钧霹雳,迫使曾参不得不将话吞咽下去。过了一会儿,孔子变得较为平静地说:“同学犹手足,师生若父子,你们各自还家,丘一人前往!”

孔子说着,拔腿便走。

再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弟子们只好紧紧跟上,伴随夫子前行。

起风了,而且很大。秋风凄厉,飞沙走石。

曲阜东郊,荒草丛中一幢孤零零的茅草房,四周荒草没人,不见涯际,这幢茅草房恰似莽莽草海中的一叶孤舟。

孔子师徒顺着草径来到茅屋前,只见柴扉紧闭,草舍无烟。南宫敬叔上前扣着柴扉说:“伯牛弟,快开门,夫子看你来了!”

屋内似乎有了一点动静,但却无人出来开门。

孔子走上前去,一反彬彬有礼的常态,紧扣着柴扉说:

“伯牛啊,为师来迟了……”

屋内传出了令人心碎的呜咽,但仍无人启动柴扉。

孔子心似油煎,忙移身于窗牖,窗牖虽小,但却牢牢地钉着五根粗大的窗棂,像似一座小小的监狱。孔子想探头进去看个究竟,但窗棂狭窄,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孔子没有细辨窗牖是用什么封闭的,举起拐杖戳了一个洞,将脸凑近洞口向里看去,屋内黑洞洞的,一无所见,半天,才借着洞口射进的一束黄昏的光线,隐隐约约地发现在北墙根下似乎有一张床榻,床塌上蜷曲着一团黑东西,这难道就是那高大粗壮的冉伯牛吗?他不顾一切地拍打着窗棂,高声喊着:“伯牛啊,快快开门,让为师看你一眼,也不枉咱们师徒一场!

……”

屋内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那团黑东西艰难地蠕动着,渐渐的,孔子看到两只眼睛,黑暗中显得特别亮,犹如两颗明珠,但只是一闪便消失了。

孔子拼命地敲打,声嘶力竭地呼喊,但却只有锯心的低泣,柴扉却一动未动。啊,一道柴扉冷酷地隔开了两个世界:健康与病魔,生存与死亡!突然,一道火蛇在天空中蜿蜒游动,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霹雳,指顶大的雨点借着风威噼噼啪啪地斜打下来。

南宫敬叔忙上前规劝孔子:“伯牛弟既怕夫子伤心;不肯相见,咱们就回去吧,况且暴雨就要来临!……”

孔子又扑向柴扉,拚命地摇晃:“伯牛啊,难道你真忍心不让为师见你一眼吗?为师求你啦!……”

孔子那高大佝偻的身躯在随着柴扉摇晃,眼看就要摔倒,曾参等忙上前扶住,并齐声说:“天色已晚,暴雨即将来临,夫子已是七十高龄的人了,怎经得住秋雨浇灌呢?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子贡、司马牛等也凑上前去,搀扶着,簇拥着孔子向回走去。孔子步履蹒跚,不断回头,老泪横流地控诉着:“天啊,一个品行端正,有道德的君子,竟患如此恶疾,这难道是公平的吗?这难道是公平的吗?……”

突然,身后传来了一声撕肝裂胆般的哭叫:“老师——!”

孔子闻声,推开搀扶他的弟子,车转回身,见茅舍那小小的窗口伸出一双手来,那手伸向孔子,伸向这不公平的世界,伸向那乌云翻滚、电闪雷鸣的天空。

孔子的步履异乎寻常地矫健起来,大步流星地奔向那小小的窗口,紧紧地抓住了这双变形的、变曲的、鸡爪子似的手,泉涌似的泪水洒落在这两只手上。孔子泣不成声地说:

“伯牛患此恶疾这难道是命吗?”

耀眼的闪电送来了一声炸雷,顿时大雨倾盆,孔子师徒都被浇成了落汤鸡。

闪电在低空燃烧,脆雷在头顶爆炸,密织的雨幕迎来了阴森的黑夜,一个可怖的声音在茫茫雨夜中回荡:“夫子——!”

司马牛首先辨出了这是原宪的呼唤声,便用双手做成一个喇叭,向喊声传来的方向高喊:“原宪兄,夫子在这里——!”

有顷,原宪跌跌撞撞地奔来,借着闪电的强光,出现在大家面前的竟是一个泥猴。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结结巴巴地说:“夫,夫子,颜回他,他殁世了!……”

“啊!……”孔子师徒数人一齐惊呼,空中的响雷与这惊呼声相应,顿时,雷声、闪电、呼声撕破了这无边无际的黑夜!……

孔子被弟子们搀架着向回奔,脚下一步深,一步浅,蹚水流,踏泥浆,全然不顾,他的脑海里闪现着颜回的许多往事。

蜿蜒似蛇的陋巷内,有一幢低矮的茅草屋,寒冬季节,屋内四壁透风,滴水成冰。颜回在屋内或专心致志地读《诗》诵《礼》,或操琴唱歌,他身边的竹筐里放着冻裂的干粮,瓜瓢里盛着结有冰渣的冷水,饿了就啃干粮,渴了就捧起瓢来喝水,整日怡然自乐,脸上全无忧愁之色。

北游农山,子路、子贡、颜回等弟子陪伴于左右,自己让弟子们各自谈谈志向,子路、子贡都谈了,颜回却不肯开口,催促再三,他才说:“回愿得明君贤主而辅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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