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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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5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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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招军长鸣后便是大锣大鼓,尽管单单琵琶来演绎稍显单薄,但配以用剑器寒光,众人只觉锋锐之气扑面而来,一时也不知道是哪个士子对音律极有自信,竟是随着节拍以箸击碗,一时相得益彰,引来邻座人啧啧称奇。
  相比那些庙堂礼乐用的都是雅器雅乐,琵琶本就是俗乐,剑舞在宫廷乐舞之中也不算正舞,可在代州这种更推崇武风,更鼓励侠气的地方,这样的搭配显然更符合本地人的习气和胃口。更何况,公孙大娘在整个北方的名气大得无以复加,自从她被召入梨园之后,百姓们再也没法一睹佳人英姿,如今再见其嫡传弟子一展身手,当一曲乐声以最后宛若誓师一般的豪迈壮阔作结,而剑舞寒光亦是一时收起时,也不知道多少人在久久的沉浸之后发出了如雷喝彩声。
  “诸位千里赴长安参加岁举,便如同誓师出征一般,今日我再敬你们一杯,惟愿各位百战得胜归!”
  面对这样的勉励,几乎每一个人都激动难当。在杜士仪一饮而尽之后,一个个士子纷纷满饮,也不知道是谁发了意气狠狠将铜质酒碗砸在地上,一时效仿者一片,竟是一片咣当咣当的声音。
  就当几个稳重的耆老面色微变,担心杜士仪因此见罪他们失仪的时候,杜士仪便哈哈大笑道:“古来誓师出征时,常有将卒以此明心志,想不到今日又见此举!吾之好友校书郎王少伯曾经有一首新诗,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便以此诗,与各位共勉!”
  “多谢使君!”
  在乱糟糟的声音中,杜士仪轻轻击掌,下头侍者井然有序地送了各色菜肴上来。然而,在前头这一番出人意料之后,即便菜肴再丰富精美,众人大多志不在此,反而喝酒如同喝水似的人不在少数。借着酒醉,六十开外,在司门郎中之职上致仕的今日大宾温正义,却是摇摇晃晃过来敬酒。此刻堂上有官妓献乐,琴瑟之声盖去了说话,这也使得他在直面杜士仪的同时,就将那眯缝起来仿佛醉意醺然的眼睛陡然睁开,露出了清明的眼神。
  “使君初至代州,弘古风,颂武风,想来知道此任不同前任。敢问使君,知代州三虎否?”
  因为代州长史一职来得太快太突然,杜士仪根本还没来得及做好全盘准备,只是先把云州政务向王翰和其他人交割了一个清楚,这就匆匆前来代州上任了。此刻,既然有人前来搭讪,无论是故意说一半留一半卖关子也好,还是要故意诱导也好,他都没有理由把人拒之门外。当下,他便微微笑道:“愿闻其详。”
  “使君此前曾经任过成都令,当知道,成都无世家。”见杜士仪颔首点头,温正义便嘿然笑道,“代州同样无世家。但是,河东不比蜀中,天下世家林立,无过于河东!太原王氏、闻喜裴氏、潞州上党苗氏,除却这些之外,林林总总的大小世家不下一二十。而在代州,各家都有分支。代州如今九万余口,然则即便是在宇文融检括逃户的时候,各家依旧隐匿有逃户,人口绝不下于一两万,如今就更多了!这些世家在本州的主事者或欺男霸女,或横行不法,或勾连官府,或盗卖官粮,此一虎也!”
  温正义见杜士仪仿佛漫不经心,心中有些焦躁。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沉声说道:“其二,军员不足。代州军足额四千人,然则如今包括东西关城之中驻守的,加在一起满打满算也不过三千余,因为如今军功不值钱,勋官难以出仕,更何况代州久未有战事,长官待士卒如仆隶,百姓无人肯为军,马匹亦是不敷使用。而每逢朝廷派出御史巡查的时候,便往往拉壮丁滥竽充数。此二虎也。”
  说到这里,他见杜士仪干脆闭上了眼睛,以为杜士仪的意思是眼不见心不烦,长叹一声正要转身离去时,耳畔却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温老何必话只说一半?你说代州三虎,这第三虎却还没说呢。”
  温正义陡然停下了脚步,可此刻乐声竟是缓缓止歇了下来,他面色变幻了好一阵子,最终哈哈大笑道:“使君初来代州,我忝为地主,愿自荐陪同前往雁门东西两关一游,不知使君意下如何?”

  ☆、628。第628章 巡行雁门,代州三虎

  雁门两关,西有西陉关,而在代州雁门县东边不到二十里处,则是东陉关。杜士仪犹记得自己当年上雁门关旅游时,那座位于长城之中的宏伟关城,尽管那在后世享有雁门关之名,但在如今这个时代,所谓雁门关,应该是东西两座关城并举,东陉关的重要性还要低一些。西面的西陉关因为是代州门户,所以外间一说雁门关,往往以其为主关城。
  此地孤悬于勾注山上,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在当年突厥屡屡犯边的那些年,却以地理优势护得代州一地的子民平安。
  这一天跟着杜士仪到西陉关巡查的,除了自告奋勇的温正义,还有之前杜士仪进城时有过一面之缘的冯老生,此外就是之前神出鬼没突然跑到代州来的岳五娘了。只是后者做男装打扮,上了关城便不知道到哪儿去了,杜士仪也懒得管她。此时此刻,他一面走一面看,但见放眼看去的兵卒尽皆雄壮精悍,但衣衫甲胄却显得陈旧不堪,他就回过头来看了温正义一眼,后者微微一笑,不发一言。而冯老生在面对他的目光时,就没那么镇定了。
  “使君有何吩咐?”
  从城门的守卒被调到都督府任门卒,看似都是一样的,但因为冯老生当初在城门和杜士仪的那番邂逅,下头人多有起哄,他自己也有些不切实际的盼望,可十几天下来几乎连杜士仪的面都见不着,他就渐渐心情低落了下来,暗想哪有那么好的运气,一面之缘便能一步登天,可谁曾想今天便被杜士仪点名跟随。他小心翼翼地等着杜士仪的吩咐,果然,下一刻,杜士仪就开了口。
  “西陉关按制应该驻守有五百人,而且山高路险,军粮囤积不便,你跟着段将军去库房清点,把数字算来报我。”
  所谓的段将军,便是镇守西陉关的旅帅段广真。尽管只是一个率领五百兵马的旅帅,但刚刚从迎接到谈吐,此人一直冷淡而又不卑不亢,因而听到这话,冯老生误以为杜士仪是要借清点粮库结余而算计其不敬之罪,故而犹豫片刻就立时答应一声去了。
  而等到这两人离去,杜士仪用手势吩咐从者散开,这才似笑非笑地看着温正义道:“温老那一日没说完的话,现在是否可以说了?”
  能够以区区一个代州寒素子弟,一步一个脚印从明经出仕,仕宦到六部郎官致仕,对于代州本土出身的官员来说,温正义已经算是一个异数了。面对年不到而立便已经大受任用的杜士仪,一把年纪的他长叹一声,这才低声说道:“第三虎,便是我说过的,代北无土生土长的世家。”
  此话一出,杜士仪不禁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却没有追问。他很清楚,温正义既然挑明了话题,那么,就不会再藏着掖着。果然,仿佛已经考虑了很久这件事,温正义真正开始说的时候,便是滔滔不绝,然则神情中却尽显苦涩。
  “当年刘武周从朔州起兵,攻破雁门,始终稳稳占有晋北之地,而最盛的时候,甚至据有晋阳,使得朝野震动。晋阳以北的诸多州县,因为北邻突厥,名门世家的格言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因而鲜少将家族根基建立在这里,再加上刘武周不知道结好世族,一味掳劫,横征暴敛,因而朔州代州等各州曾经因其而风光无限的豪杰俊士,在刘武周兵败之后多数都没个好下场。从武德贞观一直到开元,代州也好,朔州也罢,总而言之,太原以北诸州县,文官出仕者极少。”
  他言简意赅地叙述了隋灭唐兴之初的那段历史,继而揭破了这一点后,便无限怅惘地说道:“正如使君之前勉励众人,代北多豪杰,因而大唐建国之初,以军功入仕的豪俊之士确实很不少。可建国之初重武功,如今去开国日远,得勋柱国,却依旧难以使儿子入仕,更次一等的军功就不要说了。各地折冲府都堆满了等待兵部武选的卫官,但却少有能够释褐的。战事既少,一两代便彻底湮没寒微,自然也就少有如河陇幽燕一带那些世代武勋的武官世家。”
  温正义注意到杜士仪一直很仔细地在倾听,心底不禁生出了希望:“然而,代州并非没有杰出的人才,也并非没有真正的锐士!我有一忘年交,隐居在夏屋山中,此人天文地理经史子集无所不通,然则始终避而不仕。不但是他,历年代州所贡诸生,被裴氏、王氏、苗氏以及诸多河东世族分支把持的名额占去了绝大多数,寒微之士罕有能够脱颖而出,我虽尽力举荐,然则却是杯水车薪。至于精通武艺军略的人才,别的不说,这西陉关的旅帅段广真便是。”
  仿佛是生怕杜士仪不相信,他便细细解说道:“当年开元之初大唐和奚王李大酺曾有过一战,幽州都督孙佺期败死,裴将军虽力战,却仅仅保住了部分军马。出身我代州雁门县的段广真时年十六岁,便在裴将军左右,而后又曾在营州安东都护府效力,谁知道又遇到契丹寇营州。一来二去,他虽屡立战功,但因为主将每每吃败仗,最后就被调回到了这代州来。他虽是本地人,可家里没什么人,性格又冷淡,最后便被派到了这西陉关。如今的西陉关紧邻朔州,通行不便,供给延迟不说,还常常克扣。除了主将,就连军卒往往也是犯事被罚至此戍守,实在是让人扼腕!”
  夏屋之名,饱读诗书的杜士仪自然是知道的。当年赵襄子北登夏屋,请代王,而后赵襄子杀代王,代王夫人也就是赵襄子的姐姐在此自尽。夏屋山与雁门关所在的句注山,也就是雁门山相接,乃是代北地势极其险要之地。在这种山里隐居,可比在嵩山更加艰苦。只不过,温正义所言的溢美之词是否值得相信,他还得暂时打个问号。然而,温正义所说的代州本土文武尽皆很难出头的事实,以及西陉关守将段广真的事,却让他分外留心。
  心里沉吟着,他突然抬起头来看着对方笑道:“温老对我如此推心置腹,就不怕我转身将你的言语置之脑后,亦或是为了结好各家,将你反手卖了?”
  杜士仪如此说,温正义反而放下了心底最大的包袱。他轻轻舒了一口气,看着两侧巍峨的群山,低声说道:“生于雁门,长于雁门,我自从入仕之后已经竭尽全力,也不过以郎官终老,致仕之后眼看代州虽有才俊锐士,却不得其门,纵有振兴雁代之心,终无振兴雁代之力。原本我已经打算效仿使君恩师卢公,设馆堂教授弟子,希望有生之年能够看到弟子跻身朝堂,却不想陛下竟然让使君督雁门。使君昔日在成都,成都本地豪族得以出蜀入江南;使君在云州,多为流民等乌合之众的云州,竟然设培英堂使孤儿能够安身立命;所以我想,使君倘若督雁门,必不会使雁代继续沉沦!”
  说到这里,他弯腰深深一揖道:“温某垂垂老矣,但若使君真有雄心,温某愿效犬马之劳!”
  杜士仪到任短短几天,甚至连一应属官的具体情形都来不及去摸,却让人去四处仔细打探了温正义的为人秉性。得知其仕宦二十年,政绩斐然,颇有清名,遗憾的是两个儿子尽皆资质驽钝,全都没有出仕,孙子如今却还年幼。从此人的一贯口碑来看,说这些极有可能是真心的。因此,他上前笑着双手将其搀扶了起来,和颜悦色地说道:“温老言重了。你是前辈,今后我还多有借重之处。”
  自己掏心掏肺说了这么多,总算没有白费,年纪一大把的温正义被那两只有力的手搀扶起来时,眼前只觉得一片光明。当杜士仪拉着他沿着关墙四处查看之际,他便趁此机会,说了不少代州地理民情,尤其是代州都督府的那几个属官,他都一一评点,尤其是出身闻喜裴氏和博陵崔氏的户曹参军裴海云,功曹参军崔护,他都着重加以说明。这时间须臾就过得飞快,杜士仪正仔细咀嚼着这些信息的时候,就只见冯老生已经一溜小跑回来了。
  “使君,使君!”快步跑到杜士仪面前,冯老生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便连珠炮似的说道,“西陉关的存粮已经不到十石,弓矢也多半不足,刀剑朽坏的也极多,就连战袍……”
  不等他说完,杜士仪望见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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