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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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7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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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出了枹罕城走了半日,一众人饮马休息时,王昌龄便有些不解地问道:“大帅就算和苗使君有些旧日龃龉,可大帅从前素来都是颇有容人雅量的人,怎至于和苗使君便是如此水火不容?”
  这话也就比较心直口快的王昌龄敢说,高适在肚子里思量这问题已经很久了,愣是没问出来。此时此刻,同样很感兴趣的他便不动声色地凑了上来。
  王昌龄和高适,一个率性洒脱,一个意气激昂,又和杜士仪年纪仿佛,如今有了上下之分,人前固然不能露出亲昵之态,可少外人的时候,两人就随兴多了,杜士仪也不以为忤。此时此刻面对这样的探问,杜士仪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说道:“当初我于尚书省省试后状头及第,其后应吏部关试,乃至于制举知合孙吴科的时候,正是张嘉贞当政,苗延嗣为其谋主的时候……”
  将苗延嗣给自己使的几次绊子简略说了说,他继而便又说道:“而且,王摩诘从太乐丞突然贬为济州司户参军,也是因为张嘉贞想要借此牵连岐王,动摇张燕公的相位,故而方才用了苗延嗣的这一条妙策。王摩诘由此一出京师,竟是为此蹉跎仕途十余年。我倒也罢了,恐怕尚在洛阳的王夏卿,比他那兄长还要更恨苗延嗣。若非因为父过不及子,况且苗延嗣的两个儿子都和其父性子不同,一个沉稳端方,一个虽自负,却也急公好义,我也不至于在云州时并未迁怒,而是善待了他们。”
  这些关节,王昌龄和高适都是第一次听说。两人都是以德报德,以直报怨的人,半点都不觉得杜士仪对苗延嗣的敌意有什么不对,高适甚至还为此对苗延嗣生出了更深的厌恶:“苗延嗣当初为中书舍人时何等神气活现,可那位张河东一倒,他十几年兜兜转转都在外任,竟然还不知道收敛!”
  “党争原本就是如此,更何况,他看我不顺眼,我看他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杜士仪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再多做纠缠,继而就词锋一转道:“如今最重要的是募兵之事。我之所以会向陛下上书,安人军和河源军增兵,却是因为这几年迁居河陇之地的逃户日渐增多。虽然朝廷政令严明,一有察觉便立时严惩,可却抵不住越来越多的人户逃亡。与其让其中那些壮健的丁口成为佃农黑户,还不如放宽募兵限制,让其家中能够减免租赋落户,如此陇右既可以补充兵员,又可以招募到更多的人口开垦田地。”
  之前杜士仪在武威堂召见镇西军众将,王昌龄高适全都在场。可那道请在河源军安人军增募兵员的上书,是杜士仪亲自草拟撰写的,两人都不知情,故而难免心头疑惑,当听到这样的理由,两个人终于明白了过来。于是,在接下来回程的路上,杜士仪少不得对他们剖析宇文融当年括田括户的利弊,犀利得入木三分,纵使两个人从前对于寡学术的宇文融并无多少好感,如今也不得不承认,要说财计第一把好手,宇文融竟还在如今的侍中裴耀卿之上。
  “如今的中书令张子寿张相国固然辞赋出众,文采斐然,可在财计上头的造诣,不如裴相国,更不如宇文融远矣。去岁年初,他甚至还因为铜钱不足,请开铜钱之禁,不禁民间铸钱,若不是裴相国以及众多有识之士上书劝止,这一条一推行,则必定遗患无穷。所以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若是宇文融还在,能够将之前括田括户之后一度稳定,其后却又再次逃亡的那股风潮给稳定下来……”
  杜士仪说到这里戛然而止,没有再继续往下说。可王昌龄和高适全都是何等聪明的人,早就脑补了下面那半段。可杜士仪自己知道,他却还有一句话不曾说。
  在每个丁口成年之后,那一百亩口分田加永业田的制度再不可行的基础下,现如今的租庸调税制早已千疮百孔,可即便如此,真正要完全推行户税地税这两税制,却依旧难如登天!现如今不是他出任成都令踌躇满志,敢于大刀阔斧的时候了,朝中李林甫已经登上了相位,他自己也身在高位,绝不会赌这种改革!
  这一次回程,杜士仪没有选择再从积石军的临津古渡渡过黄河,而是特意轻骑绕到了黄河之上吐蕃人据有的盐泉桥东,远眺这一座吐蕃人在黄河上造起的可供兵马通过的木石所制大桥。登高远望,这一段黄河河面狭窄,地势险要,正是兵家必争之地。
  河湟之地素来是大唐和吐蕃来回拉锯的中心之一,因此赤岭分界固然是从贞观开始就有,可真正的边界究竟如何,却是得依两国实力而定。如中宗在世时,竟然将河西九曲之地当成嫁妆送给了吐蕃,因此吐蕃一度在积石军西一百四十里的黄河上造起了洪济桥,成为了兵马随时可通过的东西要道。直到开元二年,大唐吐蕃屡屡交战之际,因此桥乃是吐蕃进兵要道,这才在姚崇卢怀慎的建议下被拆毁。而这座盐泉桥也是同样道理,两国交战时,围绕此桥的争夺战打了多次,却是几次三番都是唐军失利告终。
  “如若大唐和吐蕃能够如今天这样暂时止戈息兵也就罢了,倘若再起战端……”杜士仪手提马鞭一指那座盐泉桥,一字一句地说道,“那么一定得先将此桥拿下,断了吐蕃进军之路!”
  “光是拿下此桥还不够,若要在此坚守,恐怕吐蕃人还会不时进击以图夺回。大帅容我僭越说一句,河州枹罕城内不若湟水城中宽广,镇西军一万一千人驻守城中,还有不少则要分驻清水乡。倘若如此,如若拿下盐泉桥,不如分镇西军在这盐泉桥附近驻守。”高适见杜士仪闻言竟是点了点头,不禁更加来了精神,“至于河州枹罕城的防务,西北也就是这盐泉桥由镇西军驻守,东南面则有平夷守捉,如此只需在正西面再设一军镇,如此互为犄角,枹罕城则可稳若泰山……”
  高适这次到河州,也着实下了一番苦功夫,此时侃侃而谈,自然显得深有把握。大约是看到李白等人虽在博学鸿词科中大放异彩,可却实质上并没有进入朝廷中枢,而是只作为词臣,他反而由此发奋,在军务军略上花的功夫远胜于王昌龄,此刻他从盐泉桥开始说起,到整个河州的防务,再到陇右以及河西,到最后他终于觉得心满意足的时候,这才发现杜士仪和王昌龄全都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是他太过得意忘形,于是其中漏洞百出?
  “达夫,很不错,回头把这些整理出来,写一个条陈给我。”杜士仪相交的文人墨客既多,自然常常会由此试探众人所擅长的方面。不得不说,心高气傲是所有才子的通病,所以很多想法大而无当,像高适这样能够在上任未久就有这样战略眼光的,至少他相交的这许多鼎鼎有名大诗人中还没出现过。所以,见高适顿时喜形于色,他就冲着王昌龄努努嘴道,“少伯,达夫已经找准了方向,你呢?”
  “所以我说,若达夫早些及第,断然不会像我这样,一任校书郎就在京城呆不下去了!”
  王昌龄自嘲地笑了笑,随即漫不经心地说:“经世济国的大志,我在两京为官期间就差不多断绝了,现在只想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先把陇右节度掌书记干好。我固然赶不上张奇骏,可总不能让人笑话大帅识人之明。我有一个想法,大帅节度陇右,前来谒见的士子无数,其中多有心慕我们这些幕府官的。既然如此,大帅既然在陇右精英堂中设甲乙丙丁四班,又以月考定升黜,何妨在那些谒见士子当中,考察贤能与否,若肯留者则随侍左右,以备赞襄?而留下赞襄的人,也每月考核,择贤者用之,甚至于举荐于朝堂?”
  陇右精英堂的制度和当初代州州学又不一样,因为面对武官子弟,大多数人的经史底子极差,甚至根本就没有任何基础,他让杜广元等人在其中入学,更多的是为了安定上下军官之心,然后通过等级选拔英才,两年间已经颇有成效。王昌龄用精英堂来比喻那些四方慕名而来的士子,无疑是暗示,杜士仪可以收拢一班人作为自己的班底,然后按照考核学生那样考核贤愚不肖,把最优秀的人留在身边。
  话音刚落,甚至都不等杜士仪回答,高适便遽然色变道:“少伯,你这是想让大帅为人指摘聚集私人,谋为不轨吗?”
  见王昌龄为之大讶,杜士仪也点了点头道:“少伯所言虽然甚合我心,可你要知道,节度判官及掌书记推官巡官乃至于其他低级幕府官,也是从前没有,随着朝廷置节度,这才渐渐风行的使职,说到底就是有官身的。若是我聚集大批没有官身的士人在身边,而且还对其进行升黜考核,选贤者参谋机密,那么,达夫的顾虑很可能就会变成现实。到那时候我就是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了!”
  说到底,他当初把李白等人推荐回朝应试博学鸿词科,还不是因为这一重顾虑?
  可是,不等王昌龄为之沮丧起来,杜士仪却又笑道:“不过,既然你提出来了,你便自己出面替我甄别甄别,那些来拜见我的人当中,究竟谁人贤能,谁人不过尔尔。从前奇骏初来鄯州,曾经赴遍了城中邀约饮宴,如今你既然已经在掌书记一职上正式上了手,那就不妨拿出遍交天下友人的豪情来!至于达夫,你既有如此军略眼光,我正好有事要请凉州河西节度牛大帅帮忙,回到鄯州之后,你替我前去河西,拜上牛大帅!”

  ☆、803。第803章 但使龙城飞将在

  河西节度使治所凉州乃是中都督府,管凉州、甘州、肃州、瓜州、沙州、伊州、文州、芳州这八州。这其中,凉、甘、肃、瓜、沙乃是最重要的五州,余下三州稍有不及。因为当年吐谷浑被吐蕃吞并,吐谷浑王慕容诺曷钵和妻子一起奔凉州,而铁勒契苾部、思结部等,连番败战后,也多有在凉州杂居依附大唐的。故而凉州人口十万有余,其中迁到这里的各部族民就有两万多,再加上原本就定居于此的胡人,竟是如同大杂烩一般,汉胡杂居,历来便最难管理。
  如今的河西节度使牛仙客,和杜士仪一样,都不是以勇武,而是以理事精干闻名的。当高适由鄯州北上抵达凉州姑臧城,于凉州都督府外求见后不久,就有人出来接待了他。来者约摸三十余岁,面貌俊秀肤色白皙,看上去不像是陇右本地人。而当对方自报家门之后,高适方才生出了一丝惊叹。
  来迎他的不是别人,正是河西节度判官姚闳。更重要的是,姚闳乃是开元初名相姚崇的孙子!
  虽说姚崇已死,宋璟已经致仕,但无论朝堂还是民间,全都公认这两位是千古贤相,如今还年轻的高适不可避免有些名相情结,再加上姚闳乃是节度判官,比自己要高上不止一级,他自然对其保持了相当的礼敬。对于他的这种态度,姚闳亦是能够轻易体会得到,一时颇有优越感。可一想到陇右节度杜士仪和自己的年纪相差无几,却已经节度一方,而不似他这般处于辅佐的地位,他就又生出了深深的嫉妒。
  要不是祖父去世太早,伯父父亲当年升迁又是按部就班,姚家早已再度崛起了,他怎会至今仍在牛仙客这区区小吏出身的节度使麾下任判官!
  话虽如此,牛仙客毕竟对他不薄,他如今也不会没事找事去激怒正当红的杜士仪,当下将高适领到了牛仙客办事的书斋前,就上前轻轻叩了叩门。随着里头传来了牛仙客的声音,他便推开了房门,侧身示意高适进去,随即才跟进了屋子。
  这还是高适第一次见到牛仙客。就只见他五十出头,鬓发苍苍,面上布满了刀刻一般的皱纹,瞧上去比寻常老者更加苍老。大概是因为劳心劳力,那一身宽大的袍服穿在身上,越发显得其瘦削,一双手更是瘦骨嶙峋,然而那清减的脸上表情眼神却颇见平和,没有一般上位者给人的威压感。
  “陇右节度巡官高适,拜见牛大帅!”
  牛仙客丝毫没有架子,亲自上前搀扶起了高适,这才笑着请人坐了,因问道:“从前都是那位赫赫有名的陇右黑书记来,没想到杜大帅身边果然是英才云集,张奇骏出使吐蕃,他转眼间就又提拔了你和王少伯二人。达夫今年不过三十出头吧,果然是年少英杰!”
  高适未曾想牛仙客竟知道自己表字,连忙谦逊道:“不敢当牛大帅赞誉,在下科场蹉跎屡试不第,不过一介碌碌无为之人,却蒙杜大帅不吝委署重任,一直战战兢兢。而牛大帅经营河西多年,仓廪丰实兵强马壮,又有如姚判官这样的俊杰辅佐,就连杜大帅也常常对我等说,河陇有牛大帅在,吐蕃人再无可趁之机!”
  杜士仪是常常盛赞牛仙客治事之能不假,可后头一句是高适自己加的,而且还顺带捧了姚闳,见牛仙客倒还谦逊,姚闳却面露得色,自小家贫很会察言观色的他,自然而然就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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