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无端五十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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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无端五十弦- 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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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文航并未接我的话题,只是平和地望着我,目光幽深而又专注,我被他看得不自在,遂问道:“难道…我的话不对?”
  “他…不愿见你。”
  陆文航的话虽然听起来没头没尾,毫无边际,但是我却立刻听懂了:“竟是…如此。”
  “皇上下令将他终生幽禁后,我便请示了皇上,去了一趟桐木堂,到后,我便向他道明了来意,说你想见他一面,不过他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此生亦如此,再见则无益’,裳儿,他是如此对我言讲的。”见我反应平静,陆文航又徐徐向我解释道。
  闻之,我一径沉默不语,还是陆文航再次出声打破了我与他之间的沉默:“裳儿,虽然他不愿见你,但是如若你坚持,我还是可以安排你见他一面的。”
  我摇了摇头:“算了,此事再议吧。”
  见我露出了回避的神色,陆文航亦就默契地屏蔽了有关韩子湛的话题:“夜已深了,裳儿还是好好休息吧,我亦该离开了。”
  眼见陆文航整理衣摆准备离开,我突然想及一事:“这么晚了,难道你还要出宫回家?”
  陆文航轻笑道:“不是,皇上另辟了宫室,准我这几日都住在宫里,明峻亦是,一来是因为此次事端,京城还未恢复平静,还有许多事情有待处理,住在宫里,皇上可随叫随到,二来则是便于照应你的身体。”
  我淡然莞尔:“如此。”
  “那…我走了。”
  “等等!”我又叫住他:“我还有问题要问你!”
  陆文航住步,好脾气地问道:“是什么问题?”
  “你给我讲的关于我母亲的事,适才只是一径听你讲述,竟忘了问你,为何我母亲的经历,你会知晓得那么详细和具体,感觉好似是你亲眼目睹了一般?”
  陆文航一听便笑了:“其实,伯母的故事是由多人的讲述组成的,而我给你讲的则是经过我汇总和整理过的,并不是原版。”
  “由多人讲述而成,那…究竟是哪些人?”
  “有先帝,陈将军,柳前辈,我父亲,还有伯母本人。”
  我顿时疑惑不解:“母亲离世前,只让我到宛城去找寻陈将军,而关于她的事,她连我都未曾透露分毫,又是如何告之于你的?”
  陆文航脸上的笑容加深:“裳儿来京之时,是不是曾携带一把瑶琴同来?”
  我颔首应道:“是,就是母亲在祺城的怡琴大会上,赢得的那把琴,此琴被母亲命名为‘锦瑟’。”
  “那裳儿可知,‘锦瑟’之内则另藏玄机,在其尾端有一暗格,机关则嵌刻在纹饰处,不易被人察觉,而伯母生前曾写了一份关于自己生平的手札,便藏在那暗格之中。”
  “居然还有此事!”我震惊万分:“你…究竟是如何发现这个秘密的?”
  “不是我,是皇上无意间发现的。”
  “那手札呢,现于何处?”
  “手札一直在皇上那里,如若你想看,可能还需要些时日。”
  “我竟不知,原来母亲竟留下了手札!”思及母亲的人生过往,我的心中颇不是滋味:“母亲之人生,曲折坎坷,参与其中之人,行事并不光彩,我只是奇怪,先帝和陆丞相居然亦肯将那段过往如实道出。”
  陆文航的表情骤然变得严肃冷然:“是啊,我亦没想到,父亲居然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为了赢得先帝的宠信,亦为了稳固自己的权势,居然费尽心机,不择手段,完全罔顾人情大义。”
  闻此,我顿时有些尴尬:“文航,其实我未有批评陆丞相的意思,我只是好奇,好奇他……”
  陆文航适时打断了我:“我明白你的意思,亦知晓你好奇什么,你是不是好奇父亲,为何会把那段过往如数道出?”
  “是。”
  “父亲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对我讲述那段往事。”陆文航的语调蕴含着浓浓的讽刺意味:“看到伯母的手札后,我心中愤怒,便拿着手札去质问父亲,父亲见了手札,知晓无法再隐瞒下去,便什么都同我讲了。”
  我错愕不已:“陆丞相是做错过事,但你身为人子,如此行事,究竟是大不敬的。”
  陆文航却丝毫不以为意:“裳儿可还记得,失别六载,我们再次重逢之时的谈话?”
  我点了点头:“记得。”
  怎么会忘记那时的情景呢?因碍着静柔公主的颜面,白日里,陆文航不便表露出自己再次见到我的欢喜之情,晚上则迫不及待地再次到访,而面对他的一再解释,我却一直猜忌和讽刺,没有一句听得下去,反而还把陈氏之难全部归结在他身上,现下想想,我何止是对陈沅江有愧,对陆文航,亦是心存愧疚的。
  “我曾对你言道,‘与明峻相识后,便常到陈府做客,而陈将军则因敬慕家父耿直不阿的性情,爱屋及乌,因此对我大加喜爱’,现今想想那时的话,还真是可笑至极!自伯母在陈府失踪之后,陈将军便对父亲起了忌惮之心,又哪里会敬慕父亲?更何谈因为他而喜爱我?”
  我微微心颤:“你所言,究竟何意?”
  陆文航幽幽地叹了口气:“这个话题比较沉重,亦不是一言半字便能讲述得清楚的,还是明日再告诉你吧。”
  我随即不依道:“不可,如你不讲述明白,今夜,我是无法成眠的。”
  
  于是,陆文航只得无奈又好笑地重新坐回我床前的凳子上,将其中的缘故向我细细道来——
  景浩五年,陆文航出生,作为次子,陆燮起先并未对他寄予厚望,本想着他能顺遂自己的心愿,安稳长大即可,但是景浩十三年,陆文航八岁之时,偶然结识了陈明峻,并与其一见如故,自此之后,陆文航便开始常常出入于陈府,亦正是因为如此,陆燮对陆文航开始真正地关注起来。
  景浩八年始末,丁零拉开了不断侵扰天阙边境的序幕,因战事频繁,先帝沈显则愈来愈重武轻文,由此,陈沅江在朝中的地位渐渐高涨,最终无人能及,因柳子盈之故,陈沅江的壮大,让陆燮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他时刻都担忧陈沅江会翻出旧账,进而报复自己,故此当他知晓陆文航与陈明峻成为朋友后,遂大加称赞和鼓励,然而年龄尚小的陆文航却不知,从那时起,父亲便对他起了利用之心。
  为了掌控陈府的情状以及揣摩陈沅江的心态,每次陆文航从陈府内归来,陆燮皆会详细问询他在陈府内的所见所闻,并根据他的讲述得出结论,进而做出自以为周全的应对措施。
  其实,陆燮进入仕途之初,为人还是刚正不阿的,亦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得到沈显的赏识,进而被沈显委以重用,不过近墨者黑,在宦海的起伏沉浮中,随着官职愈来愈高,权利愈来愈大,他开始逐渐贪恋起权势来,因而他开始慢慢地在如何稳固权势上下功夫,故此便有了想方设法,为沈显谋得柳子盈的事情,并因为此事,赢得了沈显前所未有的宠信。
  陆燮以清廉得名,虽然权势之心日重,但为了不失信于皇上与臣民,不得不违心地延续着秉性耿直的官风,由此,他得罪了不少权贵,尤其是沈显当政后期,因藩王之故,不得已又被沈显罢了官职,对于失却官职一事,陆燮并未放在心上,因为他晓知沈显彼时的迫不得已,更因为他知晓自己总有一日会官复原职,毕竟沈显并未将他驱离,而是仍然让他住在原尚书府邸。
  于是,他配合着皇帝的无奈,自导自演了一场戏,一方面果敢地指摘吏政之沉疴,一方面则对外言称,如若皇上一直偏听奸佞,则严绝自己的后嗣入仕,此话一出,陆燮顷刻间便成了官吏楷模,名声大扬,并争相为正者名流所追捧,后来,沈显感念陆燮遭受委屈,多次欲将其官复原职,但陆燮却屡屡拒绝。
  陆燮拒绝官复原职当然不是高风亮节,他只是在等待机会,等待自己不再遭受陈沅江威胁的那一日,如若那时他再致仕,便真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于是,为了营造自己已然是一位不理政务的隐士形象,他开始闭门谢客,并开始悉数传授陆文航医术。
  而陆文航又乃聪慧灵转之人,且嗜爱专研古籍药典,所以很快,他便掌握了一身医术,尤其在景浩廿年,他十五岁时,以良策成功地制止了天阙泛滥不歇的瘟病后,旋即闻名于世,久而久之,天阙子民更尊称其为“医圣”。
  陆文航虽以医术成名,但其成长的过程却是一个被自己父亲刻意误导的过程。
  景浩十八年,陆文航十三岁时,一日从陈府回来,照例到书房去找寻父亲,不成想父亲却不在,但是父亲的书案上却醒目地放置着一封信笺,看起来是很厚的一封,但其信封上却空白无字。
  一时好奇,陆文航遂打开来看,这一看不禁大吃一惊,此信竟是一封密信,大致内容是让父亲时刻关注陈沅江的动向,若有异动,即刻来报。
  他恰看到关键处,父亲却突然进来了,看到他正在阅信,顿时脸色大变,紧接着快走几步,急忙将信夺过来,并斥责他乱动自己的东西,最后还严厉地警告他,不管他看到了什么,都务必不能透露分毫,否则便会引来杀身之祸。
  亦就是这封密信,陆文航开始思索父亲屡次拒绝官复原职的真正原因,再加上后来父亲的刻意误导,他似乎明白了一个“真相”,那就是父亲之所以被黜官,那就是为了更好地监视陈沅江,进而为皇上解忧分难。
  那封密信,的确是真的,毕竟那个时候陈沅江兵权在握,已经引起了沈显的忌惮,但是陆文航发现它的过程却不是无意,而是陆燮刻意为之,收到沈显密信的那刻,陆燮顿时开始恐慌,他先前一直想的是,不动声色地消除陈沅江对自己的威胁,但是现在却变成了如何才能除掉他,毕竟,这不仅关乎他的私心,还有皇帝的授意,如若他能顺利完成此事,那么陆氏一族的未来将是一片辉煌,因为此殊荣不仅关乎自己,还有可能延及自己的子孙万代。
  故此,在亲情和友情的艰难抉择下,陆文航最终还是选择了父亲,做下决定后,他随即便找到父亲,向其表明了忠心为君的决心,陆燮闻之大悦,自此之后,陆文航到访陈府的目的遂开始变得不纯粹起来。
  其实,自与陆文航相识后,陈沅江便给了陈明峻意见,他建议陈明峻交友谨慎,万事皆需仔细观察,待明确其实质后,方能定下结论,因而一直以来,陈明峻对陆文航都未曾交过心,皆是有所防范的。
  至于陈沅江对陆燮的“敬慕”以及对陆文航的“喜爱”,确实只是陆文航的自以为是,因柳子盈之事,后来的陈沅江,性情是极为深沉的,喜怒哀乐都表现得不明显,他时刻防范着陆燮父子,却从来不动声色,或许是因为陆燮父子的一切俱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因此他对他们一直保留着一种放任和不计较的态度。
  不过,陆文航那些所谓暗中收集的情报则成了一些虚无不实之物,因为都是陈沅江授意陈明峻告知的,故此努力了很久,他皆未曾动摇过陈沅江的基础分毫。
  
  故事讲到这里,陆文航的脸上只剩下了自嘲:“所以,那么多载,我自以为的努力和付出,几乎都是一场笑话!”
  我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是带着担忧的神情,踟蹰地劝解道:“……都过去了,不要再想了,世上哪有十全十美之人,都是会…犯错的。”
  “我自小,便以父亲为目标,希望自己长大之后,能成为像他那样的人,正直不阿,一身傲骨,所以才违背自己的内心,一直做着自己不愿意去做的事情,然而却不成想,一直以来,自己所向往的目标都是虚假的,所以,当我知晓真相的那一刻,心中的失望,是何等的强烈,澎湃!”
  “文航,陆丞相他…毕竟是你的父亲……”
  陆文航的唇角扬起一抹酸涩的苦笑:“若是别人所为,我还能去斥责,去质问,然而就是因为是自己的父亲,所以只能独自承受,暗自郁结。”
  “那这件事,皇上他…知晓吗?”
  陆文航点了点头:“皇上虽未明言,但我想,其中的曲折,他应该知晓得不比我少,所以待京畿的秩序恢复如初,想必父亲亦该告老还乡了。”
  我顿时一惊:“……是皇上的决定?”
  “不是。”陆文航摇了摇头:“是父亲自己的决定,今晨我收到了父亲的信,在信中,他是如斯告诉我的。”
  “你…赞成!?”
  陆文航略略正色:“我为何要反对!?父亲毕竟老了,而一个人,在老去之时,还能够安享晚年,岂不是此生之最大福祉?”
  我稍稍思索,便大致明了,母亲她毕竟是今上之生母,但是陆燮却为了自己的私心,毫无顾忌地设计于她,若然沈熙昊追究起来,他是必不得善终的,更何况他还贪恋权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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