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无端五十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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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无端五十弦-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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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陈沅江的权势与骄傲,想必定然不会同意,陈念娉必然亦想到了这样的结果,因此才过来求助于我。
  可我自进入陈府之后的近两载,与陈沅江的正面接触并不多,更毋论交心深谈,如此浅微的能力、地位,又能有怎样的魄力说服于陈沅江?
  想到于此,便摇头苦笑道,“陈沅…陈将军是必不会允诺你嫁于今上的。”
  语毕,不禁为自己羞愧尴尬,因为母亲的缘故,我对陈沅江一直颇有微词,对其的称谓一直是以名姓所论,可是看到这样令人匪夷所思的陈念娉,却莫名地心疼怜惜,以致于竟不忍在其面前直呼陈沅江的名讳,生生地改用了尊称。
  闻罢,她却垂眉惨淡一笑,转而看向远方,那眼眸像极了陈明峻的惯常神情,深邃难懂,“其实,我本打算将此事如实地告之于爹爹,可熙昊他道,爹爹心思缜密,喜怒不辨,必定不会允于此事,因而,他让我来求助于你。”
  我蓦地一震,“沈熙…今上他…竟是如此相告于你的,那…却是何故?”
  “因为你……”似是艰涩难语,她的眼眸闪烁涣散隐晦,但却频频流转顾盼,蕴涵不尽的幽泽与情怀,“因为…你…亦是…爹爹的女儿……”
  此言一出,她的神情明显地松懈轻透起来,淡若清风,又仿若一抹微云,让人无法扑捉,“最初,爹爹决定让你住在藏心阁之时,我就应该猜到你的身份以及你身上所隐藏的那些对爹爹而言‘意义不凡’的‘既往’和‘故事’,可我却单纯浅薄、混沌懵懂至此,只知一味地嫉恨并针对于你,竟直直地忽视了这些明显易晰的情由,实在…愚不可及!”
  她苍凉莞尔,遂接续道,“我对你一直仇视憎恶,久久都不能释怀,然熙昊之语却让我茅塞顿开——你的漠视疏离当是自有道理,爹爹他…必是有对你不住之处,否则…他亦不会长久地郁结伤怀于过往旧事,更不会琢磨揣测你的心事及喜好。但依现下境况,就算爹爹倾其所有…为你做尽补偿,然而多年的亏欠又岂是短暂的给予所能够抚平和缓释的?而如今,我却要你…拿爹爹的这份愧然和疚责…为我说情,较之于爹爹,我的罪过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此,我知你必会愤懑难耐,可今次还望请你能相助坦护于我,若然,我定会感恩不尽!”
  似有寒冰的利刃划过脸颊,又似有无数的蚁虫在心中攀爬撕咬,疼彻肺腑,麻木落羁。
  一直以来,我都极力回避着“我是陈沅江的私生女”这个讽刺的事实,回避着陈沅江所给予的那些我其实是不屑一顾的物质补偿,回避着众人那异样复杂的惋惜目光。
  在这样的落差和矛盾中,我亦曾给自己无尽的勇气来面对现实面对嘲讽,可…没成想当事实真的呈现光露之时,整个情境却是如此的冰冷刺骨,让人难以忍耐与接受。
  霎时,心中的悲哀、怨恨汹涌澎湃,悸动、羞怒、委屈一并而发,“身为一个帝王,竟事事以臣子政见是瞻,何其懦弱无能!尚且我一介女流之辈,力薄言微,当是不能为天子之不能为之事!”
  语罢,便决绝地径直往藏心阁的方向行去,竟全然忽漏了沈熙昊是如何知晓“我亦为陈沅江之女”的疑问。
  
  “姐姐!暂请留步!”陈念娉突然急声唤道,蓦地,心中一直矗立坚持的冰柱相继坍塌融解。
  我生生地止住了脚步。
  “爹爹现下位重权高,熙昊他…如今唯有妥协,姐…姐姐,你…可曾明白?”
  侧目望去,视线所及之处一片荒芜,荣茂凋尽,陈念娉那消瘦单薄的身姿在这幅萧瑟的景致中被无限地孤立放大,迎着晨曦的凉风,嬴弱而又沧桑。
  我终是不忍道,“若你要嫁之人是陆文航,我还有为你说情和开解的打算。陆文航其人,虽桀骜不羁,气度却正直明朗,如天幕之飞翼般高悬清爽。而今上,不仅淫懦无为,且甚好女色,此等劣行天下众人皆明皆晓,总而言之,他并非盛华淑美女子之良好的归宿与依靠。再者,后宫的争斗向来残酷血腥一如战场,尚且帝王之爱短暂摇曳,凉薄苍白又不可依托,你聪慧明毓,这些道理应是早就明然于心的,何况,你性情耿直,活泼烂漫,根本无能胜任后宫的凶险羁绊。我知…你对我尚有许多怨言与不满,置身移之,我心亦然,对你也不甚欢喜,可我,还是…不忍送你入那前程渺然的棘途,我且劝你还是…放弃此等念想罢。”
  不知是否因她唤了自己“姐姐”的缘故,此番话竟是由心海深处言出,情绪绵绵升腾难平。
  她那晶莹溢彩的清眸却然蒙上了一层薄雾,黯然浊泽,但旋而平静无澜,“可是现下,我别无选择,一切…都迟了,我而今…唯有…嫁之于他。”
  我惊异挫然,良久,思绪都不能条理清透。
  而此时,陈念娉的脸上则浮上了一丝异样的光彩,卓约皓婉,“遇到熙昊之前,我亦道自己是恋慕于文航哥的,然而遇上他之后,我才明白,对文航哥我只有依恋与习惯,而对熙昊之情才是真正的男女之爱。众人皆道他荒淫无道,可你们都不曾见他唤我‘念儿’时的深情痴思,清澈一如碧湖绿水,如此钟翠朗琚的眼神定非一个不堪丑蔽之人所能拥怀,你可能想象这些?”
  我不语,只是怔怔地看着她——
  沈熙昊他究竟是怎么的一个人,是平庸荒羁,毫无作为,抑或是情重意浓,细致入微?
  若是前者,又为何能让耿直活泼的陈念娉迷恋他到如此忘我的地步?
  念及于此,我的心中倍感惆怅苍茫,忧虑焦躁……                    
作者有话要说:  




☆、洛神歌赋

  立于陈沅江的书房外侧,我的心中甚为忐忑不安,当日为陈念娉的言词所震惊骇然,良久,都不曾苏缓清透,待思理顺畅后,便允诺翌日定给予她答复。
  此事演绎至此,情态严重非常,需经细细思量措辞之后才敢前去说服于陈沅江,然而,不成想在我行动之前,陈念娉便因“忤逆不敬”的罪责被陈沅江关押在了陈府的“静轩”。
  “静轩”位于陈府大院的西南隅,偏僻幽静,荒芜阴凉,无处不氤蕴着一种涔人的暗憧,是陈府的主子姬妾犯错受难的场所,但自陈沅江掌家以来,即便陈念娉的过错陋习有如何滔天难忿,陈沅江亦不曾责罚过她,“静轩”亦似乎失去了其存在的价值。
  但此次,景况却大为迥异,听下人道,是日陈沅江脸色暗沉,旋而盛怒不堪,完全无视陈念娉的哀求辩解,毫不留情地呵斥面有难色的家仆将陈念娉关押在了“静轩”,且吩咐众人道一概不允许求情,否则一罪并罚,是然,陈府上下俱一片惶恐。
  三日来,陈府周遭的气氛皆为阴霾和压抑所笼罩浸绕。
  陈念娉被关押的第二日,就传出其身体欠妥、状况甚危的讯息,可陈沅江却迟迟不肯为其请医救治,三日以来其一直“静默”于书房,将求情拜偈之人俱阻隔在外,如此下来,连陈明峻那波澜不兴的脸上亦有了急色,我亦忧虑难安。
  此次陈念娉受难,多人遭连责罚,其中当数其贴身丫鬟素玟,杖五十廷棍后被赶出陈府。且听雅卿道,陈沅江自那日后,脾气便狂躁难息,以致于其近身下人亦连连受责。
  诸人皆道是陈念娉的忤逆对敌才使陈沅江故然,宛然一位父亲的痛心失望罢了,然而,具体原由我却分外清晰——陈沅江必定是知晓了陈念娉之事的,否则他亦不会如此愤怒,而纵观刻下形势,他亦定是不会允诺陈念娉入宫为妃的。
  自我进入陈府以来,陈沅江虽是冷漠若离,却并无残忍令人屏息之举,而现下陈沅江的冷酷冰冻我亦始有所触动——素玟因遭受廷杖之苦,被赶出陈府之日生命已垂危欲坠,恰又正值冬雨淅沥连绵、阴冷湿寒之时,如此,其处境则更为凶险,我曾让秦磊前去查访扶助,可素玟的影踪早已难明不查,刻时思来,想必其生死已了,其…何辜也!?
  
  雨势渐弱了下来,我的心却在一点一点地沉落,三日之时光艰难消逝,漫长难熬,以陈沅江的狠厉,陈念娉如今的景况定是艰危飘摇,他必是有不堪之策略处置于她,策略如何,我心甚忧矣!
  落英蹁跹,细雨霏霏,当陈念娉的悲嚎再次经过下人的言语传来之时,我的心突地空落疼痛起来——我竟然忽略了…孩子,陈念娉的孩子!
  陈沅江必定是不会容忍这个无辜的尚未出世的孩子的!
  想到于此,我的心则更为慌忧,对沈熙昊的憎恶亦不禁增了几分——身为天子,如此懦儡,现下陈念娉为他安危窘迫,他居然不闻不问,有何君王之威仪、风泽、责任?
  我在书房外不安地顾盼等待着陈沅江的回应,心绪混乱难平,为陈念娉的安危,亦为了那个无辜的孩子。
  是日,陈念娉告知我的便是此事,她已经有了身孕——她之所以要执意嫁于沈熙昊,不仅为恋慕之情怀,更为难辞之现况。
  
  望着那扇依旧死死地关阖着的门屏,我不禁有些绝望,已经等候了几近半个时辰,还仍无音讯传来,想必陈沅江亦定是不愿见我的,其书房本就为禁地,何况他如今还尚怀盛怒。
  我看着书房外噤声立着的侍从那惶惶无奈的脸色,寻思着该不该硬闯而入时,陈沅江的声音却从书房里侧传来,缥缈无痕,“进来吧。”
  我愣了愣,遂整了整衣冠,进入了这个我一直都甚为好奇的神秘房间。
  
  刚跨过门槛,一股袅袅的清香便涌入鼻端,放眼望去,其书房南侧的窗格下竟有一条特意设置的窄长几案,而这条墨绿色的几案上则排放着无数盛放的盆栽名花,定眸视之,皆乃为双头百合,以白色、蓝色居多。
  乍一观之,其书房的布局和母亲的书房竟无甚大区别,而且,百合花的品种亦无甚大出入。
  百合花在入冬之际尚能绽放如昔,我只道母亲有如此奇才,不成想陈沅江亦明了深透此方。
  陈沅江的书房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暖室,冬暖夏凉,其奇异巧妙之处便在于砖墙的建造,其构架悬空,天寒之时若在墙的留口处加炭炙燃,热气便会氤蕴蔓延开来,如此,室内温度则会得以大幅度提升,此乃其一。
  其二则至关重要,那就是炭的分量和燃效的控制,炭量过少温度则不达,百合花之花期便会错失,而炭量过多温度则会过剩,百合花就会不堪高温而凋零干褐——这亦是我不能把握和学就的,陈沅江却操制的很好,若如不是,这些双头百合的花蕾亦不会如此繁盛、灵动、幻虚和纯秀。
  这样温馨和富于情趣诗意的陈设与陈沅江本人的古板、不苟言笑大为不符和冲突,一时之间,怪异和莫名之感涌生彭湃。
  收回思维,我注意到陈沅江此刻正在书案前奋笔疾书批注些什么,时而蹙眉,时而摇头,身影沧桑沉寂,孤凉黯然,蓦地,仿佛有一刹那的恍惚和辛酸在心头瞬即闪过——
  陈沅江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若是无情,为何满室皆为对母亲的追思怀感;但若是有情,偏偏又“执意抛弃”了母亲,且对陈念娉亦是如此的淡漠冰冷,此外,为何他的身上还处处笼罩着一种不明的苍老无依和悲伤冰凉之感?
  
  正感思间,视线被陈沅江右前侧高高悬挂的一幅巨型画轴吸引了。
  画卷的场景美的动人心魄——
  柳絮飘飞,丛野青葱,繁花吐苞,流水潺潺,鱼儿嬉戏,一雅致馨暖的亭阁临水而生,重檐飞庑,若隐若现,幽兰春景中,一柔情婉约的女子正于亭内轻抚着瑶琴,女子虽低眉垂眼,却掩饰不了她那绝代的风华,只见她眉宇舒展,闲适得当,有道不尽的气度和芳泽,而整幅画卷的灵翠嗟叹之处便凝聚在那瑶琴四周飞舞着的翩翩彩蝶上,幻美瑶碧,空灵动人。
  复细观之,才觉此画卷的笔工精湛,线条纯练,仿佛若一气呵成,但整幅画卷又处处浸绕着浓深的恋慕情感,致使琴声虽不能晰也,美妙之乐符却跃然于纸面,栩栩如生。
  画幅左下侧还有题诗,字迹苍劲透力,曰:“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再往下视之,心情则不禁沉重苍白起来,“洛神之歌赋兮,吾感念甚深也,心震荡久难息焉,思虑之遂作画一幅以遥念佳人。景浩元年三月廿五申时,非濛字留。”
  “非濛”乃陈沅江表字,蓦地,海蓝色“犀型”瑶琴上那模糊可辨的百合花细纹印入了眼睑,我的心顿时刺痛酸涩起来——
  这幅图卷的主人竟然…真的是母亲……
  
  “这是…我初见你娘之时的情景,其身姿缥缈华琚,翩若惊鸿,又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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