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释？”
“你少和朕装糊涂！”女皇一扬袖，深凉的目光径直盯住眼前的人，“李元芳，是吴王余孽。”
“他不是。”狄公不慌不忙地一拜，坦然迎上女皇目光。
“吴王传子的玉佩在他手上，你敢说他不是？”
“陛下，玉佩是死物，凭死物定活人，岂不荒唐？”狄公眸心一深，“陛下请想，如果他是吴王之后，怎么敢不更名不改姓等人来查？吴王之后，怎么会被送去参军，在刀尖上摸爬滚打？吴王之后，又怎么敢回到这庙堂，对着咫尺天颜？“
女皇面色一凝：“你的意思是？”
“他最多不过是，替身罢了。”
“那他也总该知道点什么。”
“他未必知道，陛下请想，十年前，正是人英气勃发、年少轻狂的时候，要他为了一个和自己差不了多大人，去做挡箭牌、替死鬼，是要有多难为他啊！”
女皇沉然片刻，微微颔首，又道：“在宫里，朕说你和他，朕只留一个，他情愿自己领鸩保你——你这老狐狸，怎得好人好事都让你占了？”
狄公笑笑：“李元芳先是陛下的臣子。”
君臣相视而笑，但看女皇舒一口气道：“朕可以答应你不再追究此事，不过朕有个条件。”
“陛下请讲。”
“陇右那摊事，你要负责给朕处理好，朕不想再看着它乱下去了！”
狄公含笑拜道：“臣也正有此意。”
薄暮暝暝，正是夕阳无限好的时候。
狄公送走女皇，回到厅中，正赶上李元芳刚刚醒来。狄公心下一喜，忙一把抓上他的脉门：“你，你感觉怎么样？”
“大人，卑职没事。”李元芳皱了皱眉，又似有天大的不解，“大人，卑职不是已经——”
“哦，这是我和皇帝定下的一场戏，本来是要引武三思入彀的。”
“那结果如何？”那人蹙着眉头追问道。
“这条泥鳅，让他给逃了，倒是扯了吴客秋来给他当替罪羊，实是可恶！”狄公拧了拧眉，“我也无法，只得先挖出了吴客秋来交给皇帝。”
“大人难道没要他说出真正的幕后人？”
“问过，但是被皇帝打断了，这样的事，到底于她不好看，何况皇帝还是要用他制衡朝中两派的。”狄公喟然一叹，“好在经此一番，他武三思也别想再兴起什么风浪了。”
李元芳垂首点头，忽又问道：“大人，皇帝她，会处决吴客秋吗？”
“应该会。”狄公微微叹气，“不过他身为暗卫大阁领，若保不住自己，也真是枉坐这个位子了——你怎么问起他？”
“他，替卑职逼出了一半的药，不然，卑职可能受不住。”李元芳略一犹豫，“他救了卑职。”
狄公蓦然一怔，自以为算的精巧，却偏偏还是将他置于了险境。刚才探脉时他就发觉了，脉象比之前又差了不少，他只道假死之药虽说在一剂之内不会要人性命，但副作用毕竟不小，哪知却只是——一半。狄公心下陡凉，倘若没有吴客秋，自己此刻又当如何？亦或许，备药的那一刻，皇帝也是起了顺水推舟的杀意？
“大人？”
“哦”狄公回神，强自笑笑，“你好好休息吧，边关不稳，怕也没多少清闲的时候了。”言罢，目光又远。
夕阳敛尽最后一抹光华，夜色沉然，渐拢上一片宁静下的洛阳。
……
冬日晴冷，婆娑的阳光夹了几分静凉，落在古院寒松的疏影间，恍若素颜点上梅妆。
“此次神都之事得以平息，多亏两位阁领，狄某在此先谢过二位。”狄公一身正装，对着阮东篱、阮青茹两人深深一揖。
“阁领使不得，我们不过是说了句本分的话，论功劳可不敢占，阁老若谢，当谢汝阳公主才是啊！”不待阮东篱反应，阮青茹早已插上话来。
阮东篱宠溺地看了妹妹一眼，亦笑：“阁领，青茹此言不差，陇右情势能安定至今，多亏了汝阳公主——哦，阁老，不知这几日，府中可有公主消息？”
狄公垂首一叹：“老夫方才对阁领讲的对陇右和若先生的一些推断，便是慕水传回的信中所写的，那信，也是传回来的最后一封信。”
阮东篱闻言脸色一沉，静默片刻道：“此事说来惭愧，卑职此来神都，本是与公主说好分别行动，南北同时突围，可卑职直到来到陇右边缘才知道，原是汝阳公主为保卑职入京，以自己引开了陇右的杀手。”
语毕竟是无言。只见信不见人，谁不知道这背后的意思——凶多吉少！
狄公叹息着抬眼，但见李元芳一身轻甲，不知何时已立于身边。沉然片刻，便又转向阮东篱道：“眼下神都之事虽平，但陇右却仍是多事之秋，阮阁领劳心陇右事务，我本不当——”
“阁老不消多言，汝阳公主为陇右、为大周、为百姓，所作所为，卑职等敬佩不已。此番回陇右，定第一时间命人查找公主下落，不论——”阮东篱余音一滞，“不论结果如何，定找回公主。”
“多谢阮阁领了。”狄公深深一拜，念二人急着赶回陇右，便也不再多留。
送走了阮家兄妹，狄公默然片刻，方转向李元芳，似怒似惜道：“才见好，又披这阴凉的东西！”
“大人，卑职早就无碍了，卑职是您的卫队长，又不是泥娃娃，没那么娇气。”
身边束甲挺拔的人孩子气的笑笑，神情蓦又转哀，狄公情知他想的什么，欲出言安慰，一时却也哽在喉中，无从出口。
如此默然，待到日影悄移，方才惊觉回神：“元芳啊，那面如何了？”
“大人，圣上已经下旨：梁王武三思，大意失察，致门下食客成奸，祸乱京畿。幸其能及时察觉，缧绁交公，未铸成大错，故免死罪。责令闭门思过，罚俸三年。”李元芳照原话复述一遍，狠狠拧了拧眉，“便宜他了。”
“现在他已不足为虑了，只是眼下陇右，唉！”狄公负手而叹，“现在突厥主战派也已宣战，陇右形势愈发危急了啊！”
曦华静凉，狄公望一眼看看向自己的静肃坚毅的眸心，微微拢上一丝笑意：“阮家兄妹已奉命率十万人先行赶赴陇右，陛下既已任你我二人为元帅、行军大总管，想大军出征，便也在这两天了。”
遥望天际，清空碧彻。冬日冷冽的空气仍恣意肆虐着，但阳光却是少有的灿烂。
天光晴冷，仿若佛祖大慈大悲的目光，澄清，宁静，普照人间。
……
上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