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版帝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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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版帝王业- 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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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之际,南突厥斛律王的狼旗突然出现在远方。
十万突厥骑兵,如沙暴一般呼啸而来,卷起黄沙滚滚。
唐竞叛军与突厥人会合于城下,强攻城门,与宁朔守军恶战两昼夜。
杀到次日五更时分,城下已是血流成河,尸堆如山,驻守宁朔的定北将军牟连、副将谢小禾拼死力战,一面燃起狼烟,遣人飞马急报,向朝廷告急。
第三日正午,北突厥大军杀至,咄罗王亲率二十五万铁骑,千里横越大漠,扬言踏平中原,一雪前耻。
四十万虎狼之师,几乎将整座宁朔湮没在血海尸山之中。
初抵突厥的江夏王与和靖长公主,被斛律王挟为人质,押赴阵前。
北疆十二部族随之一同反叛。
六月十五,宁朔城破。
定北将军牟连战死,牟将军夫人曹氏披甲上阵,战死城头。
突厥人入城戮掠纵火,席掠财物,百姓稍有反抗即遭屠杀。
昔日繁华的边塞重镇,一夜之间沦为修罗屠场。
副将谢小禾拼死救出牟家幼女,浴血杀出重围,连夜南奔。
北境工防本由萧綦一手建立,自唐竞接手驻防以来,早已对各处机关布防了如指掌。唐竞其人,素有“腹蛇”之名,行军诡谲迅疾,堪称一代枭将,论谋略手段,在军中罕逢敌手。
此番变起肘腋之间,叛军来势迅猛,更挟南北突厥之势,锐不可挡。
临近各州郡仓促应战,几无还手之力。
守将皆不是唐竞之敌,屯驻的兵力也远不及叛军与突厥。
宁朔一破,犹如凶残的狼群撕破了围栏,北疆各郡骤然被践踏在铁蹄之下。
短短十数日,已经连失四郡。
突厥人的马蹄再度踏入了中原大地。
消息传来,如晴空霹雳,天下皆惊。
朝堂之上,谢小禾将军含悲恨诉,句句泣血。
满朝文武莫不悲慨,牟将军的妻舅,侍郎曹云当廷伏地大恸,以至昏厥,谢小禾等一众武将誓死请战。
牟连,当日与我在宁朔并肩抗敌的年轻将军,以及他坚毅贞静的夫人,竟这样与我永诀。
我无从知道,面对满朝文武,面对泣血含恨的部属,甚至面对那年仅七岁的牟家幼女——那一刻,威震天下的摄政王、大将军、我的夫君,他是怎样的心情。
十年相随的亲信旧部,一朝反叛,引狼入室,疆土沦陷,大祸秧及苍生。
半生征战换来的安宁,就此毁于一旦。
谁最痛,谁最恨,谁最悔。
这一刻,全天下都在看着一个人——豫章王萧綦。
这个名字,在太平时的魔,亦是乱世里的神。
殿堂之上,三道诏令颁下,一日之间传遍京城,震动天下。
其一,追封牟将军为威烈侯,曹氏为贞烈夫人,收牟氏幼女为豫章王义女;
其二,战死于宁朔的诸将士,均进爵三等,厚赐家人重金;
其三,豫章王奉旨平叛,三日后亲征北伐。










将伐







散朝后与众朝臣将帅议事至深夜,萧綦回府已是夜阑人静时分。
我站在王府大门玉阶前,擎一盏宫灯,默默望着那两队灯火自远处蜿蜒而来。
萧綦勒马,在离我十步外停伫。我看着他,仰头微笑,擎起宫灯,亲手为他照亮家门。
他跃下马背,大步来到我面前,紧紧抱住了我。左右扈从远远退开,四下悄然,夜风拂衣而过。
泪水在这一刻潸然滑落,镂银玲珑宫灯脱手坠地,旋滚下玉阶,无声熄灭。
风寒,露重,更深。
唯有我们彼此相拥,两个人的身影交织纠缠,长长投在地上。
相对无声,却胜有声。
他默默握紧我肩头,温暖的掌心仿佛一团火焰,烙得肌肤生生发烫。
在他眼底,红丝缠连,尽是疲惫,锐利里透出阴沉。
我抬手抚上他眉心、眼角、脸颊,指尖停留在他唇上。
如削的薄唇,抿出一缕艰涩。
此时,我只盼这唇上,重现平日的微笑,那样骄傲、冷酷、从容,他所独有的微笑。
他凝视我许久,长长叹息,闭了眼,“我终是负了你,负了天下。”
纵然早知他会负疚自责,然而听到这一句话,胸口仍是锥刺般的疼痛。
唐竞之乱,引外寇入侵,祸延苍生——萧綦识人有误,防范太迟,确有不可推卸之责。
然而,他终究不是神。纵然是同生共死十余年,一起从刀山血海里走过来的弟兄,也挡不住野心的诱惑。
人性如此,连神也未必能洞彻人性,何况萧綦一介凡人。
然而,无需原由,错便是错了,负便是负了。
萧綦或许不是君子,却也不是文过饰非,不敢担当的懦夫。
亲征,便是他对天下的担当。

宋怀恩,胡光烈、唐竞,这三人曾是他最信赖倚重的手足。
昔日患难与共,生死相与,如今胡宋二人辅佐左右,唐竞坐镇边陲,成三角鼎立之势,原本是牢不可破。放眼当今天下,再无一人可与之匹敌——谁曾料,一夕之间,君臣反目,手足相残。
唐竞狭隘好妒,为人跋扈,一直以来忌恨胡宋二人,纷争不断,早已积下夙怨。
多次的纷争都被萧綦压下,对唐竞一再警示,可谓宽容已极。
此人却分毫不知收敛,引得军中非议日增,弹劾他的折子也是不断。
此番撤回兵权,调换边疆大吏,萧綦亦是思虑许久,最终痛下决定。
或许唐竞的反叛,出乎所有人意料,却未必能令萧綦意外。
他不是没有料到,也不是没有防范,只是自负地相信了同袍之义,相信了昔日手足的忠诚。
唐竞的反叛,显然是蓄谋已久。
当年突厥王死后,族中王族陷入无休止的嫡位争斗,最终分裂而二。
南突厥据守旧都,享有南面水草丰茂之地,渐渐与中原通商交融;北突厥远走苦寒的北方原野,依旧游牧为业,励兵秣马,降服北方十二部族,重新兴建了王城。然而南北突厥因昔年旧怨,至今对峙分立,素无往来,即便在中原大军长驱直入,襄助斛律王夺位一役中,北突厥也只作壁上观,始终按兵不动。直至斛律王承袭王位,北突厥也默认了南突厥的王权。
这其中奥秘无从得知,然而,有一个人定然是其中关键。
贺兰箴,他以一个王室异种的卑微身份,究竟用了何等手段,在其间周旋应对,最终博得北突厥的默认和支持?又凭了什么,换得唐竞这阴骛之人的信任,这两人又达成了怎样的盟约,共同与萧綦为敌?
他隐忍许久,或许等的就是这一天,终有机会向萧綦复仇。

次日一早,我见到了我的义女,以及那位浴血千里的少年将军。
昨夜在门口等候萧綦时,似乎染了风寒,夜里便又开始咳嗽。萧綦要我静卧休养,然而今日是那女孩子入府,无论如何,我都要亲自去迎她。
踏入正厅,便见一名青衫男子与一个瘦小的女孩儿已经候在座上。见我进来,那男子立时起身,屈膝见礼,“末将谢小禾叩见王妃。”
青衫鸦鬓,秀欣风骨——谢小禾,竟是这样一个清朗的少年。
我微笑,“谢将军请起,不必拘礼。”
转眸看那女孩儿,尖削下颌,眉目清秀,一身鹅黄宫装也掩不去面孔的苍白,叫人一见生怜。此时她却低头立在那里,并不行礼,只是沉默。
“沁儿!”谢小禾转头,压低了声音斥她,却不见厉色,只有怜惜。
她微微一颤,低着头上前,似极不情愿,却又不能违悖谢小禾的话。
我起身,止住她正欲下拜的势子,柔声一笑,“你叫沁儿?”
“我叫,牟沁之。”她默了一下,说出自己的名字,尤其重重念出一个牟字。
是牟沁之,不是萧沁之——我在心里替她说出未能出口的后半句,刹那间明了她的心思。难为她一个七岁的孩子,心心念念记得自己的姓氏,不肯更改。
谢小禾却急道,“王妃恕罪!沁儿年纪尚幼,不知礼仪……”
“谢将军多虑了。”我微笑打断他急切的解释,正欲开口,突然胸中翻涌,一阵咳嗽袭来,掩了口,一时说不出话来。
阿越忙递上汤药来。
我接过药盏,忽听沁儿轻怯怯地开口,“咳嗽的时候,不可以喝水。”
我与谢小禾均是一怔,却见她抬起头,眸子晶莹,隐含戚色,“我娘说,咳嗽的时候喝水会呛到。”
“傻丫头……”谢小禾啼笑皆非,我亦笑了,心头却酸楚不已。
“好,那我不喝。”我放下药盏,含笑看她,“你叫牟沁之,嗯,这名字很好听。”
她眸光晶莹地看我。
“我的名字是王儇。”我起身,朝她伸出手,“我们四下瞧瞧,看看你喜欢哪一间屋子,好么?”
她迟疑片刻,终于怯怯将小手交给我。
——从此后,我多了一个女儿。
握着这孩子的手,我心中突然充满宁静与柔软。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句话,到此刻我才明白它的含义。
在我的身体里,是我与萧綦的孩子,而身边这个在战争里失去父母,失去一切的孩子,同样也将是我珍爱的宝贝——我会好好爱她,保护她,补偿给她爱与温暖。
不仅仅是她,还有那么多孤苦的孩子,他们都不该成为战争的牺牲品。
牵着沁儿一路穿过回廊,心中越发明晰,霍然开朗——
在属于男人的战争里,女人并非只能守在家中等待丈夫归来。
我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月光清寒,穿透窗棂,照彻堂前玉砌雕栏。
萧綦面对案几上漆黑的剑匣,周身笼在寒月清辉里,,虽凝然不动,却有森然寒意迫人而来。
剑匣缓缓开启,一柄鲨鞘吞银,通体乌黑斑驳的长剑重握在他手中。
剑一入手,此人此剑,仿佛合为一体。
肃杀之气弥散,恍惚似重回大漠长空,黄沙万里的塞外。
——这是他随身的佩剑,随他马踏关山,横扫千军,渴饮胡虏血,十年来从未离身,直至入京逼宫,临朝主政。那之后,他以摄政王之尊,爵冠朝服加身,佩剑亦换为符合亲王仪制的龙纹七星长剑。
这把饮血的剑,便连同昔日雪亮甲胄一起封藏。
封剑之日,我伴在他身侧,亲眼见他合上剑匣。
当时我笑言,“但愿此剑永无出鞘之日,遂得天下太平。”
言犹在耳,烽烟又起,这把剑饮血半生,终究还是重现世间。
月光下,萧綦平举长剑,三尺青锋森然出鞘。
我猛地闭了眼,只觉眉睫皆寒,一时不敢直视。
终究,还是杀伐,杀伐,杀伐。
豫章王的劲旅铁蹄之下,再没有宽悯和饶恕,所带来的,只有杀戮和惩戒、威慑和灭亡。
我叹息,他回身看向我,目光森寒,似有千钧。
我向他走去,脚下虚浮,又似沉重如铅。
他皱眉,还剑入鞘,“别过来,刀兵凶器,不宜近身!”
我怅然一笑,伸手握住那乌黑斑驳的剑鞘,缓缓摩娑——每一处斑驳,都是一个生死印记,这把剑上究竟铭刻了多少血与火,生与死,悲与烈。
“阿妩!”他夺过剑,重重掷在案上,“这剑煞气太重,于你不祥,会伤身的。”
我笑了笑,“煞气再重,也重不过你,我又何曾怕过。”
他不说话,沉默凝视我。
我仰头,微笑如常。
自唐竞谋反、突厥入关、哥哥身陷敌营,一连串的变故,直叫风云变色。
然而我的反应,却比他预料的坚强——没有病倒,没有惊惶,在他面前我始终以沉静相对。当全天下都在望着他的时候,只有我站在他的身后,是他唯一可以慰藉的力量,给他最后一处安宁的地方。
月光如水,将两个人的影子映在地上,浸在溶溶月色里,微微浮动。或许是月光太明亮,耀得眼前渐化模糊,浓浓的酸涩涌上。
离别就在明日。
今宵之后,不知道要等待过多少个漫漫长夜,才得相聚。
此去关山万里,长风难度,惟有共此一轮月华,凭寄相思,流照君侧。
他抬手,轻轻抚上我脸颊,掌心温湿,竟是我自己的泪。
什么时候,我竟已泪流满面。
“你怨我么,阿妩?”他哑声开口,隐隐有一丝发颤。
——我怨怪么?
若说没有,那是假话。
偏偏在最艰难的时候,他远赴沙场,留下我一人,独自面对种种艰辛——孤苦、忧惧、叵测,甚至生育的苦难。
不是不痛,不是不怨。
我只是一个女人,一个害怕离别,害怕孤独的女人。
然而,我更是萧綦的妻子,豫章王的王妃。
这痛,已不是我一人的痛,这怨也不是我一人的怨。
万千生灵都在战祸中遭遇家破人亡、骨肉分离之痛——比起这一切,我如何能怨,如何能痛。
我抬手覆上他的手背,淡淡笑了,“你早一天回来,我便少一分怨怪;你若少一根头发,我便多一分怨怪。我会一直怨你,直到你平安归来,再不许离开,一辈子都不许离开。”
一语未尽,我已哽咽难言。
他不语,只是仰起头,久久,久久,才肯低头看我,眼底犹有湿意。
我颤然抚上他脸庞,却猛的被他紧紧拥住。
他将我抱得很紧,很紧,似害怕一松手就会失去。
“我会在宝宝会说话之前回来,在他叫第一声爹爹之前回来!阿妩,你要等着我,无论如何艰难都要等着我……”他的声音哽住,喉头滚动,再也说不下去,微红的双目深深看我,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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