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野仙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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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野仙踪-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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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用手相扶,有意无意的还了半个揖,问道:“秀才几多岁了?”于冰道:“生员直隶广平府成安具人,现年十九岁了,名唤冷不华。”严嵩笑了,说道“原来才十九岁。”分付左右放个座几与秀才坐。于冰道:“太师大人位兼师保,职晋公孤,为天子倚托,平治之元老;生员茅茨小儒,今得瞻慈颜,已属终身荣甚,何敢列坐于大人之前!”严嵩显个爱奉承的人,见于冰丰神秀异,已有几分欢喜;今听声音清朗。说话儿在行,不由得满面笑容道:“我与你名位无辖,秀才非在官者比,理合宾主相陪。”将手向客位一拱,这就是极其刮目了。于冰谦退再三,亲自将椅儿取下来,打一躬,斜坐在下面。严嵩道“老夫综理阁务,刻无宁晷;外省各官公私禀启颇多。先有一苏州人费姓,代为措办,不意于月前病故,裁处乏人。门下屡言秀才品正行方,学富才优,老夫殊深羡爱。意欲以此席相烦,只是杯盘之水,恐非蛟龙游戏之地也!说罢,呵呵的笑起来,于冰道:“生员器狭斗升,智昏菽麦,深虑素餐遗羞,有负委任;今蒙不弃葑菲,垂青格外,生员敢不殚竭驽骀,仰酬高厚!但少年无知,诸事惟望训示,指臂之劳,或同少分万一!”严嵩笑道:“秀才不必过谦,可于明日带随身行李入馆;至于劳金,老夫府中历来无预定之例,秀才不必多心。”于冰打躬谢道:“谨遵太师钧命!”说罢,告退。严嵩送了两步,就不送了。于冰随原引的人出了相府,柳国宾接住盘问,于冰道“你且雇辆车子来,回寓再说。”只见罗龙文张着口,没命的从相府跑出来,问道:“事体有成无成?”于冰将严嵩分付的话,细说一边,龙文将手一拍:“如何?人生在世,全要活动;我是常向尊总们说,你家这老爷,气魄举动断非等闲人,今日果然就扒到天上去了。我要认老弟不真,也不肯舍死忘生,象这样作成。请先行一步,明早即去道喜!”
次日,龙文早来,比往日又亲热了数倍:问明上馆日期,又说起安顿家人们的话。于冰道:“也细细的打算过了:四个都带夫,使不得;留下两个,也要盘用;不如我独自去倒省便,场后中不中再定规。小介等我也嘱咐过了,还求老长兄不时教管,少耍胡走生事。”龙文道:“老弟不带总管们去,又达世故,又体人情,相府还怕没人侍候么?万一总管们一茶一饭,与相府中人口角起来,倒是个大不好看。至于怕他们胡走生事,这却一点不妨。老弟现住太师府中,总管们除谋反外,就是在京中杀下几个人,也是极平常事。”本日又请了于冰到他家送行,与国宾等送过六样菜,两大碗酒来。次日早,于冰收拾被褥书箱;雇人担了,国宾、王范两人押着,同龙文坐车到相府门旁下车。只见两条大板凳上,坐着许多官儿并执事人等,见了于冰,竟有一半站起来。内有一个带将巾、穿札绸缎袍的,笑问道:“足下可是广平冷先生么?”龙文忙代答道:“正是。”那人道:“太师爷昨晚吩咐:若冷师爷到,不必传,着一直入来。先生且在大院等一等,我就来。”龙文同于冰到大院,只见那人走在二门前,点了点首,里边出来一个人,将于冰导引;又着府内一个人担着行李,转弯抹角,来到一处院内:正面三间房,两间是打通的,摆设的极其精雅,可谓明窗净几。方才坐下,入来一个人,领着十六七的一个小厮,到于冰眼前,说道:“小人叫王章,这娃子叫丽儿,都是本府七太爷拨来伺候师爷的。日后要茶水、饭食、炭火之类,只管唤小人们。”于冰道:“我也不具帖,烦你们于七太爷前,代我道意。”第二日,即与严嵩家办起事来。见往来内外各官的禀启,不是乞怜的,就是送礼的,却没一个正经为国为民的。于冰总以窥情顺势回复,无一不合严嵩之意,宾主颇称相得,这都是因一篇寿文而起。正是:
酬应斯文事小,防微杜渐无瑕;
岂期笔是钓饵,钓出许多咨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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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议赈疏口角出严府 失榜首回心守故乡

词曰:书生受人愚,诬信钻势趋,主宾激怒,立成越与吴。何须
碎唾壶,棘围自古多遗珠,不学干禄,便是君子儒。
右调《落红英》
话说冷于冰在严嵩府中,经理书禀、批发等事,早过了一月有余。一日,严嵩与他儿子世蕃闲坐,议论起冷于冰来。世蕃道:“冷于冰人虽年少,甚有才学,若叫他管理疏奏,强似幕客施文焕十倍,就只怕他不与我们气味相同。”严高道:“他一个求功名人,敢不与我合意么?到只怕小孩子家才识短,斟酌不出是非轻重来。”世蕃笑道:“父亲还认不透他。此人识见高儿几倍,管理奏疏是千妥百当之才,只要父亲优礼待他,常以虚情假意许他功名为妙!”严嵩道:“你说的甚是。”要知世蕃他的才情,在嘉靖时为朝中第一,凡内阁奏拟票发,以及出谋言人之事,无一不是此子主裁;他今日夸奖于冰的才学胜他几倍,则于冰更可知也。次日,严嵩即差人向于冰道:“我家老太爷在西院请师爷有话说。”于冰整顿衣帽,同来人走到西院,见四面画廊围绕,鱼池内金鳞跳掷,奇花异卉,参差左右;台阶上摆着许多盆景,玲珑透露,极尽人功之巧。书房内雕窗绣幕,锦褥花'礻因',壁间瑶琴占画,架上缃轴牙签,目光一夺。严嵩一见于冰入来,笑容满面,逊让而坐。严嵩道“日前吏部尚书邦谟夏大人,惠酒三坛,名为绛雪春,真碗液琼苏也。今政务少暇,约君来共作高阳豪客,不知先生亦有平原之兴否?”冰道:“生员戴高履厚,莫报鸿慈,既承明训,敢不学左相刘伶,奈涓滴之量,实不能与沧海较浅深耳!”严嵩大笑道:“先生喜笑谈论,无非吐落珠玑,真韵士也!只是生员二字,你我知契,不可如此称呼。若谓老夫马齿加长,下晚生二字,即叨光足矣。”于冰起谢道:“谨遵钧命!”说笑间,一个家人禀道:“酒席齐备了!”严嵩起身相让。见房内东西各设一席,摆列得甚是整齐,于冰心下道:“我自到他家一月有余,从未见他亲自陪我吃个饭,张口即是秀才长短;今日如此盛席,又叫先生不绝,这必定有个原故。”主宾就坐毕。少顷,金壶酌美酒,玉碗贮嘉肴,山珍海错,堆满春台。严嵩指着帘外向于冰道:“你看,草茵铺翠,红雨飞香,转盼间已是三春时分。谚云:‘花可再开,鬓小可再绿。’老夫年逾六十,老将至矣!每忆髫年,恍若一梦。先生乃龙蟠凤逸之士,非玉堂金马不足以荣冠冕,异日登峰造化安知不胜老夫十倍!抑且正在妙龄,韶光无限,我与先生相较,令人惑慨殊深。”于冰道:“老太师德崇寿永,朝野预卜期颐;晚生如轻尘弱草,异日不吹吴市之篙,丐木兰之饭足矣,尚敢奢望!倘老太师略短取长,提携格外,则枥下驾骀,或可承鞭于孙阳也。”严嵩道:“功名皆先生分内所有,莫少磋跎。宣徽扬义,老大实堪任力;你我芝兰气味,宁事虚辞。”于冰听罢,出席拜谢,严嵩亦笑脸相扶,说道:“书启一项,老夫与小儿深佩佳章;奏疏尚未领教。如蒙江淹巨笔,代为分劳,老大受益宁有涯际!”于冰道:“奏疏上呈御览,一字之间,关系荣辱,晚生汲深绠短,实难肩荷;然既受庇于南山之乔,复见知于北山之梓,执布鼓于雷门,亦无辞一击之笑也!”严嵩大喜。须臾饭罢,左右献上茶来。严嵩拉着于冰的手儿,出阶散步,谓于冰道:“东院蜗居,不可驻高贤之驾,此处颇堪寓目。”随吩咐家人,速将先生铺陈搬来。于冰辞谢间,家人们已安顿妥当。又回书房坐下,又见捧入两个大漆盘来,内放大缎两匹,银三百两。川扇十柄,官香四十锭,端砚一方,徽墨四匣。严嵩笑说道:“菲物自知轻亵,不过借将诚爱而已,祈先生笑纳。”于冰道,“将来叨惠提拔,即是厚仪,诸珍断不敢领!”严嵩笑道:“先生既如此见外,老夫亦另有妙法。”向家人耳边说了几句,不想是差人送到于冰下处,交于柳国宾收了。自此为始,凡有奏疏,俱系于冰秉笔;不要紧的书字,仍是别的幕客办理。又代行票拟本章,于冰的见解出来,事事恰中严嵩的隐微,喜得严嵩连三鼎甲也不知许了多少。每月止许于冰回下处两次,总是早出晚归,没有工夫在外耽延。
荏苒已是六月初旬。一日点灯时候,见严嵩不出来,想来没有事了。伺候书房的摆列杯盘,自己独酌。已到半醉光景,见一个家人跑来说道:“太师爷下朝了!”众人收拾杯盘不迭。于冰笑道:“我还当太师下了朝了,不想到此刻才回,必有会议不决的事。”正说着,见严嵩走入房来,怒冲冲坐在一把椅子上,半晌不言。于冰见他气色不平和,心上好猜疑,又不好问他。待了一会,严嵩从袖中取出一封奏疏来,递与于冰道:“先生,你看此疏何如?”于冰展开眉,原是山西巡按御史张仲翀,为急赈恤以救灾黎事。内言:平阳等处,连年荒旱,百姓易子而食,除流寓江南、河南、山东、直隶、陕西等省外,饿死沟壑者已几干人。抚臣方辂,玩视民瘼;阁臣严嵩,壅塞圣聪等语云云。旨意着山西巡抚明白回说,又严阁臣速议如恫赈济。于冰道:“老太师,此事作何裁处?”严岗道:“老夫意见,宜上一本,言:臣某受国深恩,身膺重寄,每于各省官员进见时,无不详细采访,问地方利弊,百姓疾苦;闻前年山西大有,去年禾稼收成,今该御史张仲羽中奏言,平阳等府百姓流移,饿死沟壑者无算;清平之世,何出此逛诞之言?请敕下山西巡抚方辂查奏。如果臣言不谬,自应罪有攸归。此大略也。若夫润泽,更望先生再烦作一札,星夜寄送方巡抚,着他参奏张仲翀“捏奏荒灾,私收民誉”八字,老夫复讽科道等官,交章论劾,则张仲翀捏造言生事之迹实,而欺君罔上之罪定矣!总不悬首市曹,亦应远窜恶郡,先生以为问如?”于冰听罢,呆了半晌。严嵩见于冰许久不语,又道:“我亦知此计不甚刻毒,先生另有奇策,可使张仲羽中全家受戮,祈明以教我!”于冰道:“山西荒旱,定系实情;百姓流移,决非假事!依晚生愚见,先寄书于山西巡抚,叫他先开仓赈济,暂且救急;一边回奏,言:前年地方丰歉不等,已劝绅士、富户捐助安辑;今年旱魃为虐,现在春麦无望,以故百姓荒惑,臣已严饬各州县,按户查明人口、册籍,估计应用银米数目,方敢上闻;不意御史张仲翀先行奏白等语。老太师从中再替他斡旋,请旨发赈,此干官、于民,似属两便,未知老太帅以为可否?”严嵩道:“此迂儒之论也!督巡大吏,所司何事?地方荒灾,理合一边奏闻,一边赈济才是。今御史参奏在前,巡抚辨白在后,玩视民瘼之罪,百喙莫辞。”于冰道:“信如老太师言,其如山西百姓何?”严嵩道:“百姓于我何仇?可恨者张仲翀波及老夫耳!”于冰道:“以一人之私怨,害百姓之身家,恐仁人君子不如此也!”严嵩大怒,道:“张仲翀与你有交否?”于冰道:“面且不识,何交之有?”严嵩道:“既无交亲,何必触人怒耶!夫妾妇之道,以顺为正,况幕客乎?”于冰亦大怒,“太师以幕客为妾妇耶?太师以幕客为妾妇,则太师为何如人?”严嵩为人极其阴险。从不明明白白的害人,与汉之上官杰,唐之李林甫一样行事。他也自觉失言,又见于冰少年性情执滞,若再有放肆的话说出来,就着人打死他也平常,只是声名上不好听,又且府中还有许多幕友办事,随改颜大笑道:“先生醉矣!老夫话亦过激。酒后安可商议政务,到明后再定夺。”说罢,拿上奏疏回里面去了。
于冰自觉难以存身,烦人将行李搬出府中,人不敢担承。到次早,于冰催逼得紧,禀严嵩两次,方放于冰出来。又知他是严嵩近信之人,或者再请回办事,只得叫人把行李担着下处去。柳国宾迎着问讯,于冰将前后说了一遍。到次日午后,见龙文入来,也不作揖,满面怒容,扯过椅子来坐下,手里拿着扇子乱摇。于冰见这般光景,也不问他。龙文长叹道:“老弟!可惜你将天大一场富贵,化为乌有!我将你与他口角事情,细细问了一回。你既与人作幕,你该事事听东家指挥,顺他为是。山西百姓与你姓冷的何干?做宰相、巡抚的倒不管,你一个秀才倒要争着管,量你那疼百姓到了那个田地,你是想中举想得疯了!要借这事积阴德,便可望中;要知那都是没把柄的。你再想一想,严太师还着你中不厂个解元么?”于冰听了前几句,还心上有些然;他听到积德中举这话,不由得少年气动,发起火来,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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