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对我说你年少时做错了一件事，让你痛苦不堪，所以，在最后一刻，你冲进火海，救出了筱姐姐。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只救出了筱姐姐？你知不知道，我原来也有阿爹，也有阿娘！现在，我连阿莫都弄丢了，我还在仇人的府邸中生活了八年，甚至，不仅不能报仇，连仇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去恨，我这个样子，怎么去见阿爹阿娘？他们会骂我不争气，他们会不认我这个女儿的……”
过来催她的卓逸来到门前，正要敲门，刚抬起的手却被夏池渊挡住。
房中，压抑的哭声隐隐传来，眸中闪过一丝怜惜，卓逸长叹一声，转过身，走远几步，在园中站定。
夏池渊迟疑片刻，走上前：“阿逸……”
他刚开口，卓逸便猛然朝他弯腰拜道：“皇上，草民知道这件事是大哥和皇上共谋而定，更是在迫不得已之下为天下苍生考虑，于公，草民无一句妄言。但于私，草民只有这一个大哥，他走了，草民万分千分地不舍，所以，就算大不敬，草民也不会对皇上露出半分虚情假意，还望皇上见谅。”
眸中闪过一抹失落，夏池渊无奈中虚扶了他一把，语气已如君对臣时的严肃：“朕明白，你先去吧，一刻钟之后，便可送卓卿家了。”
卓逸默然起身，看也不看他一眼，朝拱月门走去。
望着他绝然的背影消逝，夏池渊转眼望向别处，只见昔日繁花锦绣的后花园已然满目萧索，正如人情凋落般再无生机。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他回头，见莫醉扶着门站在门口，泪痕未干，血丝遍布的双眸却少了之前的痛苦与死寂，多了几分清明生气。
她轻唤了他一声，唇角扬起一丝浅笑：“阿渊，你也和他说几句话，好不好？”
“阿昊，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我最敬重的英雄，但是，我要向你道歉，我违背了我们的约定，因为，我已经决定要忘记过去，和阿渊重新开始。”她握着他的手，看着卓昊轻柔而坚定地道，“我知道，你们不仅是君臣，更是好兄弟，但我希望你不要怪他，是我先动了心，他只是随了我的心愿。”
她抬眸看向夏池渊，目光中充满柔情：“在我最伤心最无助的时候，是他一次又一次地出现，不是不让我胡闹，而是毫无疑问地和我站在一起陪我闹腾。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能随心所欲地耍着小脾气，也愿意拉下脸去逗他欢喜。虽然我知道前面的路很难走，但我毫无悔意，不论他是至尊皇帝，是落魄书生，还是只能守着一亩三分地，我都会陪他走下去。”目光缓缓转向卓昊，她嫣然一笑，眸光中的歉疚已然减淡许多，“你会祝福我们的，对吗？”
夏池渊握紧了她的手，心中感概千万，明明欢喜无限，但看着安静躺着的卓昊，眸中的愧疚与悲苦却挥之不去，静静地听完她的话，过了半晌，他才定然开口：“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莫儿。”
敲门声低低响来，如同听到了书中提到的催命钟鼓声一般，她的心头猛然一跳，无数往事在刹那间涌上心间，他为她理论时的雄辩，他为她舞剑时的英姿，他安静躺着的祥和，他研读兵书时的专注……
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不得不离别的事实，她的泪水突然无声滑落，啪地一声滴落在他如昔冷静俊朗的脸上，溅落成一朵晶莹剔透的水花。
夏池渊心中悲痛难言，只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狠心，拉着她向内室走去。
她用力侧转了头，眼睛最后一次掠过他的容貌，心中终于承认，在最后的这一刻，她对他的恨或感激，正如人在面对死亡时一般苍白无力。
门吱呀一声被人猛力推开，杂乱的脚步声瞬间打破了沉寂，有人在高声宣告着什么，有人在压抑着声音抽噎着，也有人放开了嗓子大声痛哭着，但她的耳中却只响着沉重而飘渺的两个字：“盖棺！”
一切的一切，曾经的形影不离，曾经的患难相依，曾经的山盟海誓，曾经的思念入骨，曾经的不可置信，曾经的切骨之恨，都在棺盖“嗵”地一声中刹那间灰飞烟灭。
只剩下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筱姐姐说，如果你知道真相，你就不会再为了他的离去而痛苦，因为他是我们的仇人，他死了，你该开心。
可是，她还没有听到他亲口承认过错，也还没有机会得到他的原谅。
也许，死亡是一种解脱，但活着的人，却要独自被痛苦生生咬噬而留下满身创伤。
哭声随着棺木的出现而震天响起，送丧的百姓齐齐下跪，万分悲痛地送大周朝的一代英雄一路走好。
照着卓昊的遗愿，他的陵墓修在了晋安城的郊外，没有奢侈的陪葬，也没有显眼的墓碑，除了源源不绝前来拜祭的老百姓，丧礼的一切都和普通人家并无两样。
暮色四合，原本就阴沉的天色更很快便暗了下来。
来拜祭的百姓越来越少，守在墓前的将士也一一回了，卓逸一人跪在墓前，一动不动，宛若木人。
一个身着男装的女子缓缓走来，在他身旁站定，双膝下跪拜了之后，也不起身，只静静地跪着。
是西山的东阳城。
过了一刻，卓逸才开口：“你起来吧。”
东阳城依旧不动。
卓逸无奈地叹了口气，双手撑地，艰难地站了起来，向她伸手：“起来吧。”
东阳城握住他的手，站了起来，看他的目光中没有同情，没有悲痛，却充满了理解与鼓励。
两道人影相持相扶，渐渐消失在浓浓暮色中。
作者有话要说：
☆、若问生涯原是梦（十）大闹客栈
阴沉沉的夜色中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但风声已歇，细碎的脚步声还是能隐隐传到耳中。
已经在暗中站了许久的莫醉习惯了黑暗，能依稀看到一高一低的两道身影相互搀扶着向坟墓走去，不多时，一个女子压抑的哭声便隐隐传来，她紧握了双拳，强忍了要上前的冲动，直到小半个时辰之后他们拜祭后向回走时，才迎了上去。
那身材颀长的男子听到动静，有所戒备，拉着身边的女子站定。
怕惊着他们，莫醉也停了下来，低声唤道：“小姐，林大哥，是我。”
“阿珞？”那女子正是卓卿，一愣之后，听出她的声音，忙上前走去，但此时地面难行，她刚跨出一步，便险些踏空，身旁的林路忙伸手又将她扶住，柔声道，“小心些。”
见他们如此恩爱，莫醉心中一暖，林大哥果然是值得小姐托付一生的人。
夏池渊已经先行回宫，莫虎坐在客栈中，独自一人等着她们回来。
莫虎本就对莫醉不让她跟随心中不满，再加上他也一向极为敬重卓昊，此时郁闷至极，一杯一杯地向腹中灌酒。
那掌柜见他小小年纪便嗜酒如此，心想可能这孩子在家中受了什么委屈才想借酒消愁，本想去听些热闹，顺便逗一逗他，没想到自己刚靠近，那孩子不问缘由便冷冷扫了他一眼，目光说不出的凶辣狠毒，吓得他双腿一阵哆嗦，立刻缩回了柜台之后，再也不敢瞧上他一眼。
大约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莫醉和西玫才陪着林路夫妇来到了客栈。
莫虎酒意正盛，见她平安回来，也不打招呼，冷着脸便要回房。
“慢着！”莫醉挡到他面前，微微抬眼，柔声道，“阿虎，东阳山主现在还在卓府，你现在过去找她，和她一起回去吧。”
莫虎一愣，黑中透红的脸上露出吃惊和委屈的神色，似乎不相信她会突然赶自己走。
“罗摩心法虽然能解你身上的毒，但至少要三年时间，可你才去了半年就回来了，这怎么能行？”她耐心劝道，“你先回去好好练功，等身子完全康复了，再回来也不迟。再说，以后宫中也不会再有人敢害我，你也没有必要守在我身边。”
倔强的神态已然跃于脸上，莫虎瞪了她一眼，擦着她的身子便向楼梯走去，只迸出五个字来：“病好了，不去。”
莫醉还待再劝，却见他又突然转过身来，冷着脸加了一句：“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把这个客栈给拆了。”说着，扶着梯子的手一用力，扶栏咔擦一声断成了两截。
仿佛争强好胜的小孩子一般，莫虎嘴角一挑，勾起一个调皮的笑，哈地一声摊着手，转身上楼。
莫醉一怔，眼睁睁地看着他摇摇晃晃地上了，却不再说一句话。
直到他上了楼梯，躲在柜台之后的掌柜才敢露出头来，看着已经破成一摊的扶栏，心疼地一跺脚，哀怨地瞪着眼前的几人，却不敢讨要赔银。
这天子脚下什么怪脾气的人都有，破了梯子是小事，惹了不该惹的人就麻烦了。
到了离梯口最近的客房，莫虎伸手一推，房门没动，再一推，还是没有动静，他不耐烦地一皱眉，双掌齐发，“啪”地一声将房门用掌力打开，一转身，对着楼下又是哈地顽皮一笑，转身进了房间。
西玫一蹙眉，侧过头问掌柜的：“我家小少爷订了客房吗？”
她的话音未落，房内便传出一个女子的惊叫声和一个男子的大喝声。
那掌柜的脸色一变，一拍手，一跺脚：“哎哟，不好！”
闻声过来的小二匆忙跑了过来：“掌柜的，怎么了？”
那掌柜的惊慌失措，本想自己上去，但一想到那孩子凶神恶煞的模样，伸出的脚又缩了回来，一个劲儿地催小二：“赶紧去把那个小祖宗给拽，不，给请出来，那房间可是柳……唉，还愣着干嘛，快去啊！”
莫醉和西玫也醒过神来，忙向楼上走去。
只是他们刚踏出几步，那客房的门突然被什么东西撞开，噼里啪啦地烂成了一片。
被扔到廊上的两团“东西”衣衫不整，几乎无衣蔽体，缩着身子，“哎呦哎呦”地大声痛呼。
莫醉和西玫面面相觑，那掌柜的脸色惨白，也顾不得其他，抖着双腿连滚带爬地到了楼上。
等柳家的人来接人时，她们才知道被阿虎扔出来的男子是右丞相柳元的公子柳贵妃的兄长。
“真是冤家路窄。”看着柳府的人抬走了人，莫醉才皱眉道，“回宫后，我可怎么向他交待。”
“放心吧。谁人不知柳家公子好色成性又畏妻如虎，他堂堂丞相之子却和一个女子借宿在这不知名的小客栈，很显然是避人耳目。再说，他也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并无大碍。”林路在一旁安慰她道，“更何况，方才柳府的人也一直在打点，不让任何人声张，可见，这件事他们也不愿被人知道。”
“是啊。”见四下并无他人，西玫也低声道，“柳如蜜不会向皇上告密的。”
莫醉只好点点头，对卓卿抱歉道：“本想让小姐来了之后好好歇息一番的，没想到会弄成这样。”
“无妨。”卓卿双眼微红，仍有些心绪不宁，轻轻摇了摇头，道，“阿虎的脾气一向都是这样，我也见怪不怪了。”
去安排那个受伤女子的掌柜回来，见他们依旧聚在厅中，怒火中生：“你们怎么还不赶紧滚，是想要我报官吗！”
想到方才他对柳家点头哈腰阿谀奉承的一脸谄笑，西玫想他也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将本想好好道歉的心思一收，扬着嗓子道：“你倒是去告呀，到时候我会替你作证，当着大伙儿的面儿将我家小少爷是如何把右丞相家的公子给扔出来的经过好好聊聊！”
那掌柜的一听，忙慌了神，登时神色一变，弓着腰笑道：“姑娘您小声点，这事儿可不能瞎说啊，我家小店小铺的，哪有什么丞相家的公子来过？您看，天色也晚了，我这儿被您家小少爷折腾成这个样子，也没法做生意了，您们行行好，还是去别家住吧！”
“也行。”西玫点点头，作势便要上楼，“只是我家小少爷脾气可不好，我好端端地把他给吵醒了，怕他一生气，又要闹了。”
目光从击碎的扶栏挪到被打烂的房门，想到方才被一个个扔出来的柳家家仆，掌柜的忙一把拉了西玫，赔笑道：“姑娘请留步，您看天色也不早了，来回折腾太费气力了，我家小店虽小，但一定能将您们伺候得舒舒坦坦的，不比其他的差！”
西玫顺势回身，从袖袋中掏出几两银子递给了掌柜，笑道：“掌柜的，真不好意思，我家小少爷一喝酒就发疯，您别跟他一般见识。这些银子，算是我们的赔银，再给我们开两间客房吧。”
那掌柜的见了银子也不欢喜，心中郁闷难当，心想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惹到这样一群人，看着女的俊俏男的俊朗，怎的一个个都是难缠的主儿。
莫醉本不想让他为难，但此时的确夜色已深，小姐和林大哥怕是日夜兼程才赶了回来，现在必定疲惫不堪，还是让他们早点歇息。
“还是三间吧。”林路突然开口道，“西玫姑娘，麻烦你今夜独自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