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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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的证明-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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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栋居目光炯炯,神态自如,与八杉恭子面对面地坐着。前几天。他曾到电视台里找过她。面对墙壁放着另一张小桌子。那儿也坐着一位刑警。他年纪比栋居略大一点,但老是用不怀好意的眼光看人。角度的关系,无论怎么看他都有点像猴子。他也是前几天一起来找过她的刑警。

  “恭平不久就要回国了,我什么也不清楚。我想肯定是挖错了吧,恭平才……”

  “夫人,今天劳您大驾,并非为那件事。你儿子的案子不由我们负责。”

  前几天来找她的时候,栋居他们明明说是想了解一些恭平的情况。

  “那到底是什么事呢?”

  栋居认为她是故意装糊涂,于是就默默地凝视着八杉恭子,观察她有什么表情变化。她到这儿来的时候,应该看到了搜查本部的大牌子。

  “是关于一件案子。一名美籍黑人9月17日夜皇家饭店被刺杀了。准确地说,他是在清水谷公园遇刺的,然后带伤爬到了饭店的顶层餐厅,在那儿断了气。”

  “这案子与我有何相干?”八杉恭子做出一副满腹狐疑的表情。

  “夫人,对这案子你心里没有数吗?”

  “我怎么可能心里有数呢?”

  “我们相信夫人心里一定有数。”

  “哎唷,你们警察呀,可真会信口开河!”八杉恭子的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恕我直言吧,夫人,我们认为被刺的那名美藉黑人正是您的儿子。”

  “啊!”瞬间八杉恭子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夫人,在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的三、四年间,您和一位名叫威尔逊·霍华德的美国黑人士兵有过夫妻或同居的关系吗?”

  栋居不断地发起进攻。八杉恭子突然弯了下身子。从嘴角泄出了抑制不住的咯咯声。正当栋居觉得八杉恭子在自己的攻击下受到沉重打击,感情已失去平衡时,她却抬起了头,原来她是忍不住笑弯了身子。

  “你们警察……为什么要做如此离奇的想象呢?我有没有和黑人结婚、生黑孩子,说这些什么不着边际的话,我真是服了你们。你们怎么有的这种想象。无论谁听了都会捧腹大笑。啊哈哈哈,真是可笑极了!”

  八杉恭子真的像她说的那样手捧肚子大笑起来,由于笑得太厉害了,眼泪都笑出来了。大笑了一阵之后,她突然又板起脸来说道:

  “我希望你们让我回去吧,我没有时间陪你们闲聊。”

  “1949年7月,你与威尔逊·霍华德和约翰尼三人去雾积了吧?”

  “这个问题,上次已经清清楚楚地回答过你们了,我不知道!我刚才尽情地大笑一通。实际上是怒不可遏。什么同黑人做过夫妻啦,什么生过半白半黑的孩子啦,这都是对我严重的侮辱。我有丈夫、有孩子,都是纯粹的日本人。我也好,我丈夫也好,都有一定的社会地位,你们究竟有什么证据,要这样中伤我?”

  “雾积旅馆当时有位叫中山种的人,您队识吧?”

  “我连雾积都没有去过。怎么会认识她呢。”

  “您应该认识她,中山种与您是同乡,都是八尾长大的。”

  “八尾出来的人多啦!”

  “中山种给大室吉野写过信,而大室吉野是您的远亲。”

  栋居拿出两张卡片,这虽不是什么有威力的卡片,但对方看到卡片,说不定会产生特殊的效果。

  “那信上写着我的事!?”八杉恭子的神情略有所改变。

  “我们认为就是您的事。”

  “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啊。”

  “说得明白点,就是您同威尔逊和约翰尼一起来翼积的事。”

  “那请让我看一下那封信。”

  栋居早已料到她会提出这种要求,因此只是虚晃一枪。如果让她看信。就会暴露警方的底细。

  “信现在不在这儿。”栋居硬着头皮解释道。

  “那为什么呢?如此重要的证据不在手边,这也太不合情理了吧!”

  “根本就不存在那封信吧,还是信上根本就没提我的事?”

  栋居一时张口结舌,搭不上话来,八杉恭子则以洋洋自得地趋势连连责问起来。她不仅轻而易举地避开了栋居利用卡片向她发出的进攻,而且似乎彻底看穿了警察手中掌握的材料是多么的脆弱无力。

  “你们警察署,原来是这么中伤好人!捏造事实。无中生有,恶意诽谤,不惜抵毁他人的名誉。你们以为就可以这样完事吗?一切等我和丈夫商量后,再来找你们算账。对不起,失陪了。”

  八杉恭子忽地站了起来。

  “夫人,用不着这么着急。”

  栋居改变了语气。八杉恭子转过脸来,似乎在问:难道你还有话要说?

  “夫人。知道那首草帽诗吧?”

  “草帽?前几天已经问过了吧。那种诗,我不知道。我并非不喜欢诗,而是不愿意被警察强迫。”

  “夫人。您肯定知道那首诗的。”

  “您是不是神经有毛病啊?我说了,我不知道。”

  “还是幼年的时候,在一个晴朗的夏天,孩子由母亲领着去了雾积。母亲拉着孩子的手,沿着小溪顺着山道漫步观赏景色。突然吹来一阵大风。小孩头上戴着的草帽被风吹落,掉进了小溪的谷底里。孩子借托这顶草帽,对母亲咏诵出了火一般的切切恩慕之情。一个父母、孩子的三口之家去雾积旅行时。偶然看到了这首诗。

  对孩子来说,大概这是一生中唯一的一次与父母亲同去旅行吧。溪谷苍翠欲滴,母亲年轻貌美,和蔼可亲。那次旅行的美好印象,深深池铭刻在小孩的心里。后来,这孩子生活凄苦,命运坎坷,那次旅行成了他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那次旅行,父亲也一起去了。旅行后‘家’就离散了,也许就是在全家离散之前为了留下个美好回忆而去旅行的。”

  “别说啦,这些话,与我毫无关系。”

  八杉恭子虽这样大声说着,但并没有想离开,好像有什么东西与她的意志相反。将她紧紧地缚在了那儿似的。

  “全家在那次旅行后就分手了。孩子由父亲带着回了父亲的本国——美国,母亲则留在了日本。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但有一点十分明确,对雾积的回记,已作为对母亲的回忆深深地印在了孩子的心中。西条八十写的草帽诗,咏诵的是他自己对雾积的回忆,而孩子觉得这诗就但是咏诵自己的回忆一样,给自己留下了十分难忘的印象。这首诗。也许就是那时母亲念给孩子听的。草闰已将四条八十诗中的母子。与这一家三口紧紧地连在一起了。

  被父亲领回美国的孩子,按捺下住对母亲的思念,又来到了日本。父亲为那孩子,用自己那风烛残年般的躯体会撞汽车,换取了一笔赔偿费,用来充当孩子去日本的旅费。也许是父亲的死,突然冲开了孩子思念母亲的堤坝,而父亲也想借孩子去看一看昔日的‘日本之妻’吧。雾积一片葱笼,在美丽景色衬托下的母亲的音容在孩子的眼前晃动。生活在受人歧视的底层中,只有母亲才是孩子的救星。在艰辛之时,在悲伪之际,母亲的音容始终在温柔地抚慰着他的心,激励着他。”

  八杉恭子沉默不语,面部虽做出毫无表情的样子,但肩膀在微微地颤动。

  “孩子热切地想见自己的母亲,哪怕是看一眼也好。对雾积的回忆是他最美好回忆,如同宝石一样珍贵,一直在细细地品味着。也许他知道母亲又重新组织了家庭,营造了新的生活,他根本没打算去搅乱母亲的生活,只是想见见母亲,哪怕是一面也行。这就是母子之情,你敢说不是这样吗?在这一点上,血亲关系与两住的男女关系有本质的区别。

  然而,母亲却既然地拒绝了那孩子。母亲已功成名就,有了社会地位,也有了孩子和安定的家庭。可是。早已忘却的黑人私生子却突然出现在面前,要从根本上毁掉这一切。于是母亲为了自卫,决定牺牲儿子。可是,这个靠父亲拿生命换来的旅费、不远万里来到日本寻访母亲的孩子,遭到母亲名符其实的致命拒绝,他又该怎样想呢?心中唯一的一颗宝石就这样粉碎了。在他最后绝望的瞳孔中模模糊糊地映出了一顶草帽,那是顶由华丽的彩灯镶嵌的、漂浮在夜空中的草帽。皇家饭店顶层的餐厅,晚上向上眺望,很像一顶镶有彩边的草帽。这你知道吗?约翰尼·霍华德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才爬到了那上边。

  他虽然受到了母亲致命的拒绝,但还仍然继续相信母亲,以为母亲在那儿,在那儿等着亲切地欢迎自己。于是他就一摇一晃地踉踉跄跄地走着,身后流下了斑斑血迹。血是从被母亲所剜伤的心口上滴下来的。夫人,您还记得这顶草帽吗?”

  栋居将事先特意为此时准备好的草帽,递到了八杉恭子面前。草帽已经旧得分辨不出是用什么材料做的了,让人感到只要稍微一碰就会破碎。这就是在清水谷公园发现的那顶草帽。

  可以看出,八杉恭子吃惊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草帽是约翰尼小时候让母亲给他买的,大概也许是游雾积回来的途中,让母亲给买的纪念品吧。他将这草帽作为日本母亲的离别留念,一直细心地保存了二十多年。您看这陈旧的程度。这陈旧程度足以说明,约翰尼对母亲的思念之情是多么强烈啊。不信您碰一下看,它会像灰一样刷刷地往下掉。而就是这顶旧草帽,却是约翰尼用金也不换的宝贝啊!”

  栋居要把草帽递给八杉恭子,而她却像要退身躲避。

  “如果您还有一点人的良心,不,只要还存有任何低等动物都有的母性的话,听到这首草帽诗,您就绝不会无动于衷吧!”

  栋居双手捧着草帽,像要献给她似地凝视着她的面部表情。八杉恭子的嘴唇在徽微地哆嗦,面色越发苍白。

  “妈妈,您可曾记得我的那顶草帽?”栋居开始咏诵那首他已背熟了的草帽诗。

  “不要念啦!”八杉恭子微弱地嗫嚅道,并见她的身体呼地摇晃了一下。栋居继续咏诵起来。

  “啊!就是夏日里的那顶草帽,在从难冰去雾积的路上,随风飘进了路边的溪谷。”

  “求求你,别念了。”

  八杉恭子捂着脸瘫倒在椅子上。栋居决心置她于死地,便以虐待狂的心态取出了那本西条八十的诗集。

  “八杉先生,还记得这本诗集吗?这是约翰尼同草帽一起带到日本来的,说起来这已是他的遗物了,说不定这也是您给他买的呢。后面的诗就请您自己念念吧,多好的一首诗啊。只要躯体里还有血液流淌的人,或者是有儿女的父母,或者是有父母的儿女,谁都会被这感人肺腑的诗而深深打动的。您能不能念啊,要是不能念的话,我帮您念吧。”

  栋居在八杉恭子面前,翻到了诗集中有草帽的那一页。

  “——妈妈。我喜欢那草帽。

  一阵清风却把它吹跑,

  您可知那时那刻我是多么惋惜。

  ——妈妈,那时对面来了位年轻的采药郎中,

  打着玄青的绑腿和手背套。

  他不辞辛劳帮我去找,”

  八杉恭子的肩膀在剧烈抖动。栋居继续念道。

  “无奈谷深草高,

  他也无法拿到。

  ——妈妈,您是否真的记得那顶草帽?

  那路边盛开的野百合。

  想必早该枯萎。

  当秋天的灰雾把山岗笼罩。

  草帽下也许每晚都有蟋蟀歌唱?

  ——妈妈,我想今宵肯定会像这儿一样。

  那条幽谷也飞雪飘摇。

  我那只闪亮的意大利草帽

  和我写在背面的名字。

  将要静静地、凄凉地被积雪埋掉……”

  栋居念完诗之后,瞬间一片寂静,位于市中心的搜查本部一室就像沉入了海底,大街上远处的嘈杂声,好像完全来自另一个世界。

  “呜呜呜……”八杉恭子口中发出了呜咽声。

  “约翰尼·霍华德是您的儿子吧?”

  栋居打破了刚才短暂的寂静,确认道。

  “我,我每时每刻都没忘记那个儿子啊。”

  八杉恭子伏在桌子上剧烈地抽噎起来。

  “是您杀的他吧?”栋居步步紧逼,毫不松懈。

  八杉恭子一边抽噎一边点头。

  “杀害中山种的也是您吧?”

  “我是无奈啊。”

  说到后面几个字时她已泣不成声,防线彻底崩溃了。搜查本部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与嫌疑人进行人性较量,结果大获全胜。

  新见将郡恭平和朝枝路子从纽约带回日本,把他们送交给警方。然后去见了小山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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