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萧禛皱了皱眉，心道老太太越发碎屑了，连这种芝麻大的小事也要麻烦他，而且给内眷请的女先生，没得还让他这外男见，老太太以为自己是那个庄户人家的小子，只要来了新客，就要拉出来显摆？
只因他们萧家本来就是平民出身，萧母又是个随性的，只要高兴了便去做，于这些礼节上很是不讲究。
“夫人他……”萧禛问道。
“太太们已经领着小姐们过去了。”菊儿敛手低眉，答道。
萧禛点了点头，道：“罢了，我随后就去。”
窦章见萧禛有家事，忙告辞道：“大将军，我也回了吧。”
萧禛点了点头道：“那帮子朝臣让他们吵去吧，说什么穷兵黩武，兵者凶事，我瞧着圣意还是想用兵的，出征的事情，你还是回去准备一下。”
窦章笑道：“我瞧着也是这么个意思……”顿了顿忽然又压低了声音道：“大将军，贵妃那次……”
萧禛一愣，摇了摇头道：“咱们做武将的，别插手这些乱七八糟的，皇上指哪打哪儿就是。”
窦章忽然噗嗤一笑道：“大将军掌兵权这么多年，圣宠不衰，怕也是因为这个了。”
萧禛见他夸赞自己，嘿然不语。
窦章见他又出现那黯然的神色，不敢再多说，道：“大将军，那我先回了。”说着，告辞而去。
萧禛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发了会儿呆，忽然又想起今日在长安路上的事情，那一日，他也是在长安路上，他想着怎么想着攒钱娶媳妇，想着赵恩师的栽培，然后……
他忽然拒绝自己再想下去，出了门，向老太太的正礼苑走去，刚刚进门，便听到里面言笑晏晏，十分热闹，院子里的丫头婆子见大将军来了，忙着施礼的施礼，打帘的打帘，萧禛跨进门，便听萧母道：“我们家的闺女，若是加了这么一层，连皇上也能嫁了……”
萧禛听了这话，眉头一皱，进了门，见满屋子红花绿柳，站了起来向他行礼。
萧禛也不在意，只抬头望着萧母道：“老太太……”话音未落，忽然呆若木鸡，再也说不出话来……
萧母身边站着一女子，……
她……
怎么会……
他一定是看错了，萧禛眨了眨眼睛，怔怔望着那女子，见那女子仿佛第一次见面，秀丽绝伦的面容上，笑容可亲，生疏客气，盈盈下拜道：“元英拜见大将军”。
便听萧母笑道：“老大，这是京都有名的女夫子呢，她家的书院，不是那大排场的都挤不进去，如今竟被老三媳妇请了过来，给咱家的姑娘们做先生，真真是造化哩。”
“好。”萧禛此时翻江倒海，惊涛骇浪，正要说什么，余光里忽然见站着的殷月，收了那眼目，点了点头道：“哦……好”。说着，倒退一步，道：“是谁……请来的？”
萧母见他忽然变得颠三倒四，十分不满，道：“老二，你可是忙政事昏头了，我方才说的不是老三媳妇？”
“是三妹妹请来。”殷月站在萧母左边，笑得波澜不惊，眼眸里望着三房太太徐氏，却已寒光烁烁。
萧禛点了点头，道了声：“知道了。”心中诧异、惊惶、愤怒、不解，各种心绪涌了上来，却唯恐自己泄了底，咳咳了两声，淡淡道：“来的好，来得好……”
抬头见徐氏走了上来，抿嘴笑道：“大伯不要见怪，现下宫中备选，人人争先抢着那上好的女夫子，只因我家与谢家原来就是连襟，家父听说咱家大姑娘也在单子上，便先请个最好的，这不……请来了。”徐氏乃萧禛发达之后，给弟弟娶的媳妇，正宗的官家小姐，礼部员外郎之女。
邵素抿嘴笑道：“三太太真是谬赞了。”
“我不管什么赞。”萧母插口道：“我听说人家那些经了你手的闺女都好嫁，咱家大丫头即使选不上，也能说上一门好人家，唉，这日子确实不一样了，从前庄户人家里，女子只有把子力气，各家都抢着要，如今还要什么诗什么才啊，才能找到好人家……”
徐氏笑道：“老太太，我觉得你说的不对，其实我觉得，只要沾了老太太福气的，都好嫁……”一时把屋里人都说得笑了，萧母极喜，笑道：“瞧你猴嘴儿甜的……”说着，拉着徐氏的手摩挲不放。
她不过是庄户人家的妇人，因为生了个出息的儿子，一步登天成了将军府的老太太，一言一行未免带了暴发户的村气，官眷们经常拿她言行取笑，她便越发无所忌讳……
媳妇里，大媳妇乃是萧禛大哥早早娶下的，乃是个本分的乡下女子，只知道老实干活，如今成了太太，却也是个油嘴葫芦，在她面前不过诺诺而已，二媳妇是将军夫人，在府中主持中馈，人家出身高，身份贵，对她这乡下老太太，虽不敢把鄙夷放在脸上，却也只是面子情，只有老三媳妇，官家小姐，十分俯就，经常说些笑话哄她开心，因此在她心里是最疼的，
这一次大姑娘因为萧禛的面子上了备选，老三媳妇居然把最有名的女夫子请来了，心中喜悦之际，对着萧禛道：“今儿你不要忙了，一会儿子例外摆个宴，庆祝一下。”
第180章 月色如华
“太太”，邵素端着酒杯盈盈走到殷月面前；笑得风轻云淡；道：“元英要在此多叨扰，麻烦太太了。”说着；一双妙目一霎不霎地望着她。
很多年了吗；当年那个红艳艳的少女；早已变成富贵妇人的摸样；她……竟变了这么多；邵素几乎有些诧异；当年那娇艳无比的面容；已经有些苍老的痕迹；眼角掩饰不住的皱褶，显示着岁月的沧桑，即使脂粉，也遮盖不住美丽的远去……
她不是一直很顺利吗？到底……经历了什么？
殷月面色阴沉，口里却没有失礼，只淡淡道：“夫子多礼了，有什么吃的用的，尽管跟我说就是。”
“啊呀呀，正说着这事呢。”徐氏笑眯眯从萧母身边走过来道：“我正跟老太太说呢，夫子是客，这里头男主子又多，哪里都不方便，干脆呢，住在老太太的院子里，吃住都跟老太太在一起，可好？”声音提高了几调。
萧母在旁听到了，点头道：“也是，这么着，倒也省着收拾折腾了，我那院子又大，住在哪里，我也能日日看着孙女们，倒是也便已。”
殷月嘴角挂着鄙夷的冷笑，道：“那就安排到老太太那里吧，横竖什么事都有老太太担着，即使夫子出了事故，也怨不到我头上”
徐氏听了这话，迅疾藐了邵素一眼，却见邵素始终面带微笑，恍若未闻，心下点头，道：“那就劳烦二太太了。”
殷月转过头来，笑着对徐氏道：“劳烦我什么？什么事不都是你操心来着？”
徐氏见她越说越不成话，便不再接口，拉着邵素到萧母面前，道：“老太太，我听说夫子的教法里，还有庄稼之法呢。”
“真的？”萧母瞪大了眼睛，道：“怎么会有这个？不是那些文绉绉的吗？”
“不是的，老太太，”邵素笑道：“这人过日子，只知道念诗哪里行，小姐妹嫁出去都是做主母的，主持中馈，自是什么也要懂得，因此庄家收成之类，若是不懂，岂非让人骗了去？”
这话十分和萧母的心意，笑哈哈地拉着邵素的手道：“闺女，我看着你就觉得亲，说的话也顺着哩，好哩，好哩，我们孙女们交给你，我放心着呢。”
邵素攥着萧母的手道：“老太太放心，我跟您住，但凡有那不懂的，会多跟老太太请教的，老太太年纪在哪里，吃的盐比我吃的米都多，自然比我老道上百倍，经常来往，倒也便意。”
萧母一听大喜，没想到这文绉绉的夫子是个嘴巧的，不像那位高贵的儿媳妇，把瞧不起摆在脸上，忙拉着邵素的手问东问西说起了家常，邵素来之前，早把那话编好了的，自然回答的滴水不漏……
吃晚饭撤了席，萧母与邵素越说越亲热，拉着手不放，去了正房闲话，徐氏见此，忙去殷月商量着邵素的安置。
殷月冷笑道：“三太太早在那女人进来之前，就已经商量好了，不过白跟我说一次罢了，我一切照着你吩咐做就是了。”
徐氏抿嘴笑道：“二太太说笑了”。却也不客气，当着殷月的面，指挥婆子给邵素把萧母院子里的隔院收拾出来，邵素自身带了个丫头，徐氏又从自己身边指了个叫鸢儿的给她，两个丫头去给邵素收拾铺盖，连同吃食，都给萧母小厨房里安置了。
殷月一直冷着脸，一言不发，婆子们见主子们这样，也有些为难，只是殷月虽然名义上主持中馈，可她性子高傲，不耐俗事，做起事情冲动任性，很多时候颠三倒四，又跟老太太不相合，因此府里人大多不服，实际上倒没什么实权，反而徐氏性子缜密细致，又会安抚人心，府里若是有什么事端，大多去讨三太太的主意，因此，渐渐的，徐氏的权力反而更大了些。
这些事萧母乐见其成，萧禛也无所谓，徐氏又是个滑头的，即使有权力，也不显山露水，殷月虽然愤恨，却也抓不到把柄，这一次徐氏安排，又是打着老太太的名义，丫头婆子们互望一眼，心领神会地去做事了。
萧母到底年纪大了，说了会儿子话，面上露出疲惫之色，邵素忙道了乏，与徐氏一起告辞出来，徐氏拉着邵素去了住处，邵素见是个三面厢房的套院，其虽不算奢华精致，却也算小巧别致，院子里有个两个粗实婆子，屋里是钗儿与鸢儿，忙转过身对徐氏笑道：“谢谢姐姐。”
徐氏抿嘴笑道：“我也是奉命行事，有什么谢不谢的”说着，拉着邵素进了内室，指着那床幔道：“连这个，都是我亲自扯的，你晓得，我也是不放心那位的。”
邵素见屋中无人，这才道：“应该不至于吧。”
徐氏摇头道：“外人都说大将军夫妻爱重，可内里上，这位将军夫人，真真没的说了，只一句话，没有她做不出来的，我还担心你跟着老太太吃食，她也敢下毒呢。”
“哦……”邵素眸光一闪，徐氏是太子那边安排的，她虽然不得已跟太子那边说了跟萧生的往事，可不确定徐氏是否知道了，不由试探道：“姐姐觉得将军夫人要害我到这地步了？”
徐氏嘿然良久，道：“既然通力合作，我也不瞒你，你的事，那边告诉我了的，只是此事宜缓不宜急，须徐徐图之，在此期间……”顿了顿，道：“只要她来暗的，我自然必尽力护你周全，可是就怕她逼急了硬来，你晓得的，她出身将门……”
邵素“嗯”了一声，低声道：“姐姐放心，我会设法的。”
徐氏拍了拍邵素的手道：“那我走了，你刚来，鞍马劳顿，先歇息吧”说着，转身欲走，忽被邵素拉住。
“姐姐，问你一下，我教的姑娘，是……”这个问题，邵素不敢问，惴惴里，只怕知道了心伤，如今却不得不去面对了的。
徐氏望着邵素那神情，轻叹一声，道：“是三个姑娘，老大的两个，我是个小子，还有……她有个女儿”
“我知道了。”邵素回答的太快，让人听不出语气。
徐氏点了点头，拍了拍邵素的手，辞别而去。
邵素站在哪里，怔怔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他与她，有孩子了呢……
有孩子了呢……
有孩子了呢……
她倒退了两步，扶着那门帘，低下了头，鸢儿去送客，钗儿等着邵素出来盥洗，许久不见人影，走进内室见邵素低着头，身子靠着那门框，露出少有的软弱，担心地问道：“夫子……”
邵素忽地抬起头，见钗儿那关切的眼眸，才醒了过来，正了正身子，勉强笑道：“洗漱吧，大家都累了呢。”
钗儿见邵素的神色，也不敢问，只得服侍着她休息，一时鸢儿来，又厮见了，邵素赏了她一个鎏金的镯子，打听了一番，听说她是徐氏自娘家带来的丫头，遂放了心，说了一会儿子也累了，回了内室。
月华如水，倾泻在那流光的地转上，泛起淡淡的光芒，初夏的季节，窗户半开着，吹进一股栀子花香，邵素正着身子，静静坐在那里，一行清泪，蜿蜒而下，怔忪许久，忽地用袖子擦了擦脸，用力闪了自己一耳光，终于醒了过来。
她站了起来，走到窗前，把那窗户虚掩，又把床幔放下，却不躺下，而是弓腿坐在哪里，似乎在等待什么……
果然，大约一炷香的功夫，窗户起了轻轻的响动，邵素把匕首攥在手里，见一个人跳了进来，那高大的身形，终于让邵素放了心，她躲在床幔里，看着那影子。
那人渐渐走近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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