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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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春晚- 第1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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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这个美人,脸上神情却很冷淡,微微上翘的丹凤眼,有着看透人世的疏离。她微微瞧了一眼,便垂了眼睑,不再看容娘等人。

    她抬了抬手,身后的妇人与婢女躬身退出。

    卫大娘嗫嚅着,却说不出话,两只眼睛只是紧紧盯着,不敢稍离。

    容娘慢慢站起,心中已是惊涛骇浪,却强按了下去,道:“敢问娘子,可是……”

    “若没认错,这位可是徐府的娘子?今日来此,可是来瞧咱们店里最新式的钗环?”

    客套的言辞,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语气,将容娘阻在厢房的这边。

    卫大娘一顿,踏出一步的脚不好再动。面前的人神色冷清,可是那眉眼,那眉眼像极了曼娘她爹。如此肖似,却叫她如何忍得?

    “请娘子勿要见怪。实因娘子面貌酷似故人,一时心急,方才如此鲁莽。敢问娘子家乡何处,爹娘名讳可否告知?”

    容娘见乳娘神色,如何不晓,忙上前一步进言道。

    那美人却缓缓张开红唇,似笑非笑地盯着容娘,道:“告诉亦无妨。我爹爹,却是旧都殿前司温指挥使,我阿娘,乃旧都曲院街温家的大娘子。”

    卫大娘与容娘如遭雷击,不能动弹。

    须臾,两人同时醒来,潸然泪下,紧走几步,奔向温娘子。

    谁料那温娘子侧身一偏,躲过容娘二人。

    卫大娘绝望地喊道:“曼娘,是娘啊,你记得阿郎与娘子,却不记得娘了么?”

    容娘心头又惊又喜,她所说的正是自己的爹娘,可见此人是曼娘无疑了。

    “曼娘,我是容娘啊。乳娘盼你,心都盼碎了。你瞧瞧,仔细瞧瞧,可记得么?”

    容娘热切地看着美人,只盼她赶快点头答应。梦里面的人竟然出现在眼前,这叫她全然乱了分寸。

    美人却嗤笑:“你是容娘?那我是谁?”

    她的脸上浮现一层冰霜,那笑意,竟然带着嘲讽。似乎容娘所说,乃是世上最不可信的谎话似的。

    卫大娘颤抖着,抽噎着。她停了片刻。忽地上前抓了美人的手,翻转过来,捋起她的衣袖,急急寻找着甚么。

    美人不防,叫卫大娘抓得死紧。她亦颤微微的,使劲挣扎着,无力地骂道:“你这龌蹉婆子。竟敢唐突于我?快些放手,不然……!”

    她停了下来,卫大娘抬起她的手臂,嘴唇抖了几抖,殷殷看向美人,哑声唤道:“儿啊,你还不认我么?”

    容娘一眼看见,白腻的手臂上,肘窝里头。一颗豆子大小的黑痣赫然在目!

    “曼娘!”

    容娘失声痛哭,她上前一把抱住美人,将一腔思念痛痛快快地放将出来。

    卫大娘颤抖着伸手去摸美人的脸,那是她失去十多年的心头肉啊,日思夜想,每每恨不得去黄泉路上寻她。恨不得将这条老命换她回来的女儿啊!

    美人的眼睑微垂,脸上强自镇定,眼睫毛却轻轻地颤动着。

    “曼娘啊……”

    卫大娘将她搂住。一颗早已碎成两半的心渗出精血,一半泡在冰水里,一半被火焰炙烤,直叫人肝肠寸断。

    “你们想要害死我么?”

    冰冷的声音将两颗滚烫的心瞬间浇冷。

    卫大娘惶惶然地看着美人,急急问道:“怎么,曼娘,可是有甚不妥?”

    ……

    容娘抱着卫大娘,虽心里面什么主意都没有,也一路安抚着回了徐府。

    府中众人正热热闹闹地玩耍说话,又下着大雨。并未有人注意到容娘外出归来。

    容娘换了衣裳,勉强服侍着两位夫人用了饭,又吩咐靖哥儿早些歇息。方偷偷地去看了一回乳娘。两人一处,不免伤心,却是相对无言。容娘劝着卫大娘吃了一碗粥,看着她歇了,方才回去。

    黑夜无情,雨声急切,如催人的擂鼓,点点扣在心弦。

    容娘又做了梦,梦中浓雾弥漫,伸手不见五指。曼娘绝望的尖声唤着,一声急似一声:“娘,容娘……!娘,容娘……!”

    容娘惊醒,猛地做起,额头冷汗淋漓,背心湿透。

    梦里不知身是客,彼时是客,抑或此时是客?

    容娘战战兢兢地点了蜡烛,取出针线,继续做着守中的白绫中衣。唯有如此,心中方能安稳些。

    这几日卫大娘十分不安,每每菜不是做咸了,便是做淡了。有时老夫人吩咐要个糕甚么,里头也被蒸成实心,十分没有滋味。老夫人皱眉,当着容娘的面也不说甚么。容娘自然晓得,便抽了空子,去厨房帮忙。又偷偷地塞了钱给宋婆子,叫她多费些心思。

    自那日大雨过后,老天爷放晴,竟然一路晴了下来。四五天了,初夏的天,炙热得彷如仲夏,穿一件单衣,尚嫌热得难受。

    八斤赶回来,道:“七郎径自要去小郡王处,自己阻不了,七斤已然跟着去了。”

    舒娘与容娘惊的面面相觑,两张脸一般的白。无奈,两人不好再隐瞒,只得将此消息告与两位夫人。

    两位夫人乍闻,脸色皆灰,好一时不能开口说话。

    还是老夫人开解徐夫人:“咱家世代效忠国家,七郎去了那处也没什么,他有此心,不愧为咱徐家的儿郎!”

    虽说如此,面儿上开通的老夫人与心中闷痛的徐夫人皆是一般的牵肠挂肚,望穿了秋水,只盼家中大郎与七郎归来。

    卢管事回来说,街市上来了许多福建路的流民,流言传来,那边盐民暴乱,小郡王正在清剿,不得安生啊。

    舒娘苦着一张脸,日日缠了容娘问消息。容娘一颗心要担心这处,又要担心大郎,又装了曼娘在心里,简直不知如何是好。这几日,她已经瘦了好些了,连颧骨都突了出来。

    昨日她与乳娘又偷偷地去会曼娘,回来后乳娘只是垂泪,一张瘦脸简直老了几岁,彷如五十岁的老妪。

    容娘安慰舒娘道:“放宽心,会回来的。”

    是的,会回来的。

    将士马革裹尸,终将魂归故乡。

    七郎回来了,却是躺在棺柩中回来的。

 第一百五十三章 接七郎

    这一日,原是个好日子。

    徐府收到了守中的家书。

    三个多月来不见只言片语,不单徐府,便是沈夫人与白甲老母妻子皆牵挂不已。尤其沈夫人再得鳞儿,心中添了欢喜,又涨忧愁。

    此次的信稍许长些。

    守中在心中问候了长辈,又得知春试推迟,便说天下不甚太平,请老夫人叫人去接四叔归来,照顾家中。问到七郎,看他是否在家中帮着管理家事,嘱咐靖哥儿不得惫懒,习文练武,不可一日耽搁。末了照旧是自己无事,安好。

    老夫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徐夫人脸上稍安,憔悴的脸上些许露出笑意。

    老夫人叹道:“你瞧,跟他阿爷一般,上了战场,全然不顾家中如何记挂!我是惯了,你们也得慢慢学着习惯。”

    徐夫人点头称是,又安慰了一番容娘,叫她安心。

    这些日子容娘的消瘦两位夫人看在眼中,只当容娘记挂守中,却全然不知,容娘的一颗心,上头沉沉的压了好几颗大石,沉重得竟似要坠落一般。

    容娘回到屋中,急急地打开信纸来看。她需要他的力量,需要看到他的字,他的话语!这么些年来,她头一次觉得自己不堪这重压,再没有他的一丝信息,便似要撑不过去了一般!

    春雨在一旁替娘子欢喜。她喜滋滋地斟了一盏茶,便歪头看她家娘子读信。

    但见容娘子紧蹙的眉渐渐松开,眼中湿气弥漫,大颗大颗的泪珠子无声地从粉腮上滑落。

    春雨吃了一吓,忙问道:“娘子,怎的哭了。郎君有信,该当欢喜才是?”

    容娘摇了摇头,手将信纸紧紧的压在胸口,心中一层欢喜一层愁绪,一层心悸一层思念,一层苦辣一层酸甜,翻转潮涌。万般滋味如千层糕一般,层层叠加,渗透,蔓延。酸里面透着甜,苦里面亦泛着甜。

    “……此间战事已了,将应上命回绍兴府交接,转赴合肥。心事能全,甚喜。其间许能抽空回家盘桓数日,尔可将行李提前备好。上回做的中衣甚好,可多备。

    身子可安?甚念。尔心思细密过甚,有伤心肾。家中诸事,渐可放手他人。来日方长,将养身体,子息之事方可齐全。

    ……”

    他亦挂念自己!

    他亦体贴自己!

    他亦以为知己!

    他的抱负。欢喜,皆说与自己听。这份信任,令人动容!

    她亦为他的心事能偿而欢喜。为他连连参战忧心悱恻,为他的这份难得表露的思念体贴失魂落魄,一颗心柔软的一塌糊涂!

    原来情痴便是如此,原只当六郎大婚那日,一切便已终结。原来命里等的是他,是他呵!

    ……

    日头高升,仍是一个艳阳天。老夫人院里的桑树枝叶繁茂,葱绿已渐深浓,层层叠叠的叶子在热浪的炙烤下巻了角儿,萎靡不振。皱巴巴的模样。

    然徐府的主人们齐齐的歇了一个放心的觉,便是连精力强盛的靖哥儿也摊手摊脚在容娘屋里的榻上睡了一觉。仆人们轻手轻脚,不敢发出些许声响。门外的野狗。亦叫门房把一块骨头远远地逗弄远了。

    隐隐有卖酸梅汤的叫唤。

    日头不知不觉间偏西,往远处的山头后隐了半边身子。它那耀目光芒已然散去,血红的圆盘如酗酒汉子的眼睛,傻愣愣地瞪着,不知闭眼。

    带着午觉的迷糊,徐家人正喝着自家煮的酸梅汤解暑。老夫人犹道那汤不够甜,下回须得多搁些糖才是。容娘一边微笑着应了,自己尝了一口,却觉着刚刚好。靖哥儿与玉娘嚷嚷着要吃冰,徐夫人便说正当暑热,一冷一热,不是养身之道。

    远远的街道上传来马蹄急响,十分奇怪的是,清平县城那般繁华,竟然未能遮掩住马蹄得儿得儿的急踏。

    徐府这头听得恁般清楚,连有些耳背的老夫人也听到了,她将手中的汤匙轻轻放下,搁了碗盏,垂眸静坐。

    徐夫人才刚现出些光泽的脸蓦地暗了些许,她颤颤巍巍将碗盏递给一旁的容娘,闭了眼睛,似在等待甚么一般。

    容娘正觉得奇怪,城中罕见马匹,如何今日这马来的如此奇怪,且又奔的如此急促?

    她接过徐夫人递过来的碗盏,见到两位夫人神情,不由心中咯噔一下,刚刚松懈下来的心忽地吊起。莫非出了甚么事么?

    舒娘莫名其妙,但厅中情形古怪,她也不敢言语,偷偷地挨了容娘站了。

    她与容娘不晓,战祸之年,凡街市上头出现急踏的马匹,十之有九,是谁家的郎君在战场上去了,营中来人报丧。自然,如此待遇,非常人可享。

    但这日,两位夫人便是那般心领神会般,同时想到了当年自己的郎君,想到了旧都街头急踏的马蹄声。这声响,宛如一把尖刀,直戳人心。两位夫人在熬,熬当年的痛,熬这马蹄声离去,远远的不再回来……。

    然而那马似是识得路一般,左拐右拐,沿着街巷,沿着七郎往日去县学的路径,踏过七郎脚步曾经踩过的每一块青砖,将他遗落在街巷中的一言一笑踏碎!

    马蹄声渐近,渐沉,渐重,……!

    便如一首哀曲一般,至高处,霍然停顿!

    大门转轴咯吱咯吱的响,人心便如卡在那轴缝里头,被碾压得鲜血淋漓……。

    徐夫人身子晃了一晃,脸色变得灰白一片,没有丝毫血色。她稳了身形,只等着那最后的一击!

    老夫人闭眼,历经风霜的皱纹里头深深地藏着哀伤。

    容娘心惊胆战,外院卢管事的脚步声响起。他在跑,跌跌撞撞地跑!

    容娘噙了泪,环顾了四周,忙朝玉娘招手。叫她来护着娘。老夫人那边稻香很妥当,早已紧紧地挨在一旁。容娘转身,拥住一旁慌慌张张的舒娘。

    舒娘犹自抬头道:“嫂嫂,可是七郎回来了,咱去二门瞧瞧!”

    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里带了惧意,却强自欢颜,笑着对容娘说话。

    容娘大恸。只望那人为的是别事,莫带来悲音。

    然而世事如此残酷,卢管事一路奔来,隔得老远便跌跪在地,嚎啕大哭道:“老夫人,夫人啊,七郎去了啊……!”

    天地变色,人间大悲。

    徐夫人头一仰,便昏了过去。

    老夫人眼泪双流。双手锤了胸口,却无声无息,叫人惊骇。

    容娘眼前一黑,简直想不管不顾,去问那报讯之人真假。但怀里的舒娘却抢先一步,她挣扎开来。脚步直直的朝门外迈去。

    “你……你说甚么?胡说,你胡说……,你胡说……!”

    舒娘原本哑着嗓子。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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