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鸩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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鸩心-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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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烟……”凰羽自牙缝中迸出恨毒的两个字,面上若阴云过境。
  他涅槃出事的一百年前,游历人间,这只红羽鸟儿跌跌撞撞落入他的怀中,一头扎进衣襟里瑟瑟发抖。不远处,一个托着竹笼的纨绔公子兜兜转转,急得大叫:“我的鸟儿跑去哪里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鸟儿,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转到无人处,道了一声:“出来吧。”
  怀中鸟儿跃出,落地化为人形,抚着胸口惊魂为定:“好险好险,总算是逃出来了。”抬眼笑笑地看一眼她的恩人。
  那笑容落入他的眼中,若璀璨烟霞,三千世界都绽放了光彩。
  这个红羽鸟儿化作的美人便是无烟。凰羽身为羽族之尊,统管天下飞禽,却竟不知无烟的真身为何种禽类。问她,她只睁一双美目摇头道:“我也不晓得。忽然之间就有了意识,飞翔在半空之中……然后,就被那恶公子一弹弓打下来了。”
  无烟似是天地虚空孕育出的一个精灵。
  凰羽将无烟带回了梧宫。她心地单纯,天真烂漫,容颜更是美艳绝伦。
  此时,凰羽站在金丝笼前,看着这僵死的鸟儿,眼前却仍浮现着当年花间漫舞的女子那美若梦境的身影。
  ——“凰羽,你长得真好看,我很喜欢。”
  ——“凰羽,我嫁你,或你娶我,二者选一吧。”
  无烟从未受过礼教的束缚,美貌那般张扬,性格也是无畏无惧,将仙界一众倾心于凰羽的仙子们遮遮掩掩的心意,就那么大大方方地表白了,倒是先下手为强,将他的心擒到了手中。
  他对她无比宠爱,甚至有一次她误坠化身蚀骨的销影池,身负重伤,险些丧命时,他不顾涅槃将近、元气损耗,硬生生渡了小半的修为给她,才将她的性命换回。
  百年中,日日耳鬓厮磨,时不时轻吻浅尝,更少不了肌肤相亲。
  却不知这亲密接触间,无烟身中的罕世奇毒竟无影无痕地浸入到他的肌体,隐藏在心脉之中,无人察觉。千年一次的浴火涅槃来临之时,奇毒突然发作,再加上不久前刚刚渡了小半修为出去,竟致他魂魄散去……若非雁舞替他将魂魄找齐,此刻他已灰飞烟灭了。
  想来那次她坠入销影池,也是故意的吧。
  对己对人,都是如此狠毒。
  孔雀见凰羽盯着无烟鸟儿半晌沉默不语,心知是他忆起了那不堪过往,不由得也跟着怒火上涌,手一翻,幻出一瓢滚油来,怒道:“让这妖孽临死之前再受一次油泼之苦吧!”
  一瓢滚油泼下,红色小鸟身上发出可怕的哧哧响,羽毛被烫得零落脱离,却只是腿部微微抽了抽,再无动静。
  凰羽心口被恨怒充斥,看到她受这酷刑,却几乎没有反应,心中只觉腥气上涌,难以压抑。
  凭什么,她在骗走他的心、如此折磨过他、带给他这些苦难之后,就可以一死了之?他还没有好好讨还血债呢,怎么能容她就此死掉?
  忽然伸手,在笼门上轻轻一拂,禁咒立去,笼门卡嗒一声开了。他将鸟儿取出托于左手手心,右手食指按在鸟儿背部,指端莹光通透,竟渡与了它五百年修为。
  孔雀见状立刻色变,不敢阻拦,却是惊声劝阻:“尊上这是干什么?为什么要救这毒物?她那般害您,何其歹毒,您竟对她还有余情吗?”
  凰羽也不答话,只将手中鸟儿往地上一丢,转眼间,鸟儿化作一名绯红绡衣的女子。
  *
  雁舞沿着奈何桥走到孟婆面前,伸手讨那碗喝了便会前尘尽忘的孟婆汤时,孟婆看她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哑声答道:“我叫无烟。”雁舞,本是毒鸩无烟的魂魄。
  她自己也不清楚,做为一个离体游魂,原本应是个虚无缥缈的存在,为什么竟会具备那样强烈的念力,凝聚成形,携带了比原先强大不知多少倍的能力和毒性,似一具不死之躯,能上天入地的将凰羽的魂魄一片片收集回来。
  或许是心愿太过强烈的缘故吧。
  你看现如今心愿得了,她就真的变成一片虚无缥缈的游魂了。
  孟婆听了,却不肯给她孟婆汤,也不肯放她过桥。“小鸟儿,你的姓名不在名册之中,不能入六界轮回,冥界不能收你。”
  “什么?”她惶然了,“那我该去哪里?”
  “我怎么知道?”孟婆不耐烦地挥挥手,面前起了一阵风,她被飘飘荡荡地送回了幽冥河畔,奈何桥也瞬息消失不见。
  她茫然四顾,不知该何去何从。
  突然一阵火烫包裹了全身。无烟倒地翻滚悲鸣,混乱的思维间有着疑惑不解:此时不是鸡鸣时辰,梧宫中的人为何又用滚油泼她肉身?
  剧痛尚未平息,魂魄突然被莫名的力量扯成一缕丝线,向着某个方向疾速飞去,轰地一声,似乎是撞进了什么东西里,身上的被烫的剧痛还在延续,她想翻滚几下缓解,四肢却变得异常沉重,竟翻滚不动,只发出低低的悲鸣。
  头顶,传来冷冷一声唤:“无烟。”
  熟悉的声音,落入耳中,如同雷击。她缓缓抬起脸,油腻的头发却遮住了眼,看不清面前站着的人。那人蹲下,用冰冷的指尖拨开了她的头发。
  笼着寒霜般的清俊面容映入眼中。凰羽的嘴角挂着森冷的笑,眼中燃着地狱业火。
  “又见面了,无烟。”

  ☆、第3章 灼伤

  “又见面了,无烟。”
  她颤抖着唇,滚油带来的灼痛还没有消退,说不出话来。他突然伸出手来,握住她的两个肩膀重重一捏。令人毛骨悚然的碎裂声传出,他竟将她的肩骨生生捏碎了。她发出一声嘶哑悲鸣,昏了过去。
  凰羽直起身来,接过孔雀递过的帕子,擦了擦手上油污,复又将帕子丢到昏迷的人身上。
  “她肩骨已残,愈合之后也不能飞翔了。便将她囚在宫中为贱婢吧。”
  孔雀面色极不情愿,道:“尊上留下这毒物,就不怕再中毒吗?”
  凰羽冷笑道:“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会误中圈套,现下她已暴露,我加以防范,自然是伤不到我。”
  孔雀只得应下,令人将无烟拖下去。
  无烟被猛地丢进浴池之中。或许是魂魄刚刚回到濒死的身体中的缘故,她的身体尚未温暖过来,浴池中温热的水触到肌肤,竟感觉分外火烫。迷糊中,她以为是又一次滚油浇身,惊骇地挣扎着想起来,双肩却传来剧痛,无法站起,竟被浅浅的池水没顶,水呛入气管,若刀刺入咽喉。
  身体忽然被人拽了一下,她的头终于露出水面,坐在池中又呛又咳。好不容易顺过气来,透过脸上的水向池边望去,看到了方才拎她起来的人。
  凰羽眉梢眼角分外阴沉,轻挑唇角,满脸讥讽。开口道:“说,幕后指使你对我下毒的,是谁?”
  她茫然摇头:“我不知道。”
  他眼神一厉,对旁边冷冷吩咐道:“帮她把油污洗洗干净。”
  一个粗壮侍女应声而出,跨入池中,也不管是扯痛她断裂的肩骨,三下五除二将她的衣衫褪去,开始了粗暴的清洗,一遍遍将她的脑袋按入水中,重手搓洗她已然肿得发亮的肩膀。
  池边的凰羽并未避讳赤身*的她,反而看得兴致盎然。
  她死死咬着嘴唇,如何痛苦也不发出一声哼叫。
  想要争辩、想要解释的愿望不是没有涌现出来,而是刚刚浮出这个念头,便被此时的羞辱击得粉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剧痛也没有让她闭上眼睛去忍受,而是直直地看向池边的凰羽,目光茫然,像一个刚从噩梦中醒来的人,发现这个噩梦竟是事实,精神被压到崩溃,无法接受,回不过神。他的神色是如此漠然,目光如此冷酷,她盯着他久久地看,希望能认定这个他不是原来的他。
  她曾是他捧在手心最珍贵的宝物。
  或许是因为凰羽的真身是火系的凤凰,他对她的爱带着烈焰般灼人的温度,几分强迫,几分霸道。
  她是来自虚空的精灵,一有意识已是少女的模样,不记得自己有过去和童年,或者这种天地孕育的精灵本就没有童年。不曾受过礼教的约束,单纯,却也有无拘无束的野性。最后却是甘愿被他独占、专宠,并乐于享受他给予的热烈又甜美的束缚。
  一个是地位尊贵的羽族族长凤凰,一个是平凡的出身不明的小精灵。这样的伴侣令天界的贵族们十分不屑,也让羽族中的长老、长辈持着反对的态度。他却以其不容杵逆的威严,将她护在了翼下。
  甚至有一次她误坠销影池,身体被溶蚀得不成人形,他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下去救她。她重伤难治,他又将五千年修来的一半修为渡给她续命。
  ……
  曾经的甜美缠绵,一去不返。
  现在的无烟,□□的、伤痕累累的身体被强按在水中粗暴刷洗,疼痛渐渐变成麻木。她茫然看着水池边目光阴沉的凰羽,感觉如此陌生。她没有想到,有着烈焰般性格的凰羽,当他的爱转化成恨,同样具备烈焰的能量,烧得人体无完肤。
  梧宫中最下等的婢子,也有简单而洁净的居所。
  无烟却连一席之地也没有。夜里,她当值的岗位,是凰羽尊上寝殿外的石阶。
  深夜,屋内灯已熄,人已静,凰羽应是已睡着了。无烟坐在如水凉阶,将身上的粗布衣裳褪到肩下,勉强抬起手臂,把伤药涂到伤处去。这伤药是凰羽命人拿给她的,说是让她的肩骨早些长好,早些干活。
  费了半天劲,总算是勉强涂了个乱七八糟,已是疼出一身冷汗。手臂无力跌落,长出一口气。肩疼,不敢躺,不敢靠,只能坐着。试着调息了一下,身体内仅有凰羽渡于她的五百年灵力在流转,比起她以前拥有的修为孱弱了许多。抬眼,明晃晃的一轮月映在眸中。
  凰羽如此折磨她,自然是恨中毒之仇。也罢,也罢。如此若能让他心中舒服些,她的心中也自然舒服些。疼苦算什么?再如何疼,也抵不过三百年来每日的油泼之痛。如今,倒终能逃脱这项酷刑了。
  甚幸。
  孔雀曾质疑过,问凰羽难道不怕再中血鸩之毒吗?他说,他已中过她的毒,自然会防备,不会再被她害。
  于是,她也不必担心自身之毒无意之中再伤及到他了。
  甚幸,甚幸。
  能亲眼看着他安好地活着,哪怕是做为一名贱婢守在旁侧……
  甚幸,甚幸,甚幸。
  她坐了一夜,终是昏沉睡着,无倚无靠的身体歪倒在地,肩膀撞在阶上,一阵疼痛,疼醒了过来。睁眼,一双镶金皂靴近在眼前。顺着靴子望上去,是凰羽冷冰冰的脸。
  “起来,干活了。”凰羽丢下硬邦邦的一句,转身走去。
  无烟急忙跟着站了起来。因坐了一夜,身体都僵了,一站起来便跌倒在地。
  凰羽听到了背后的踉跄的声音,眼神中有片刻的疼痛。脚步却不曾有丝毫停顿。
  无烟望着他冷然的背影,明知他不会回一下头,心下还是免不了凄然。曾几何时,他待她如掌心珍宝,有一点小小伤疼,便似十倍疼在他的心上。
  罢了,思不得,忆不得。
  无烟忙忙地爬起来,低头跟上他的脚步。这一起一走之间,发觉自己的肩骨虽然还疼着,可是一夜之间居然已愈合了,仙药果然神效。
  无烟几乎承揽了梧宫中大半的脏活累活。擦石阶,洗地,挑水,浇花,施肥……从早到晚,忙个不休。宫中侍从婢子因恼恨她,更是处处给她压些担子,添些乱。
  她的伤虽愈合了,接骨处似还有一隙裂痕,稍一用力便会疼痛。日后想要展翅飞翔,怕是不可能了。留下这分残疾给她,显然也是他故意的。
  让她既不能飞走,又能干活,还有适度的疼痛当作刑罚。分寸可谓拿捏得极好。还是那句话,仙药果然神效。
  每一个擦地的动作,于他人很是轻松,于她却像尖刀一下下划在肩上。她便一边擦着,一边揩去落在地上的冷汗。
  挑水之类肩部吃力的活儿,更是会疼得眼前阵阵发黑。但再疼也绝不可以哼出声来,出声只会招来旁人的嘲笑和更甚的羞辱。
  凰羽对她所遭受的疼痛和侮辱冷眼旁观,凉薄的神色落入她的眼中,心难免会疼,那疼却一日钝似一日。
  原来再怎样的痛苦,也会慢慢习惯。
  不过她最害怕的,是遇到那个孔雀。每每遇到,便会吓得浑身发抖,路都走不成,只能要爬行着找个角落躲着。过去的三百年里,孔雀日日施她泼油之刑,着实是留下了阴影。
  她不是没有尝试过解释。虽是她累他涅槃遇劫,却也是她凭着一缕离体薄魂,将他救回的啊。他一直在找雁舞,若是说清她就是雁舞,不知他是否能原谅她几分?
  某个夜晚,凰羽夜宴归来。守在寝殿外的无烟急忙站起来,垂首站在石阶一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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