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姜 - 钩沉·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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姒姜 - 钩沉·释天-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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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头才这么一闪,鸢尾突觉十指大痛,痛得人都痉挛起来,他诧异地举起两手,那指头早已成了几个冒血的洞。这一看,痛楚更加难当,他倒地便打起滚来。
这、这地方是冥府吗?他发着抖,牙齿打着战,一串止疼的咒念得断断续续,却丝毫都没有作用。断指之痛还未停,周身便有荆条加诸的火辣辣的痛,像是雾气中便有一条鞭子抽来,“啪”一声,长长的一道皮开肉绽,荆条上倒勾的刺在扎入皮肤时便抓住了皮肉,甩离时,那皮肉就跟着出来。
鸢尾咬着牙齿,气憋得难受,却还撑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熬一熬这无尽的痛楚。
“不是、不是已、已过了么?”他闭紧眼睛,下意识地回想起初到上林殿时的那段不堪的记忆,那时候、那时候靠的是水镜月的清心咒与安魂香……
眼前像是浮过水镜月模糊的身影,冰冷的眼神,讥诮的笑意,想着,他哼着声笑起来,那痛越厉害,他也笑得厉害,仿佛这笑声便能缓解些痛苦似的。
……明星大彻,焕耀我身。青霄灵蕴,冲孕我神。敷魔除鬼,辟邪破狱。上上莲胎,辅佑我形。九气拔虚,安魄定心……
清心咒就牢牢记在脑子里,可以静心定神,但鸢尾只是笑。他不想当她口中所认定的懦夫,走出去!一定走得出去!他笑着喘气,然而蹒跚起身,一步一个趔趄地往前,迷雾中什么也看不见,但他就找了个方向直走,痛越来越厉害,他也一步不停地往前。
走……走……
他张开的眼睛不知是雾还是已经失了意识,什么也看不见,只余下血红血红的一片。浑身上下每根骨头都像被烙过一般,烫得要命。这感觉有点熟悉,却辨不清是不是冥府里的罪了……
是什么时候遭过的罪呢?鸢尾只能由着性子胡思乱想,藉着这乱想,他才能一步撑过一步,兴许,再走几步,就能看见水镜月了。
可为什么一定非得见着水镜月呢?想见她!就像想了生生世世一样,看着她,哪怕她的眼底只有冰冷,就是想见她。
头痛得像要炸开似的,模模糊糊,耳边有着絮絮的人声,听不分明,只是心底里头有一个声音挣扎着要出来,却被什么盖着,只觉得有声音却听不明白。
胡灵……
谁?
胡灵……
谁?到底是谁?
“胡灵!”再张开眼,鸢尾像是换了个人似的,眉宇间平添几分沧桑与坚毅。身上依旧是骨蒸煎熬的痛,但他却不管不顾,轻巧地施了个咒便往前方飞奔。
“哼哼,你来求我宽恕吗?”
浓雾中,浮现一个圆圆胖胖的身影,黑褐色的袍甲衬得他威风凛凛。水镜月一听到这声音,就笑了,眉眼弯弯,目光柔和得像能滴出水来。“百甲……”就像一阵叹息。
百甲眼光瞥也不瞥她,“怎么?心里有悔了?那你居然还能带着那柄魔剑?”
“三千多年了,我还是那句话、那个心,不悔!”她淡淡地说,但眉梢眼角是一脉温温的柔和,姿态放得那么低,语气那么柔软,竟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你不悔?不悔杀了我?不悔逐了铅华?”百甲哼得更冷,冷得能生出冰刺来,“你不悔?那你以为在这众生幻象的迷境里为何会见到我?”
“因为我想你了……想看看你,也想……告个别……”她说得很软,但语气里却散开浓浓的悲来,往昔已逝,故人不再,三千多年的沧桑就刻在她的眼底。“也就只有这里,才能看见你。”这众生迷途的幻境呵,照得见每个人的心底,也折射得出每个人心底的所喜所忧所惧所愁。就只有这里,能幻化出记忆深处的身影,与你对晤,在逝去的魂魄早已灰飞烟灭的如今。
百甲一静,继而冷笑,“告别?你告别谁?你的那些计划,那些粉饰底下的暗流,你是在干什么?我为何死?不是你所兢兢想追求的道统么?现在你自己要推翻?你不悔?哼!”
“我不悔。”她轻轻地答,脾气好得不像话,“三千多年前,这样的道统的确值得回护。”
“如今不行了么?又见得怎样?那些异动你没法控制么?你这是在纵容!将灵墟山压下,就为得让那些个五帝掉以轻心。”
水镜月拱着手笑笑,“是啊。可是机数在变,天道有生有死,有始有终,长久地存在,又一成不变,那就不是道了,而是魔。”
“就像你么?”
水镜月一愕,继而又笑,“是啊,就像我。”
百甲沉默了许久,忽然直直地盯着她问了一句:“你真的想变吗?”
水镜月一呆,眉宇轻拢,想了阵,才答:“是。”
“哼?真的想变?那你折腾宵然是为何?哪儿出了事,就让他往哪儿去治理,你不是在训练他么?以便在乱子出来后,他可以接手,你不是这么想的么?”百甲带着恶意的笑,直看入水镜月眼底的一线迷茫,“天地翻覆,河海涌决,人沦山没,日月昏翳,五气停晕,群妖大作,乱尸填壑!你在担心吧?担心破命之后预言,担心破命之后的路是否正确,担心……”
“我是担心。”水镜月抬起低垂的眼,明眸里仍带着一线迷茫,然而那挣扎与退缩却已然退却,“我担心错,我担心天地大劫,然而无劫无始,无破无立。我在找路,试着选了一条道,我就不能畏惧前方是否是死路。我从不认为我的所做必定正确,但,不做又怎知是错?”
百甲哼了声,忽然拿手一抹,那浓雾中就现出鸢尾趔趄着前奔的身影,他一直往前奔着,眉目间痛苦不已,然而眼神却坚毅而刚强,明明抖得快要趴下,但这双眼睛却能够撑着身体,屹立不倒。
“那么他呢?他是个什么角色?”
水镜月看着鸢尾痛苦而坚毅的身影,心中冷淡,但要出语回答,却忽然觉得有些残忍。
“怎么不敢说了?他是你的退路吧?那颗曾经锻过魂的命珠,你想留着他,施予他恩情,教授他法力,你想让他与宵然一文一武呢?还是想让他助你完成你的天劫?”
水镜月抿紧了唇,一时竟然无话,只是瞅着浓雾中的幻影,眉目深深。
“你在他身上算好了一切了吧?包括,他的复仇!你故意不跟他说明实情,也故意隐瞒他族人的真象,让他日后得知时恨你,继而了结你的天劫吧?这样,你日后便可以摆脱一切痛苦的回忆与使命,也顺便一死以谢将历劫难的天下。”
“你有一点说错了。”水镜月抬起脸,望向浓雾的深处,眼神好似能透过这重重深雾看到天下苍生一样。“我从未想过一死以谢天下,那是懦夫的作为。我不是殉道者,我……只是个弈者罢了。眼前不过是将一盘已入死局的棋结束而已。”
“那鸢尾就成了你的棋子?让他纠缠在爱与恨里挣扎,让他找你复仇,以此激他去守护这你与之作对的天统?你明知道他对你有什么心思!”
水镜月皱起眉,几句话,就像刺入胸口的剑,直刺她心底的最软处,让她艰于承认。
“怎么不敢承认了?这倒是有违你的本性啊!难道说,你也喜欢上了他?”
水镜月轻昂起脸,“喜欢他?应该没有。”
“那你为何不敢承认你的利用?”百甲笑讽,指着幻境中蹒跚前行的身影,“他的眼底有着什么?是什么支撑着他?十八重地狱大刑的痛苦加身,是什么让他还能走路?他赶着找谁?他身上有茫然么?他是心那么坚定……你在怜惜他!”
水镜月一震,瞳眸霎时紧缩了下,“是。我怜惜他。在他得知族人不复记忆始,在他能撑过惨烈的记忆始,在他能为族人一一受下重刑始,他……有一颗赤子之心。”而她没有,或者早已遗落不知何方。
她转过脸看着百甲,眼底慢慢重又染上笑意,弯弯的,像两弯月牙,“有人说,人死了,只要旁人记着他一天,他就会在那人的记忆中活一天。百甲,你从那一役后,在我记忆里活了三千多年。”她闭上眼,“很久很久了,而今起,你该死了。”泪忽然涌了出来,溢出眼眶,顺着脸颊滴落在衣襟上。
她睁开眼,眼前已无百甲的影子,只有淡淡一抹微哼,轻轻的,带着叹息的,又有点如释重负意味的。水镜月笑了笑,只是有些酸楚,泪意又欲涌出,她克制了下,伸手往那鸢尾的幻影一探,便将鸢尾给带了出来。
“胡灵!”鸢尾几乎是一碰到她的气息就立刻搭上她的手,一手后扬,便劈处一道空地,就像是燎原之火,将周遭的迷雾撇开,与水镜月所处之地相连。
水镜月有些讶异地看他,看他眉宇间不同于平日的沧桑,看他眼底经年累月的挚深之情,看他紧紧抓在自己腕间的手。鸢尾……怎么变得如此不同呢?
“胡灵……”他有些哽咽,“你还在……真好……”依旧是鸢尾的声音,然而这声底却有着一些绵长深远的东西,令水镜月觉得好熟悉,熟悉到就像三千多年来的自己。
这世上,或许有很多事,让人无法忘记,却又痛苦地让人无法回忆吧?连他都有!
水镜月笑了,笑得自讽,也笑得心结深深,笑了半晌,她才抬眼看向鸢尾,眼带凌厉:“你苦什么!说!你是谁?”她手一挥,鸢尾的额间便浮现一颗散发着殷殷光命珠之形,那有一晕淡蓝的光华笼罩周边。
“我?我是……是、”鸢尾忽然抱住头,那蒸骨的难受与炸裂似的头痛翻倍地漫上来,“我是……是……”
水镜月紧紧盯着他,只见他额间命珠中的炎火之光忽然大胜,似要压过淡蓝的幽光。随着红光益胜,她凤眸渐细。
“我是……巨、巨、巨……阙……”鸢尾忽然抬起头来,眼中的茫然渐消。
水镜月发现那淡蓝幽光忽然只余一线,那锻魂已是呼之欲出,不知是一时心动还是别有原因,下意识地便手中捻诀,飞快地抚向鸢尾的额头。
“我是……”一抹冰凉忽然捂住他脱口欲出的话。
“不,你是鸢尾。”水镜月语声轻轻柔柔,就像是丝丝春雨,润入心头。“你是鸢尾,来,叫一遍我的名字。”
鸢尾眉心紧皱,却又被她温柔地抚平,心中想要挣扎些什么,耳边却溢满了她极尽温柔的语声,“来,叫一遍我的名字,水镜月。”
“水、水、胡、胡灵……”他满目痛苦地看着她,好似她正拿着刀杀他,又好似是她用无尽的黑暗捆绑着自己,眼泪不觉流了出来。
水镜月看着他满溢着痛苦与伤心的眸子,心中一震。她正在诛杀一个灵魂……“不对!水镜月,再叫一遍,水镜月。”即便微有不忍,水镜月依然清晰地直视那双惨痛的眸子,以毫不动摇的语气温柔命令。
鸢尾哽咽了声,闭了闭眼,像认命似的轻轻道:“水镜月、水镜月、水镜月……”那曾经激越而饱含着深挚情感的眼神,由生到死。随着那一声又一声的轻唤,额间淡蓝的幽光终于盖住炎火之气,而鸢尾也终于陷入昏迷,连带那双眸子也沉入黑暗深处。
水镜月坐下来,让鸢尾靠在自己身上,好躺得舒服点,“巨阙,是么?”她轻轻抚过鸢尾紧闭的眼睛,回想方才的眼睛。施了那么重的咒,那样的眼神应该不会再出现了吧。但想起那种怆痛得无法言说的眼神,她心中微微震动,辨不清是何滋味。“无论如何,我会记住你的名字,与……你的眼神,不管你是在看何人。”
自己是躺在云堆里么?那么柔软,那么舒服……嗯,说不定就是天一池顶上的云,不然怎么会感觉如此熟悉,对了,就是那股夹了水气的芬芳,是天一池的花儿才有的芬芳……
鸢尾这么想着,顺势翻了个身,往那柔软的云堆蹭了蹭。嗯,舒服……柔润的凉意,让他四肢百骸都舒展开来。微风吹过来,还有衣袂拂脸的瘙痒。
只是,为什么身体这么舒服,心中却茫茫然,好像丢失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呢?有着伤心的痕迹,就像淡淡的泪痕一样,留在记忆的余韵里。
是什么呢?
鸢尾困惑地睁开眼睛,眼前是一抹绢白,清清的芬芳,那是……水镜月的气息!鸢尾一惊,连忙拨开眼前的一角衣袂。
那刺眼的天光一下子就射了进来,让鸢尾有些恍惚,他揉了揉眼,蓦然惊觉有双手软软地圈着自己,熟悉的气息,熟悉的衣袂……难道、难道自己此刻竟是躺在水镜月的怀里么?
“醒了?”水镜月眼未开,只是眼睫微微颤了下。
鸢尾“嗖”地一下就爬了起来,怔怔地看着那个靠在一棵槐树下的身影。熟悉的不沾一丝尘污的白色天衣,熟悉的容颜,熟悉的气息,但,鸢尾总觉得今日的水镜月不同于以往。
有点纤弱,有点浅淡,有点、有点颓伤,似乎一碰就会碎了一样。
“水、水……”想要唤人名,却在开口的那一瞬感到口生,好像她不叫这个名字似的。正那里疑惑,忽然就对上了一双亮得令人惊异的眸子。
那双眸子近乎专注地盯着他,有些严厉,有些怀疑,有些慎重地将他从头至尾看了一遍,盯得鸢尾心里发毛。
“喂,你、你干什么……”
“叫一遍我的名字!”声音也严厉了。
“水、水镜月……”鸢尾吓了一跳,不自觉地脱口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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