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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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贵美人-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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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01 千里寻夫

    大燕朝,昌隆七年夏。

    京城最繁华的旺国街上,最近半月总能见到一位衣着素净的妇人带着名三岁的女娃,见人就问“你知道上届状元郎凌德恺住哪儿吗?”她面色憔悴,神带倦容,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同样一句话。而被问的人,总是一致的摇头“不知道”。

    旺国街周围的商贩、百姓们每每被问及时,或同情,或惋惜,或愠怒,可谁都不能给她最真实的答案,甚至还有人劝她早些离开京城回转家乡。

    一名买油炸花生米的青衣妇人望着打听寻人的妇人背影,见她走远,方轻声问笑林客栈的掌柜娘子:“高大嫂,她是凌驸马的什么人?”

    掌柜娘子面露怜悯,拉了青衣妇人到一边说话,“她叫谢如茵,是梓州东溪县人氏,带着婆母、儿女近来住在我家客栈的下等房里。”她小心地左望右顾,生怕被不熟的人听了去,“据她所言,是凌驸马的结发妻。”

    青衣妇人瞪大眼睛,惊得忘了眨眼,“整个京城皆知昌隆四年端午节,凌状元娶了当朝神宁大公主为妻。”

    若谢如茵所言属实,状元郎凌德恺岂不犯有欺君之罪,家有发妻,却说不曾婚配,还尚公主做驸马。

    谢如茵带着女儿云罗和往常一样穿梭在京城人流最多的街道上,见到人就上前打听“你知道状元郎凌德恺住哪儿吗?”

    天色,暗了下来。夜幕笼罩四野,夜空繁星点点,如钻明亮,如眼柔和。白日的炎热依旧在,京城的百姓三五成群地坐在院里、倚在树荫下纳凉,护城河两侧多了消暑闲聊的人群。

    谢如茵抱着已睡熟的女儿,拐过陌生的街头,正要折入旺国街后巷回客栈,暗处蹿出两名彪形大汉,连推带抓制住她和怀中的孩子,直将她们母女往停放的轿中推,“你们是谁?你们想干什么?”云罗原已睡熟,听到母亲的叫喊声倏地启开双眸,疑惑地看着已被推入轿中的母亲。

    大汉甲粗鲁地将一块布团塞到了嘴里,恶狠狠地道:“你不是要见凌状元么?我们这就带你去。”

    谢如茵抱紧了云罗,云罗亦死死地搂住母亲的脖子。

    两名大汉抬轿穿街过巷。

    谢如茵心跳加速,她寻了半个多月,一直打听不到他的下落,这两个不认识的汉子真能带她见到夫君凌德恺?难道是凌德恺派来的人?可他们也太凶了。

    这是位于城西的一座寻常百姓小院,宅门上的牌匾空无一字,入了宅门不足五尺就是前院的三间正房,正房西侧有道两人并行的垂花门,穿过垂花门不足六尺便是后院,东有厨房、杂房,西有两间厢房,又有三间正房,与前院形成了一个天井式的四方小院。小院无花园,院中有张石桌、四只石杌,人坐其间,显得压抑而拥挤。

    一名着蓝底洇染白花衣衫的婆子进入花厅,她长着一张吊桃脸,目露凶像,不笑不怒,冷冰冰地为谢如茵倒了一杯凉茶,“砰”的一声重重搁下,直溅得茶水四溢,一杯水便洒去了三分。

    云罗从这婆子身上瞧见了敌意,往谢如茵怀里扎了两分。

    谢如茵捧起茶盏,柔声道:“喝点凉茶。”

    云罗看着谢如茵因为天热变得红扑扑的脸颊,甜甜地道:“娘亲喝!”

    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还有男人的说话声。母女二人寻声望去:一个身材高挑、衣着华贵的男子穿过垂花门正缓缓而至。他长着一张白皙的瓜子脸,剑眉微挑,下颌高扬,一双桃花眼含着凉薄,薄唇两角含着几许鄙夷之色。

    谢如茵突然起身,笑如三月繁花般烂漫,“夫君。”

    凌德恺漠然不屑的审视,神色中难掩冰冷,“我现在是驸马,是当朝神宁大公主的夫婿。”

    原本笑着的谢如茵,笑意顿消,一脸错愕,思绪在此刻似被冰冻,她难以反应过来。

    凌德恺昂首傲视,“神宁是我唯一的妻。”

    神宁公主是他的妻,那谢如茵是什么?

    谢如茵曾是梓州东溪县杏花镇最美丽、贤惠的女子,父兄皆是秀才,在镇上是出名的书香门第。当她的姑母、凌三娘子保媒,将她说与凌德恺时,凌德恺生怕配不上她,几次三番去谢家干活、跑腿,以此讨好谢如茵的父兄。谢如茵因着父兄的缘故,从小就对读书人心生好感,见他待自己一片真心,方才点头应下婚事。

    此刻,谢如茵怔得如冰雕石刻一般,眼里含着屈辱的泪,拼命地想忍住,咬着双唇,泪还是不听使唤地静默滑落,化成断线的珠子,“那我呢?我呢……”

    “你……”凌德恺不是与她商量,而是来告诉她:他的决定。“你……是我弟弟凌德悌之妻谢氏。只要你承认这个身份,我会给你和娘一样的照顾,让你们母子衣食无忧。”

    凌德恺所说的娘是他的母亲、谢如茵的婆母冯氏。冯氏这些天与凌学文留在客栈休息,偶尔也会出去打听凌德恺的消息。

    凌德悌是凌德恺的弟弟,而凌德悌不足三岁便夭折了。

    泪,如决堤的海,谢如茵泪流满面。心,袭卷着愤怒与浓浓的羞辱,“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们明明是夫妻,却要她说自己是他弟媳,那她所生的学文、云罗是什么,也成了他的侄儿、侄女。

    凌德恺冷冷地扫过谢如茵的脸,仿佛在看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无情而果决地问:“你只需回答我,答应或是不答应?”

    谢如茵带着哭腔急呼一声“凌德恺”,音未落已失声痛哭,哭声乍起,似竭力控抑,又似尽情宣泄,回荡于空中,让人听来份外凄惨。“我若是德悌的妻子,学文、云罗就成了笑话。德悌早亡,两个孩子怎么来的?旁人如何看学文与云罗?”她不在乎自己,她更在乎一双儿女的幸福。

    凌德恺微眯着眼睛,带着怒意大声斥问:“你不同意我的安排?”眸光里都是责备,他许以她荣华安稳,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谢如茵从小到大,皆被父兄告诫做一个怎样诚实的人,正直的人。她有尊严,她是凌德恺的妻,却要在名分上说成是凌德悌那个早亡人的妻。“我不同意!”

    凌德恺腾地起身,似要发作,却又强行抑下,冷声道:“我劝你仔细想想再做决定。”

    洞房花烛夜,他曾对谢如茵许下诺言,定要给她一个风光荣华的明天。而今,他是风光了,却是他与别人做夫妻。他得拥荣华,却是对她的背叛。

    谢如茵死死地咬住唇,直将下唇咬出血来,“你……给我一纸休书吧。”宁可被休,也不要做所谓凌德悌的妻子。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一双儿女将来能面对世人。

    凌德恺的眸里掠过一丝阴狠,“给你休书就是承认你、我曾是夫妻。”如此,他便犯有欺君之罪,怎会写给她一纸休书,那可是能让他失去荣华和获罪的证据,“如茵,我能为你设想这么多,你就不能为我所想?”他所得到的一切,都是自己努力得来的。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他怎可放手荣华,他只想得到更多的尊贵。

    谢如茵泪雨滂沱,湿了双颊,“你休了我吧!”近乎央求,她无法与当朝公主争夺丈夫,只求继续过着平稳安宁的日子,“我愿领着一双儿女回乡度日,不再阻你的富贵路。”

    “你……”凌德恺没想她会如此固执,他可以给她荣华富贵,让她做凌家的二太太,只是他们再做不得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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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 故人心变

    谢如茵不想再见他,这个男人可共贫寒,却难同富贵,既然他变心,她又何苦缠着他,不如毅然地放手。他既无情,她便不要。“我只想学文、云罗能够堂堂正正地做人。”她不要顶着旁人妻子的名分!自小到大,学的、懂的都是如何做一个三从四德的女人,做一个贤妻良母,就算为了一双儿女,她也不能同意凌德恺的决定。

    “不知好歹!”他面露厌恶地拂袖而去,仿佛这个地方、这里的人都是他道不出的厌恶,来匆匆,去亦匆匆。

    泪水,朦胧了谢如茵的双眼,他的身影在她的眼里化成了一团黑影。

    谢如茵扒在案几上嚎啕大哭,直哭得浑身轻颤。

    云罗的小手紧紧地握成拳头,胸腔里跳跃着愤怒的火苗。这火苗似要破腔而出,似要将这世界都烧成个灰烬。当云罗穿越而来,变成谢如茵怀里吃奶的孩子,看到那一张久违的、属于母亲的脸,她乐得哭出了泪来。她静默地感受着梦寐以求的母爱,安心做她的女儿,想再享受一回童年的美好时光。

    前世的云罗是孤儿。父亲在她出生那年出国深造,母亲在她十二岁那年死于车祸,因联系不上国外再婚的父亲,她被迫送入福利院。她做梦都渴望有个家,有疼她的父母、长辈。为了得到院长和孤儿院叔叔、阿姨的喜爱,她努力学习,让自己成为孤儿院里成绩最优异的孩子。十七岁那年,她顺利考上s市重点大学。四年大学生活,从大二开始她就是大学里的学霸、学生会副主席。不曾想,在毕业酒会上喝醉了酒,一觉醒来就变成了一个摇摇学步,呀呀学语的小女孩。

    云罗扁着小嘴,眼里蓄着泪很想陪母亲大哭一场,转而又想她若一哭,谢如茵会更伤心,只化成一句:“娘,我饿。”

    谢如茵止住哭泣,抹干眼泪去寻冷面婆子取吃食,不多会儿就从厨房捧了饭菜来。

    一只半大的黑白花纹猫闻着肉香,从偏厅临街的窗户上跳进来,围着八仙桌“喵呜”叫过不停。

    谢如茵抛了两块肉给花猫。

    今晨,谢如茵只吃了半个馒头,另外半个被云罗吃了。中午时,她给云罗买了二两阳春面,她只喝了半碗面汤。即便现在又累又饿,她还是没有胃口。

    云罗仰头看着心事重重的母亲,“我永远跟娘在一起。”

    这一句最寻常却出自真心的话,顿时令谢如茵怔怔凝眸,泪盈于睫,她伸手轻抚着云罗的小脑袋。花猫悲惨地发出几声低低地、痛苦的呜咽,谢如茵一扭头,花猫蹬着四肢,口吐白沫。

    菜里有毒!此念一闪,谢如茵一把推开云罗的碗,惊得整个人无法相信,可那花猫确实死了,吃了她抛的肉中毒死了。

    再呆下去必死无疑!

    谢如茵趁婆子不备推开后院临街的窗户,抱了云罗从窗口逃走。

    待婆子发现谢如茵母女不见,已经是一刻钟后,这院里只得她一人在此看守,当即去了神宁大公主府禀报。

    凌德恺听罢,抬腿就赏了婆子两脚“废物!连个人都盯不住!”若让朝臣知道他在老家曾有发妻,这罪名可就大了:欺君之罪,足可杀头。不行!到手的荣华岂可溜走,更不能获罪。薄唇无情一咬,喝了声“滚!”婆子吓得立马退去。

    半个时辰后,凌德恺绘好了画像:一个鹅蛋脸的年轻妇人,头上裹着蓝色碎花布头巾,左侧别着一枝梅花银钗,清秀可人。“来人,传穆护卫!”

    话音刚落,“砰啷”一声书房的门被人踹开,一袭华衣的妇人站在门口,一见凌德恺手里拿着女人画像,她提着裙摆,花颜失色:“说!你画的是谁?你是不是又被哪个狐媚子给迷花眼了,啊?”竟是神宁大公主见他绘了女人画像,打翻了醋坛子,一副说不清楚就要与他拼命的模样。

    凌德恺勾唇一笑,柔声唤了声“神宁”。

    神宁厉声道:“少哄我,说不清画上是谁我饶不得你。”难怪今晚瞧不见他的人,竟是躲在书房画美人图。

    谢如茵入京城半月,寻他半月,只怕现下知道他在梓州有发妻的人不少,他不打算再骗了。“是早前与我有过婚约的谢氏。”他曾与神宁提过,在老家是订过亲的。眼珠一转,神宁最是霸道,为防他日神宁大闹,倒不如实言相告,凌德恺拿定主意:“她……其实是我的发妻。”

    神宁凤目肃厉,目闪剑光,“混蛋!”手臂一抬,狠狠地在凌德恺胳膊上拧了一把,似要把肉给拧下去,他却不敢叫疼,“她是你发妻,本宫是什么?凌德恺,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骗我!”

    不能触怒了神宁,否则那将是灭顶之灾,凌德恺忙深情款款地道:“这不能怪我,要怪就怪公主太美,怪公主初次与我相识,凌乱我的心。让我食不知味、夜难成寐,让我终晓什么是爱情,那一刻,便是为你死了也甘愿。”

    他的情话,是这世间最厉害的毒物。

    可神宁还想着欺骗她的事,有发妻不说,还绘她的画像,难道他到底忘不了那个贱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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