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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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玫瑰-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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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或许因为前车之鉴,生怕再度引起皇帝的猜忌,公子楚却坚辞不受,在平息内乱后旋即带领门客回到了幽居的颐风园,任凭朝野上书游说万端,均称病闭门不出。

在这样僵持的局面下,遗民和叛军气势日上。

八月底。公子昭已经率军恢复了越国接近一半的国土,而淮朔两州的叛军也经过千里奔袭,抵达了乌兰山脉,即将和房陵关军队汇合。

危局累累,战云密布。

颐风园内。荷叶亭亭如盖,绿柳扶疏。

白衣公子重新坐在了金谷台上,凝视着台下满园的浓荫,不知道在想一些什么,任凭海棠花的花瓣落满了棋盘,手里反复把玩着一支紫玉箫。

颐音园里的那座荒坟还堆在那里。仿佛在无声地昭示着几个月前曾发生过一场怎样惨烈的悲剧——那一场宫廷之变发生得如此突然如此隐秘。到了如今,甚至没有几个人确切的知道它是否真的发生过。

经历了这样一番生死大劫。此刻坐在这里,仿佛就是做了一场梦。

只除那些死去的人不会再回来。

“公子,端木丞相又率领百官到了宫门外。”站在他身后的一个青衣使者开口禀告——在这八月夏日里,这个人却脸色苍白,表情僵冷,除了一双眼睛会动之外仿佛是冰雪雕成。

“就说我病了。”公子楚淡淡回答,“现在还不是我回去的时候。”

青衣使者道:“端木丞相还带来了十二名士人,想游说公子出山。”

“让穆先生去接待他们罢。”公子楚冷淡地回答,“我知道他们要说什么,但没有兴趣听这些三寸不烂之舌来面前滔滔不绝。”

“是。”青衣使者退下,片刻旋即又回来。

“怎么?”公子楚微微蹙眉。

“他们不肯走……十二名士人说公子若不出山,便将自刎于门外。”青衣使者道,“端木丞相明日将领着内阁大学士、三司六部在门外跪请公子,除非等到公子答应出山,他们绝不会离开。”

“呵……”公子楚冷笑起来,“那就让他们跪着吧!”

青衣使者没有说话,站在了公子身后默默侍立。

“子康,门外那些人有没有认出你?”公子楚忽然饶有兴趣的问。

“没有。”青衣使者短促的回答。

“看来,卫国紫夫人的面具果然做得出神入化。”公子楚微笑起来,回过头招了招手,示意对方过来,仔细端详了片刻,笑了,“你看,如今就算面对面,连我也认不出眼前这位便是昔日的大内总管端康公公了。”

青衣使者没有回答,眼里掠过笑意,却有些疲倦。

“坐吧,别老站着。”公子楚指了指棋盘,“我们很多年没有下棋了。”

卫子康微笑了一下:“奴才在宫里站得惯了,已经不习惯再坐着和人说话。”

“……”公子楚沉默了一瞬,却只是叹息,“是啊,好久了……从派你去卫国做间谍开始,到再度回大胤深宫做眼线,你离开我身边已经十几年了——真是辛苦你了,子康。”

卫子康却只是微笑:“公子也辛苦。”

“可曾怨我?”公子楚叹息。“毕竟净身入宫,不是一般人能忍受。”

“不曾。”回答是短促而毫不迟疑的,“奴才一家三十余人,皆因公子而沉冤得雪、刀下余生——家父临终曾再三告诫说他日若公子有难,子康便是焚身吞炭,也应在所不辞。”

“在所不辞……”公子楚喃喃重复,忽地道,“是,这便是‘士’之道了——这一场争斗里,若不是你们。我便早已败了。”

“公子礼贤下士,天下归心。”卫子康回答。

礼贤下士……还是市恩买好?公子楚沉默下去。拿起了紫玉箫,下意识的便吹了《贺新凉》的第一句。然而仿佛忽然触动心事,一句未完,却忽然出了一个破音。公子楚皱眉将玉箫放到一边,望着旁边的颐音园,苦笑,“你看,自从阿蛮死后,似乎连吹箫也不大有兴致了。”

卫子康低声:“阿蛮身受公子大恩,为公子死,亦无所辞。”

“止水,”公子楚凝望着颐音园,眼神却渐渐冰冷,忽然对着空气发话,“找到那天晚上那两个掘墓斩我首级的贵妃党羽了么?”

头顶浓密的枝叶忽然分开,一个人影仿佛凭空现形,探头道:“找到了,杀掉了。”止水懒洋洋地靠着柳树,抱怨:“你说你交给我的都是什么任务啊?总是对付这种酒囊饭袋,我的剑都要生锈了……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对那个公子昭动手?”

“好了,你可以走了。”公子楚却不耐听他抱怨,挥手。

止水嘀咕了一声,枝叶簌簌闭合。那个忽然出现的人又凭空消失了,就像融化在空气中一般——卫子康抬首看着满园的绿意,不由微微凛然,在这看似空旷宁静的园中,不知道埋伏着多少死士高手,在静静守卫着这个位于大胤风暴核心的年轻公子。

“子康。这次能一举拔除贵妃党羽。你居功第一,”公子楚看着台下荷花,道,“虽然你不图封赏,我定不会忘记你的功劳。”

“公子抬爱。”卫子康苦笑,“奴才不过一介残废之人,无子无女,要封赏何用?”

“……”公子楚无话可说。

“不过,”卫子康迟疑了一下,上前一步:“倒是有一事,想请公子开恩。”

“哦?”公子楚望向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忽地轻笑,“莫非是为了贵妃?”

卫子康身子一震,那带着人皮面具的脸上虽然看不出表情,但眼里光芒的变幻之强烈,已经将他内心的情绪表露无疑。他倒退了一步,讷讷:“公子,果然,你早就已经……”

“是,”公子楚轻敲栏杆,叹息,“在你私放她逃走的时候,我便已经知道。”

“……”卫子康一颤,许久才轻声,“公子已杀了她么?”

“不。”公子楚却摇头,“我没有派人去追杀她。”

卫子康诧然,不知说什么才好,却听公子叹息:“你虽回禀我说贵妃已经畏罪自杀,并带了尸体来回复——但这招借尸还魂却是我早已用老,又何尝能瞒过我?”

他微微一笑,看着青衣宦官:“你不忍杀她,最终还是放过了那女人,是不是?”

卫子康颓然靠在栏杆上,许久才缓缓点头:“是。”

“子康,虽然你算计了她十几年,看来终归还是不忍心啊……”公子楚笑了一笑,眼神却没有丝毫讥诮和轻视,只是叹息,“这样的女人,哪个男人会不爱惜呢?——不要说你,便是我当年将其送入宫中时,又何尝没有不舍?”

没有料到公子会这样说,卫子康反而有些吃惊,定定看着公子。

“只是,对我来说,无论她再怎样的美丽、聪敏、可爱和坚强都毫无意义——如果她是我、是大胤的阻碍的话。”然而公子脸上没有丝毫感情的波动,只是抚着栏杆,凝望骊山下的无垠国土,声音平静,“光这一条便已经足够,其余皆不足道。”

卫子康说不出话来,第一次发现恭谦温文的公子眼神竟是死一般的冷酷。

“不过,我不怪你。”公子楚忽地对他微笑,“而且我的确没有派人追杀她——如今她大概已经到了龙首原,说不定已经和舒骏见面了吧?那是你的心愿么,子康?”

“……”卫子康意外地看着他,半晌,才轻声,“公子仁慈。”

“仁慈?”公子楚喃喃重复,忽地叹息,“是啊……让她能在死前见舒骏最后一面,让生离死别多年的这一对伉俪能死在一起——的确也算是够仁慈了。”

“什么?”卫子康失惊,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凰羽夫人那个女人,我绝对是要杀的——我不会对这样一个敌人手下留情。”公子楚忽然收敛了表情,冷冷开口,“我没有仁慈、或者说愚蠢到这个地步——我之所以放她走,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早就已经是一个要死的人了!”

卫子康身子猛然一颤,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

却见公子楚拍了拍手,轻唤:“雪鹃。”

“奴婢在。”花荫深深,一个侍女从不知何处转出,低首领命,“公子有何吩咐?”

“是你?!”卫子康脱口,认出那正是凰羽夫人的贴身使女!

“你明白了么?”公子楚没有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令其退下,转首淡淡道,“百灵是司马皇后的眼线,而雪鹃却是我的密探——我五年前派她入宫伺候贵妃。所以,让她在贵妃抽的阿芙蓉里下一点药,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卫子康倒吸了一口冷气,任是再冷定深沉,也不由倒退一步。

“子康,我可能比你自己更明白你是怎样的人。”公子楚微笑,“我能用你。自然也明白你的短处——所以为了防止你临时手软,让大计功败垂成,我早已另行做了准备。你和雪鹃多年共侍一主却互不知情,也都是我一手安排。”

卫子康一颤,恍然明白过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怪不得贵妃最近的身体情况每况愈下,不仅越发地沉湎于吸食药物,心绞痛更是经常发作。整个人变得苍白虚弱——他本来以为是阿芙蓉引发,却不料,竟是因为中毒。

“早在半年之前,我已经开始使用毒药来完成我的计划——那种毒并不剧烈,但却会不知不觉地慢慢发作。”公子楚冷笑起来,“贵妃后来是不是经常觉得心头绞痛?是不是很难集中精力?——不错,她时日无多,就算放她从秘道逃脱,最多也不过让她多活几日、支撑到去龙首原见舒骏最后一面罢了。”

“……”卫子康只觉心头震动,握紧了栏杆低下头去。

“不仅是对贵妃,对皇帝我也用了毒。”公子楚的笑容冰冷如雪,“可怜的弟弟,他的预感倒是很准确,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可笑那帮太医院的庸医,却都还坚持认为他不过是风寒而已!”

卫子康悚然,抬起头定定地看着白衣如雪的公子。

他想起那些日子皇帝的反常情况,想起那个苍白的少年总是无缘无故的说自己将死,总是担心着宠妃未来的安全——如今,他终于明白那种神经质的猜疑并不是杯弓蛇影。

早在皇帝第二次下决心除掉长兄之前,公子的杀局便已经发动!

“我不会等到对方先动手,”公子楚仿佛知道他想什么,微微一笑,“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自古如此——三年前我差点就血溅三步,如今再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他转头,看着青衣宦官:“子康,你可会怨恨我?”

卫子康这一回并未立刻回答,沉默了一刹,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在这一场事关天下大局的政权争夺之中,成王败寇,所有的对或者错都已经被放到了一边,道德评判无从说起。在这样严酷的局面里,作为一枚棋子的他,并无任何资格来评判棋手的对错——何况只是为了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私心?

“你是了解我的,子康,”公子楚微笑起来,“你明白我就是这样的男人,对么?”

公子楚站在金谷台上,俯视着满园青青,用玉箫轻敲栏杆,眼神却是深沉莫测。

一番风浪过去,颐风园内歌舞依旧,楼宇轩榭之中丽影双双,彩衣旋转,舞袖起落,门客满座,喧闹盈耳——一切,都和几个月前并无两样,就仿佛中间那么多流出来地血都宛如朝露一样蒸发了。

公子楚虚握着拳抵住上唇,微微咳嗽起来。

十四、夜来

七月,八月,九月。

这三个月里,外面天翻地覆,风起云涌,种种权谋争夺瞬息万变,无数人头滚滚落地,无数鲜血滔滔成河——然而对于阿黛尔来说,这一切却到不了她心头半分。

对于婚典那一场惊动天下的变故,她已经不记得多少。一切记忆都中止于在祈年殿上喝下那一杯毒酒的瞬间——倒地的刹那,她似乎遥遥听见了哥哥的声音,从翡冷翠清冷的空气里传来,急切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她下意识的握紧了胸口的女神像,回应着他,却身不由己的被黑暗的潮水卷去。

那之后都发生了什么,她完全不清楚。只知道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离开了皇宫,重新回到了颐景园,身侧簇拥着诸多丫鬟侍女,萧女史正在榻边日夜照料着,看到她睁开眼的瞬间,抱着她潸然泪下。

没事了么?她在内心茫然的想着,忽然觉得眼前似乎萦绕着一片白雾。

“曼姨……为什么点那么浓的檀香?”她有些惊诧,虚弱的开口问,抬起手在眼前挥了挥——却拂不开那一片笼罩在眼前的雾,“别、别点啊……我看不清东西了。”

“公主?”萧女史失惊,“臣妾没有点香啊!”

“是么?”她喃喃,不停的挥动着手,闭了闭眼睛,重新睁开,“可是,为什么房间里有那么浓的白雾?我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看不清啊。”

“……”房间内所有侍女都为之震惊,却没有一个人敢说出话来。

在清晨明亮的光线里,所有人都看见苏醒的翡冷翠公主虚弱的挥着手,驱赶着眼前看不见的雾气,湛蓝色的眼眸惊惶而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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