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姮的声音开始变得越来越飘渺，从里面听不到悲伤，只有淡淡的遗憾，她顿了顿，突然叹了一口气：“再后来，我爸把所有的钱都用来喝酒了，为此还欠下了一屁股的债，我现在还记得，家里面时常突然就冲进来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拿着棍子和皮带，不断咒骂和毒打我妈，要她还钱。”
“每到了这个时候，妈妈就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我，把我藏在她的怀中，而那些木棍和皮带，都落在了她的身上，这样的曰子没有持续太久，我妈妈终于还是病倒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余姮的眼神变得幽然起来，里面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今天之前，她从来没有对其他人讲过这番话，但在此刻，她却将自己的故事告诉了陈东，这个跟她身世一样坎坷的男人。
余姮不是为了寻求安慰，也不是在博取陈东的同情，只是她相信，这个男人或许真的会懂她，懂她的喜悦，也能懂她的悲伤，她喜欢他，所以她想要将自己的全部都交给她，包括她的过去。
“我妈妈从此一病不起，我爸喝醉后就再也没有打过她，或许，是处于担心沾染到晦气吧，于是，他开始打我。”
陈东依然没有从余姮的这句话中听到任何恨意，此时的余姮仿佛就是一个说书人，只是冷眼旁观着这个世界，把她看到的故事从口中叙述出来，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余姮，让陈东感觉到了无比的心疼。
“我无数次想过从那间不再是家的房子里面逃走，可是我舍不得我妈，于是我开始出去外面捡瓶子，然后拿到废品站去卖钱，以此来维系我跟我妈两个人的生活，附近的一家餐馆老板娘看我可怜，收留我在店里面洗盘子，还管饭，让我终于能攒下一些钱来。”
“原本我打算着，等攒够了钱，先给妈妈治病，然后带着她永远离开，或许，如果没有发生那场意外的话，现在的我正跟我妈妈在某个城市的角落幸福地生活着吧。”
陈东怜惜地轻轻拍打着余姮的后背，轻声问到：“发生了什么？”
这一次，余姮的声音终于不再那么淡漠，而是出现了一抹悲恸：“那一天，我早早地洗完了盘子，回到家中，发现我爸爸竟然找到了我藏在墙洞里面的钱，那钱是我攒来要为我妈治病的，当然不能让他抢去买酒喝，于是，我跪在地上，拖着他的腿，不让他走，求他把钱给留下来。”
“我爸爸喝了很多酒，所以他眼中已经不认得我了，他开始打我，比以前任何一次都打得要狠，可是我不肯放手，因为他手中拿着的，是我和我妈妈的希望，所以他举起了桌上的榔头。”
说到这里，余姮突然沉默了下来，空气中酝酿着让人不安的气氛，余姮再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继续说到：“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我妈妈正趴在我的身上，鲜血流了一地，就像以往无数次面对债主时那样，她用她的身体帮我挡了最后一下。”
“榔头直接敲中了她的脑袋，但她一直忍着没有死去，直到看到我醒来，我妈妈跟我说了最后一句话。”
“她说，不要恨你爸爸，他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了，等你长大了，挣了钱，嫁了好人家，要好好孝敬他。”
“我妈妈说完这句话后，就闭上了眼睛，她躺在我的怀中，我从未见过她如此安详的模样，但那个时候的我已经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陈东听完了这段话，感觉心中如同被撕裂了一般难受，但同时，他也深深震撼于那位母亲的伟大，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这个逆来顺受了一辈子的女人，给了她女儿最重要的一个告诫。
此时的陈东终于知道，为什么余姮的声音中听不到仇恨，为什么她还愿意称呼那个害死了她妈妈的男人为父亲？原来，这一切，都是那个伟大的母亲，在弥留之际，留下的最后一笔财富。
余姮没有从此活在仇恨中，也没有上演杀父报仇的戏码，如今终于长大诚仁，靠的，就是她母亲的最后一句话！
陈东久久没有说话，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看着身前这个早已泪流满面的女人，温柔地帮她擦掉了夺眶而出的泪珠，轻声问到：“那你父亲呢？”
余姮任凭陈东抓起被单在她脸上擦拭，她只是抿了抿嘴，继续说到：“我爸爸被判了死刑，被抓走之前，他把我带到了镇上唯一的一家武馆，从馆主那里佘了五块钱，喝了最后一顿酒，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临刑当天，我被师父关在了柴房里面，不让我去看。”
至此，这个故事彻底告一段落，在时隔近二十年后，余姮终于把压在心中的这番话说了出来，说给了她最喜欢的人听，这一刻，她突然感觉到了无比的放松，就像是终于放下了身上那块最为沉重的枷锁，一时之间，再也没有什么能够束缚她了。
陈东将余姮脸上的泪水擦干，然后温柔地笑了笑，问到：“等我下次回来，我们一起去看你妈妈好不好？”
余姮闻言也淡淡地笑了，她重新将脑袋埋进陈东的胸膛里面，轻声应到：“好。”
天色渐深，清冷的皎月高高挂起，俯瞰着世间的悲欢离合，也注视着屋内的这一对年轻人相互依偎、依靠，他们终于彻底放下了过去，把心交给了对方，接下来等待他们的，或许便是黎明。（未完待续。）
第两百九十二章 远在异乡，已成异客
天亮之后，陈东早早地起了床，刚穿好衣服，便发现躺在身边的余姮也已经醒了。
“这么早就要走？”余姮揉了揉红肿的眼睛，声音中露出一丝慵懒之意。
陈东满怀歉意地点点头，说到：“我要去一趟L市，过两天再回来。”
闻言，余姮撑着睡意朦胧的脑袋从**坐了起来，环手从身后轻轻抱住了陈东，陈东感受着贴在自己后背的那抹轻柔，回过身，轻轻吻上了余姮的**。
“怎么，担心我跟别的女人跑了？”陈东没有让空气中不舍的气氛持续太久，便笑闹着说到。
听得这话，余姮忍不住噗嗤一笑，随即又恢复了往常的神色，笑骂一声：“你敢！现在你可是知道了老娘不少秘密了，要是敢跑了小心我追到天涯海角去切了你！”
说着，余姮伸手化刀故意在空中比划了两下，看得陈东哈哈大笑，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余姮自称“老娘”了，如今看来，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陈东所熟悉的模样。
两人简单地用过了早饭，陈东便离开了家门，嗯，自从经过昨天的事情之后，陈东已经在不知不觉当中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所以在他看到余姮一脸不舍地站在门口，像极了一个等待丈夫回家的小媳妇儿的时候，忍不住在她的鼻头狠狠刮了一下。
“早去早回！””
“知道啦，乖乖在家等着，可别趁我不在家去勾搭野汉子，不然要是被我发现了，哼哼……”
“勾搭你妹！”这场本应充满着依依不舍情绪的告别，最后以余姮手中飞出的拖鞋而结束。
陈东走到楼外，嗅着室外新鲜的空气，觉得心情舒畅了不少，也缓解了不少心中那种近乡情怯的感觉，在小区外赵爽早就已经开着车候着了，所以陈东也没有废话，走出小区便上了车，两人直奔机场。
经过短暂的飞行之后，陈东终于再一次回到了这座既陌生又熟悉的城市，L市。
“老板，我通知了一个战友来接我们，至于住处，我订了一家市区里面的宾馆，钱是从刘哥哪里划的。”赵爽刚走下飞机，便跟陈东报告到。
陈东点点头，没想到赵爽还挺细心的，虽然L市算是陈东的第二个故乡，可是他毕竟已经离开了好几年，如今这里的人他已经一个人也不认识了，而赵爽竟然能够找到一名战友来接待他们，倒是考虑得很周到。
前来接机的那位赵爽的战友名叫章文，一个很普通的名字，长相也极为普通，只是浑身虬结的肌肉就连陈东看了也有些惊讶。
“老章，看来退伍之后你过得不错啊！”赵爽打量着章文所开的汽车，竟然是奥迪Q7，不禁暗暗咋舌。
章文嘿嘿一笑，说到：“也没什么，反正胡混着呗。”
从走出机场的时候，陈东就发现，这个章文似乎跟赵爽的感情还真不错，不过仔细想想，这个世界上只有很少的情谊是经得起时间的考验的，而战友情无疑就是其中之一，很多时候，这种铁血友情甚至比同学之间的感情还要深厚！
“这也叫胡混的话，那恐怕我们这批人谁都想跟着你胡混一把，老实说，你现在到底在干什么工作啊？”赵爽笑骂一声，继续问到。
章文看着赵爽那刨根问底的模样，也忍不住乐了，笑着回答道：“也没啥正经工作，现在在一家健身俱乐部当教练。”
“现在当一个健身教练能挣这么多钱？”赵爽闻言眼睛都瞪大了。
章文向赵爽投去一个没见过世面的白眼，随即解释到：“现在生活好了，有钱人也多了，不少人都开始崇尚健身，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的富婆们，都喜欢请私人教练，干活儿简单不说，通常都能拿到不错的小费。”
说到这里，赵爽忍不住打断道：“说了半天，你小子该不会是被一个富婆给**了吧！”
章文闻言不禁翻起一个白眼，没好气地说到：“跟你说正经的呢，别的不说，要是你肯来跟着我干，我保证你一个月就能拿好几万的工资，比起部队不知道轻松多少倍！”
正说着，章文似乎突然想到赵爽之前才刚刚介绍过，车上的另外那个年轻人就是他的老板，想着自己竟然当着人家老板的面挖墙脚，章文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有些讪讪的。
不过陈东对此倒是并不在意，倒是一旁的赵爽不乐意了，开口说到：“去你妹的，我可不想被一群老女人排着队揩油，现在我算是知道你这身肌肉是怎么来的了。”
陈东就安静地坐在车后，听着两人有一句每一句地拌嘴，倒也觉得有趣，他透过车窗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街景，又不禁感觉到一阵惘然。
自己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才14岁，如今再次回到这里，早已物是人非，抬眼望去，陈东似乎是在看着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再也找不到任何他曾停留过的痕迹。
“原来，如今的L市是这个样子了吗？”陈东在心中暗暗感慨了一声，神色之间似乎显得有些失落。
便在此时，汽车突然行驶到一道比较偏僻的街道，陈东却猛地眼前一亮，脱口而出便问到：“这里是长河路吗？”
章文有些意外地通过后视镜看着陈东，嗯了一声，随口问到：“你以前来过L市？”
陈东并没有回答，只是神色之间有些复杂，片刻之后，他还是开口说到：“能不能麻烦你在这里停下车？”
章文对于陈东的要求有些疑惑，不过对方是赵爽的老板，他也并没有太过犹豫，汽车缓缓靠边停下，就只见陈东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车门，走了出去。
“这是什么情况？”章文看着赵爽，诧异地问到。
赵爽挠了挠头，也有些摸不准情况，只好摇头说到：“我也不知道，你在这里等一会儿吧，我陪老板去看看。”
陈东下了车，迈步走到一间杂货店的门口，然后停下了脚步，有些发愣地看着里面。
“怎么了老板，有什么问题吗？”赵爽满脸狐疑地打量了一下这间小店，发现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他又哪里知道，陈东此刻只是有些感物伤怀罢了。
即便这座城市已经变得如此陌生，陈东也没有忘掉这家店，虽然店中已经换了老板，也从一家玩具店改成了杂货铺，但是陈东依旧从中嗅到了久违的熟悉气息。
他牢牢地记得，便是在这家店的门口，自己与父亲见了最后一面，再次相见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了一座冰冷的墓碑。
陈东在店门口，并没有向身边的赵爽解释什么，而是突然掉头沿着这条街走了下去，赵爽见状只能跟着追了过去，一边叫喊着让章文开车跟上。
陈东凭借着那略微模糊，却又异常清晰的记忆，沿着这条熟悉的街道沉默地走着，这条街在这六年的时间当中，已经变了太多，唯独没变的，或许只剩下街名了。
陈东走在路上，循着他当年的足迹，七转八拐，终于来到了一片住宅区当中，这里早已建了不少崭新的楼房，让陈东看不到一丝原本的痕迹。
终于，陈东看到了一株熟悉的参天大树，还记得当年他就是躲在这里，看着对面那嚣张狂妄的火蛇，无情地吞噬着双亲的生命。
陈东走到树下，忍不住伸出手，轻轻**了一下那斑驳的树皮，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转过头，看向那座让自己魂牵梦绕的楼房。
楼房已经没了。
陈东愣在原地，看着耸立而起的大型超市